夜晚,怡紅院的燈光把整條街都照的通亮,二樓的走廊上,有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看到下面有人徘徊,就招招手,幾乎總能把人招上去。
林洛拿著胡天才借的二兩銀子,買了身上好的文士長衫,倒真有點翩翩公子的氣派。
走進怡紅院大門,老鴇早已經得到消息,板著臉迎上來。
“林捕頭又來搜查?”
林洛撣了撣身上的長衫,笑道:“穿私服來,不談公事,我來找藕香姑娘。”
“真不巧,”老鴇回道:“藕香今天身體不方便,林捕頭還是請回吧。”
“怎么,媽媽不想做我生意?”林洛不悅道:“開門做生意,還有往外面趕客人的道理嗎?”
“哎喲,林捕頭來捧場我們的生意,當然是我們的榮幸,只是可別再像今天那樣,舞刀弄槍的,我們本分人可受不得驚嚇,林捕頭要是來玩樂的,您請自便,要是還想搜查,沒有縣衙的公文,我們可是不招待的。”
老鴇皮笑肉不笑地說完,轉身走開。
這老鴇差不多四十幾歲,身材早就走了形,可是走去路來還是一扭一扭的,有種艷俗的美感。
艷俗的美感,林洛心中莞爾,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出這么個有趣的評價。
他倒背著手,不緊不慢地在樓下轉悠,想看看有沒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他本是為了找藕香來的,他覺得藕香會是個不錯的突破口,沒想到被老鴇擋了駕。
他當然不相信什么藕香身體不方便的鬼話。
樓下有座平臺,有歌女在上面賣唱,喑喑啞啞的,林洛聽不出什么味道。
平臺后面,有個姑娘向他招手。
林洛移步過去,問道:“姑娘是找我?”
“你是來找藕香的?”
那姑娘不答反問。
“沒錯,你怎么知道?”
“剛才聽到你和媽媽的談話了,藕香被媽媽關在了房里,林大人,您老人家今天可威風了,結果拍拍屁股走人,最后還是讓女人受苦,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樣。”
這姑娘對男人似乎有意見,她不很清楚今天白天發生了什么,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做了一番演繹。
估計給想成什么愛情故事了。
林洛也算年輕有為,藕香也楚楚可憐,是編故事的好材料。
林洛對她演繹出來的故事不感興趣,但把她提供的信息記了下來。
他沒多做停留,轉身出了怡紅院。
繞了一大圈,確定沒有人跟蹤,最后又回到怡紅院的后院。
瞧著左右沒人,林洛縱身跳進院子。
院墻有近三米高,可對他這種已經入了等的人來說,等于不存在。
......
藕香雙手托著腮,坐在桌子旁邊發呆。
今天白天的事讓媽媽很不高興,媽媽怪她太過軟弱,罰她閉門反省。
她理解媽媽的苦心,媽媽是怕她經不住拷問,透露了小主的行蹤,最后害了小主。
可是媽媽怎么會知道,她把小主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怎么會出賣了小主呢。
只是,如今小主保住了,可那些死了的人,該怎么交代呢?
小七死了,多么平和的小七。
出發之前他就預料到自己會死,按照行動方案,他不可能逃出李東陽那伙人的包圍,他擔心自己受不住刑,出賣了小主的行蹤,早在出發前就決定好要自殺。
鄭澤也死了。
他只是個普通的捕快,結果被自己這些人逼迫著去做事,為了家人不被牽連,也死了。
自己這些人,以后都會下地獄的吧!
想著想著,藕香心里滿是哀怨。
一陣風吹來,弄亂了她的頭發。
藕香抬起頭來,發現窗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打開了。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把窗子鎖死。
藕香起身走到窗前,把窗子關好,轉身回來,卻發現桌前坐了一個人。
正是林洛。
藕香下意識地想要驚呼,林洛一縱身來到她身前,用手按住她的嘴唇。
“不請而入,藕香姑娘不要見怪。”
藕香點了點頭,林洛松開手,兩人重新回到桌前落座。
“林大人,這么晚闖進姑娘的閨房,恐怕不合適吧?”
藕香板起小臉瞪著林洛。
這不是妓院嗎,怎么成姑娘閨房了,林洛心里吐槽。
“藕香姑娘,白天我和姑娘講過,我剛從牢里出來,對于我無故入獄這件事,姑娘不想說些什么嗎?聽說害我入獄的那人自殺了,姑娘應該認識他吧。”
藕香看著林洛,眼中忽然閃過一些哀傷。
小七...
“林大人,這個案子你不要再查了,好不好?”
林洛搖搖頭,說道:“巧了,藕香姑娘,我也正想對你說,不要再包庇他們了,你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藕香搖頭道:“我沒有包庇人,我是在保護人!”
“那也要看你保護的人,值不值得你這么保護。”
“值得!”藕香堅定地說:“他是這世上最無辜的人,這些災難不應該落在他頭上!”
“無辜?”
林洛略帶嘲諷地說,一邊撩起自己的衣擺,腹部的巨大傷口已經愈合,可還是留下了猙獰的傷疤。
“是這樣的無辜嗎?”
藕香漲紅了臉,說道:“他不知道這些事,這都是我們自作主張的!”
藕香激動地替她口中的那個ta辯駁,不希望任何陰影落在那個人身上。
林洛看著她忽然認真起來的樣子,嘆了口氣。
“藕香,不管你保護的那個人是誰,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你可以選擇放下擔子,過你自己的生活,告訴我你背后都是些什么人,我把你送走,讓你永遠遠離這些事,過平靜的日子。”
“自己的生活?”藕香呆了一下,隨即搖搖頭:“我的生活就是保護他,我看著他從小慢慢長大,我是他的侍女,可也是他的姐姐,甚至母親,只要我還活著,我不會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林大人,不要再查下去了,這也是為了你好,一旦卷進來,你會有無窮的麻煩。”
“如果你想要交差,就把我抓走吧,讓我去抵命,死了這么多人,也該有人贖罪了。”
藕香說完,把自己一對溫玉般的手腕遞過來,眼光柔軟地看著林洛。
林洛反而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他這次本來是想從藕香口中問出幕后的人是誰,可看她這個樣子,她是斷不肯說出來的。
難道真的把藕香拿去交差?
就算李東陽他們接受這個結果,他能接受嗎?
藕香,哪怕再加上下面的老鴇,在這件事之中,到底是什么樣的角色?
她或許是這些人中罪責最小的了,把這么個最無辜的人交上去,卻讓那些真正該負責任的人繼續躲在暗處,這種結局可以接受嗎。
最重要的是,對林洛來說,關鍵是要解除這些人對他自己的生命威脅,因為林洛破壞了他們的計劃。
抓一個藕香交差,根本于事無補。
林洛站起身來,他準備告辭了。
“藕香,你自己多保重吧,萬事多加小心,你太單純,和他們在一起,早晚會吃虧。我不會抓你,也不打算再調查了,這里面水太深,我不想再參合了。”
聽到林洛的話,藕香驚喜地眼睛都亮閃閃的。
林洛沒有和她再說什么,翻身跳出窗戶。
時間已近午夜,他獨自穿行在黑暗里,心中盤算著接下來該怎么行動。
他告訴藕香說不再調查,當然做不得數,但也不是什么有預謀的計策,只是個隨手拋出的鉤子罷了。
若對方真信了他的話,放松了警惕,當然很好,即便不信,也沒什么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