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郡，新豐縣境內，戌時。

夜降臨了，暑氣還未消沉。

呂布的白馬此刻癱倒在土黃色的大地上，口吐白沫，三條腿還在不停地抽搐，它已近沒有力氣再奔跑了。

它的第四條腿正在呂布的手中，血的腥氣還在空中彌漫。

“嘩嘩嘩！”

火折子亮了，遠處看去就像夜里又一枚星辰閃閃發光。

接著呂布把火折子扔到了剛搭建好的火堆中，柴木燃燒的爆裂聲咔咔作響，不時有火星濺起。

這個時期的馬匹還沒有配備馬鞍，久時間的長途跋涉使得呂布的胯下有些隱隱作痛。

不知道長安城的局面還在掌控之中嗎？呂布咬了一口半生不熟的馬肉后想到。

他背叛過很多人，但沒想到，就在今天一天之內，高順高伯平、天子劉協，選擇把他背叛了。

被人背叛的感覺不好受，呂布強迫自己咽下了帶血的馬肉。

可是，有些東西不會背叛他。

他用力地捏了捏懷里的大秦虎符。

比鬼神更難測的是人心，可偏偏鬼神比人強大。

呂布笑了。

那還何必在乎人心呢？

白馬在哀鳴中流盡了鮮血，呂布在火焰的照耀下站起身子，猛地吞下了最后一口馬肉，神色略顯猙獰。

“大秦銳士何在？”

呂布高高舉起虎符。

頃刻間地動山搖，無數山林鳥獸驚走。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赳赳老秦，復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戰！”

慷慨激昂的老秦腔回蕩在曠野里。

一尊尊陶俑戰士從土黃的地里鉆了出來。

一支只在夜里打仗的軍隊，兵馬俑。

呂布踏上四匹陶俑戰馬牽引的戰車，哈哈大笑，隨后揮師東進，兵鋒指向長安。

不會疲倦的永生軍團向著長安城急行軍。

與此同時，長安城。

并州軍是一個難纏的敵人，在中軍精銳覆滅的情況下，依然在城內死死地與董卓的戰士們纏斗。

而且不知為何，在一支三千不到的潰兵加入城東的戰場后，城東的軍情發生了巨大轉變，并州軍士氣提振了許多，一時之間城東的戰局變得模糊起來。

董卓也只得拖著疲憊的身子前往支援城東。

城東破敗，不像主城區的紅磚綠瓦，碎石長街。

那里的路只是簡單的用土夯過，也僅僅只是交錯有兩三條道，已經被兩方大量互相追逐的騎兵踩壞了。

那里的房子只有寥寥數間，很是破舊，沒有人家在住了，看樣子是別人家廢棄的老宅。一些被董卓的軍隊占領著，一些被并州軍占領。

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桑麻地，平常時期晚風吹過會十分地好看，文人騷客有興致的也會來此賦詩。可現在，風一吹過，桑麻低伏，無數銀亮的頭盔和銳利的矛頭會借著月光晃你的眼睛。

里面是殺人不眨眼的并州軍。

李儒獻策道：“董太師，放火燒之，再把罪行推給有過案底的呂布等人。可一戰而定！”

董卓雖然不是什么白蓮花，但也不帶不代表他愿意胡作非為。

便安撫李儒說道：“首先風勢不佳，此刻放火可能反傷我們同樣在桑麻地混戰的士兵；其次呂布敗局已定，我們應該更著重考慮戰后的工作，不可再妄自破壞了。”

李儒捏著山羊胡須思索了一下，最后還是認同了董卓的觀點。

必贏的局就沒必要浪了，不是么？

但他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疑慮：“此刻月黑風高，又不敢點引火之物照亮戰場，混戰成一團。并州軍本就剽悍，士氣也反常地高，太師不得不防啊。”

一名將校此時也打馬上前，拱手說道：“我軍剛抓捕了幾名俘虜，剛剛拷打出了一些消息，請太師決斷。”

“哦？什么消息？”

那名將校輕輕地咳了一下，遲疑地開口道：“他們說……他們說呂布在城外還有一批只在晚上打仗的兵，只要現在堅持住了，等呂布反攻，他們能在長安三日不封刀。”

“只在晚上打仗的兵？荒謬！”

李儒搖了搖頭緩緩開口道。

董卓卻悚然！

他想到了剛剛穿越來時遇見的那些陶俑，像這樣的陶俑，呂布還有一支大軍？

“不是假情報，我來未央宮之前就受到過類似東西的襲擊，它們不是普通士兵能夠抗衡的。”

李儒捻著胡須略微皺了皺眉，仿佛是在沉思。

董卓此刻也沒有了什么好辦法了，只有等待李儒思索計策。

良久。

李儒緩緩吐了一口氣。

“文優有辦法了？”

董卓連忙問道。

“請太師立即放火攻殺城東魏續隊伍，防止其里應外合。隨后重兵奪搶仍在呂布掌控下的城門口，依托城墻抵抗那支軍團，直到天亮！”

說來說去，還是要做缺德事情。

“我放火燒了這片桑麻地，會燒死數千敵軍，也會燒斷數千百姓的生計。”

董卓嘆息道。

李儒急了，說道：“兵貴神速，太師！再不行動，整座長安城都危險了！”

剛才那名將校卻抬頭拱手道：“我愿意直取主將魏續首級，為太師勸降城東并州軍。”

董卓這才看清了這名將校的臉。

高順。

李儒和董卓紛紛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李儒不等董卓開口便說著：“你是要投降太師？”

“只求長安能夠長治久安！不敢言降。”

高順不卑不亢地回道。

董卓笑了，這哪里是不敢投降？分明是不愿意投降。而你要為我勸降并州軍，自己又不投降，這幾個意思啊？

不過也好，他要是誠誠懇懇地說投降，董卓和李儒反倒會懷疑有詐。

畢竟高順潛進董卓軍中那么久，為了什么誰也不清楚。

董卓拍了拍高順的肩膀，看著高順的眼睛說道：“那希望你為并州軍考慮，為長安百姓考慮。你得知道，不是我賞你這臉，而是我想為長安百姓掙一點機會。”

高順同樣面無表情地對視著董卓，淡淡道：“涼州武夫，所圖甚大啊。”

董卓聳了聳肩，大吼道：“為高壯士披甲引馬！”

說來奇怪。高順聽了那么久的高將軍，沒有任何感覺。頭一次有人稱呼他為壯士，他竟然有些熱血澎湃。

高順手提月牙戟，胯下涼州大馬。

鼓號在城東的夜晚里敲響，振聾發聵。

“咚咚咚咚咚！”

“高壯士！武運昌隆！”

董卓嘶吼道。

“咚咚咚咚咚！”鼓聲依舊。

媽的，高順沒聽到吧？

董卓端著一碗壯行酒暗道。

沒想到高順回過頭來，也大吼道：“不必相送！”

隨即挺戟夾馬，沖陣而去。

董卓哈哈大笑，滿滿一碗酒澆在了黃土夯的泥路上。

不管聽沒聽到，都當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