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楓緩步上前，身形看似隨意，卻精準地卡在一個既能護住穆雪，又不會顯得過于咄咄逼人的位置。他歷經輪回，雖虎落平陽，但那份源自靈魂深處的天尊氣度，早已融入一言一行。即便身著粗布麻衣，臉覆木質面具，那般靜立之下，也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沉凝氣度，將尚云瑾那看似隨意實則探究的目光悄然阻隔、消化于無形。

面具下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少年手中那株“藥材”上，只一掃，那藥材的紋理、色澤、細微的菌褶形態，便已盡數映入感知。他聲音透過面具傳出，略顯低沉，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篤定：

“公子好眼力。此物非血靈芝，乃是‘赤紋菇’，多生于陰濕腐木之側，形似靈芝而質輕脆，指捻易碎，嗅之微有腐木辛氣，味辛澀，久服非但無益，反傷胃腑經絡。五銀幣？此物于藥師而言，或可做某些偏方引子，價值不過五七銅幣，且鮮有人用。”

他語速平穩，娓娓道來，不僅將那尚云瑾說得微微一怔，連他身后那兩名目光銳利、氣息沉穩的隨從也不由地多看了程云楓一眼。穆雪更是驚訝地微微側首，望向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這赤紋菇與低年份血靈芝極為相似，她平日分辨也需仔細察看氣味方能確定，程云楓竟能一眼看破，甚至對其習性、藥性了如指掌？

那華服少年——尚云瑾，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微微一滯，狹長的鳳目中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隨即這訝異便化為更濃厚的興趣，如同獵人發現了意料之外的珍獸。他將那赤紋菇信手丟回攤上，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塵，終于正眼打量起程云楓來。他的目光在程云楓臉上那略顯粗糙的木紋面具上停留一瞬，又掃過他洗得發白卻整潔的粗布衣袍，最終落在他那雙垂于身側、指節分明且隱含力量感的手上。

“有趣，實在有趣。”尚云瑾撫掌輕笑，笑聲中卻沒了之前的輕浮，“想不到這偏遠的桃源小鎮，竟藏著閣下這般人物。不僅能一眼看破這赤紋菇的根底，還能…”他話語微頓，視線似不經意地再次掃過程云楓的雙手與站姿，“…氣息沉凝如山澗深潭，行走間步伐穩健似尺量，隱而不發，含而不露。恕在下眼拙，閣下絕非尋常山野之人。不知可否告知姓名？”

“山野鄙人，名號不足掛齒，亦恐污了公子尊耳。”程云楓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絲毫情緒波動，既無卑怯，亦無傲氣，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最簡單的事實，“公子若無疑問，天色不早，我等還需收拾返家，山道難行。”

逐客之意，已然明顯。

但尚云瑾豈是尋常人物，他非但不以為意，反而朗笑一聲，又向前湊近半步。這一次，他收斂了臉上大部分玩笑神色，壓低聲音，語氣里多了幾分真誠與鄭重：

“是在下唐突了，還請兄臺與姑娘勿怪。實不相瞞，在下尚云瑾，自王都而來。家中一位至親長輩身纏舊疾，近日驟然加重，群醫束手。聽聞桃源鎮隱居著一位穆老先生，醫術通神，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故特來相請。方才見這位姑娘售賣藥材，手法嫻熟，品類頗精，料想定與穆老先生有些淵源，故而方才出言試探，實屬無奈，絕無惡意。”

他姿態放得頗低，言辭也極盡懇切，與方才那紈绔子弟的模樣判若兩人。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他身后那名一直沉默如石、氣息最為晦澀的中年隨從，悄然無聲地上前半步，從懷中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用紫檀木雕琢而成的錦盒，拇指輕輕一撥，盒蓋開啟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霎時間，一股極淡、卻異常純郁清靈的異香，如絲如縷般逸出，迅速彌漫在空氣中。這香氣尋常人或許難以察覺，但如何能瞞過程云楓那歷經千錘百煉、雖受封印卻依舊遠超常人的神魂感知？

他的目光驟然一凝，透過面具，死死鎖定了那錦盒！

那盒中躺著的，竟是一株品相極為完整的“紫髓蘭”！花瓣呈現出深邃的紫水晶色澤，葉片之上天然生有銀線脈絡，微微起伏，仿佛在呼吸吞吐著天地能量。此物在他前世洪荒宇宙，亦是滋養神魂、溫潤經脈、尤其是續接破損經絡的上好輔助靈材，雖不及真正的“紫髓草”主根那般蘊含磅礴生機，但在這個能量層級明顯低一檔的世界，絕對是可遇不可求、萬金難買的寶貝！對他目前亟待修復的經脈傷勢，有著難以估量的裨益！

穆雪顯然也嗅到了那非同尋常的藥香，她雖不識此物究竟為何，卻也能憑本能感知其珍貴程度遠非尋常藥材可比，臉上戒備之色不由得更緩和了幾分，只是秀眉微蹙，輕聲道：“公子怕是尋錯人了。我爺爺年事已高，精力不濟，早已封爐退隱，不再接外診了。只怕要辜負公子厚望了。”

“若能請得穆老先生出手，無論結果如何，此物便是在下奉上的診金前儀。”尚云瑾適時合上盒蓋，將那誘人的香氣隔絕，語氣無比真誠，“此外，無論老先生最終是否愿意見我，是否答應出手，只要二位肯為在下引路，在下都愿再單獨奉上百枚金幣，酬謝引路之功。”

百枚金幣！

穆雪呼吸猛地一窒，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藥簍背帶。這個數字對她而言，無疑是天文數字，足以買下鎮上最好的宅院，更能支撐弟弟穆焱未來數年乃至更久的修煉所需，購買更好的丹藥、武器、功法！這對她，對整個家庭，誘惑太大了。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帶著征詢與一絲無措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程云楓。不知不覺間，這個來歷神秘、沉默寡言卻屢屢展現出不凡的少年，已然成了她此刻心中最能倚仗和信任的判斷之源。

程云楓面具下的眉頭微不可查地蹙起。紫髓蘭的出現，打亂了他的心緒。此物對他至關重要，是他快速恢復實力的關鍵契機之一。但這尚云瑾來得太過蹊蹺，態度轉變太快，身邊隨從氣息凝練深沉，絕非普通護衛，遠處桃林深處，似乎還有幾道若有若無、極其擅長隱匿的氣息與之呼應…風險與機遇，如同雙生藤蔓般交織在一起。

他心念電轉，迅速權衡利弊。拒絕，可能錯失良機，也會顯得過于不近人情，平白樹敵；直接答應，又恐引狼入室，為穆老和自己帶來未知風險。

片刻沉寂后，他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穩：“穆老爺子性情孤高，是否應允，我等小輩無法做主，更不敢替他老人家承諾什么。”

他話鋒一轉，指向那紫檀木盒：“但我等可以為你引路，至老爺子清修的草廬。至于見到此物后，老爺子是否愿意見你，又或者是否愿意聽你陳述病情，皆由他老人家自行決斷。我等絕不置喙，亦不擔保結果。公子若同意，便可隨行。若覺此舉徒勞，亦請自便。”

此言一出，既撇清了自己的關系，將決定權推回給穆老，又為自己近距離觀察乃至爭取紫髓蘭留下了余地，同時并未完全拒絕對方，留有轉圜余地。

尚云瑾眼中精光一閃，深深看了程云楓一眼，仿佛要穿透那木質面具，看清其后隱藏的真容。他臉上笑容更盛，撫掌道：“好！兄臺快人快語，處事公允！如此安排，甚好！只要能見到穆老先生仙顏，親自奉上此藥并陳述病情，無論結果，在下都感激不盡！如此，便有勞二位在前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