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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活下去

“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民國十八年(1929年)的陜西,餓殍浮地。自去歲夏季二麥歉收開始,秋未下種,冬麥亦無透雨下播,時至今日全省92縣中,91縣受災,除濱渭河各縣略見青苗外,余均滿目荒涼,盡成不毛之地。

在91個災縣中,有特重災縣24個,重災縣27個,一般災縣15個,輕災縣25個。長安、武功、鳳翔、扶風、乾縣、岐山、眉縣、興平、咸陽、臨潼、渭南、周至、蒲城、合陽、寶雞、隴縣、澄城、淳化、長武、褒城、禮泉等縣為重災區。全省940余萬人口,餓死者達250萬人,逃亡者約40萬人,有20多萬婦女被賣往河南、山西、北平、天津、山東等地。

我們的故事就從這民國十八年的陜西長武開始……

下王莊,地理條件按理說還是不錯的,緊靠著涇河。涇水滋養著土地,使得地下水也比較豐富,所以無論是塬地,還是川道都不缺水,而有水就能出糧食。往年每到秋收之時,麥地金黃一片,無數的麥客和莊稼漢揮舞著鐮刀在陽光下奮戰,作為下王莊田地最多,也是下王莊族長的王昱笙來說,每年到那個時候都是最幸福的。

只是這樣的光景現在是看不到了,站在圍子上滿眼皆是土色,就連流淌了上千年的涇水都成了一條小溪,那點水量還不如小孩撒尿,王昱笙也早已經對著天沒了指望。族里留下應急的糧食過完年就空了。

體力好的青壯能跑的都自己跑出去逃難了!至于妻兒老小,這幅田地還哪能顧得上?為了一口吃的賣兒賣女賣老婆,老人也早在去歲冬里就沒了大半,能熬到現在的也是奇跡,但也就只剩奇跡了。

王昱笙,39歲,其早年跟著一個舉人識文斷字,那教書先生給他起了字——耀和。只是等他書讀好了科舉卻沒了,但是聽說省城朝廷開了個西式學堂,畢業也是有個舉人身份的。王昱笙他爹二話不說就托人拿著家里的銀子在省城跑了跑關系,于是18歲的王昱笙又去這西安府中學堂里念了三年書。

畢業那年,西安鬧了革命。革命軍驅逐了朝廷的命官,在府城里抓到滿人就殺,當時接受了新思想的王昱笙也參加了革命軍,成了所謂秦隴復漢軍中的一員。并親手將幾個平時耀武揚威的旗人同學砍了腦袋掛在城門樓子上。后來陜甘總督升允率領著朝廷軍又殺了回來,勢不可擋的來到了西安城下,圍城很痛苦,只是沒過多久清廷自己沒了民國建立了。

王昱笙因為參與了革命,期初也是受到獎賞。只是很快袁世凱的北洋一系迅速獲得了軍政大權,而王昱笙這種參與革命的卻成了被排擠的對象。經此一事,已經二十四歲的王昱笙辭了所有的職位回了家,老老實實繼承了他爹的族長之位。

王昱笙又極目遠眺看了看這周遭的景物,甩了甩袖子,獨自從圍子上下來。雖是晴空萬里、艷陽高照,但圍子里一片寂靜,除了幾聲該死的烏鴉叫。回到自家在圍子里看起來豪華的居所,其實也只是一個標標準準的一進院子,他其實也想走,只是他是族長,他要是也走了這下王莊是真的就沒了。

“耀和,再這樣下去可咋辦?”王昱笙的妻子,名叫郭翠,剛過三十,是長武縣城內的富戶家小姐,長相不差,開過蒙、識些字,老丈人也是看在王昱笙是這長武少有的俊杰,加之家中也是有些田產,于是當時25歲的王昱笙便娶了年方十九的郭翠。

今年的三月份聽從縣城里來的人講:難民在城內打劫,官府無能為力,縣老爺和一干什么縣參議、警察局長之類的豪富亂起時就跑沒影了,城內一片狼藉,他那岳丈也帶著些金銀細軟跟著縣老爺逃去了省城。

“能有啥辦法!家里地窖里還有些糧食,還有那些銀元,過段時間我去趟涇川、平涼看看能不能買些糧食回來,總是能熬過去的。”

王昱笙所說的糧食,是家中的種子糧,都說“餓死爹娘不吃種子糧”,只是到了現在這地步,人能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至于種子糧,年景好了再說吧。一想到這些王昱笙頗為無奈,看了看院中似乎少了一人于是問道:“福生去哪了?”

福生,大名王梁,乳名福生,今年剛滿十三。王昱笙和郭翠先后有過三個孩子,只是后來的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皆早早夭折,于是王梁目前便成了王家這一代的獨苗。

郭翠說道:“拿了些吃食去侯先生家了。唉,也不知道侯先生能不能扛過去?”

“這幅光景,盡人事,聽天命吧!”王昱笙正說著,福生就進到院內,于是問道:“侯先生可還好?”

王梁恭敬的向父親和母親施禮之后才回道:“稟大人的話,先生今日咳嗽加重,有痰血而出,米湯已難以下咽。”

這侯先生,是王昱笙從縣城請回來給兒子開蒙的,年歲和王昱笙相當,春夏交會時染了風寒,若是一般時候請個大夫來也就幾付藥劑就可好的,只是遇到這光景,小病拖成了大病,這是眼看著時日無多了。王昱笙聽后也不多言,轉身進屋拿起一本書讀了起來。

就這樣一家人也沒多言語,待吃過晚飯,在寂靜伴著鴉聲幾片中黑夜來臨了,也不點什么油燈洋蠟,這時節亂成一鍋粥,用完了就沒出買了,只好省著點用,等待所有都恢復的那一天。

夜,是美好的,睡一覺起來就又算是熬過一天;

但夜,也是恐怖的,所以先人們才不斷尋找光明。

一陣激烈的響動將熟睡的王昱笙驚醒,在這周邊都寂寥一片的當下,這種聲音只有一種可能——進賊了!

下王莊的土圍子在當地也是赫赫有名的,從清末同治回亂開始不知道抵御了多少次外人的侵入,只是這一次的大災讓下王莊精壯離去大半,而留下的精壯也沒多余體力,于是早已沒有了巡夜之人,土圍子也就只剩下了那厚厚的夯土墻和木質的厚重大門。

王昱笙急忙喚醒還在熟睡的妻子和兒子。郭翠醒來也聽到了動靜,立馬拿起身邊的衣物穿起。王梁則睡眼朦朧,王昱笙見此用一只手捂住兒子的嘴,然后在兒子耳邊輕輕說道:“福生,別說話!”

眼見兒子還木訥沒有一絲反應,王昱笙一把拽住王梁,然后掀起蓋在炕上的被褥,又拉起一根繩,只見順著拉繩嚴絲合縫的土炕上出現一個洞口。王昱笙將兒子一下推了進去也不管會不會跌傷,然后回首就將剛剛穿好衣服的郭翠拉過來,就在此時屋門被一腳踹開。

王昱笙見此丟開妻子,拿起放在床邊的一把大刀就沖著進來的人砍了下去。關隴漢子,自古都有尚武的傳統,王昱笙雖是自小讀書,可也不是雙手不沾陽春水的白面書生,否則清末民初的西安城他早就死了。只見這一刀,氣勢十足,瞬間就將來人砍翻在地,只是這時門口已經聚集了五個人。王昱笙知道,他現在能做的只有拼命了,不舍得回頭只望了一眼,大刀一橫,擋住五人的合力攻擊,并順勢一聲大喊“活下去!”將五人推到院子中間。

郭翠從王昱笙回頭看的那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在王昱笙大喊的當口,她轉身進洞,然后從里面將洞口用木栓鎖死,帶著還發呆的王梁向洞內而去。

王梁,被突如其來的巨變嚇到了,直到他重重落在洞底才回過神來,只聽到父親的聲音傳來,可就在這時母親已經將洞口封死,再也聽不到外面的半點聲音。

雙拳難敵四手!

更何況這不是四手,而是很多雙手,很多把刀。

王昱笙倒下了,滿地都是血。

他在倒下之前,又殺掉兩個,

只是賊人實在太多了。

“大哥,屋內的婆娘和小孩都不見了,炕上有密道,但從里面封死了。”一個滿身鮮血的漢子說道。

那位大哥聽后看了看王昱笙倒在血泊中的尸體說道:“是條漢子!”旁邊眾人聽后都不敢插話,只聽見大哥繼續說道:“只剩個孤兒寡母的,這世道也活不下去!只是可惜了,聽說這王族長的婆娘是那郭老扣家的,長得水靈的很,本想讓弟兄們解解饞。”

說完這話,旁邊一人說道:“大哥,雖然跑了那婆娘,但是兄弟們還是有收獲的。這下王莊的族長不虧是這附近最有錢的莊戶,就這時節兄弟們在地窖里也發現了不少糧食,還有銀元,只要有這些,還怕沒女人么?多俊俏的黃花大姑娘,都能給大哥帶過來!”

“啪”只聽一鞭子落在剛才說話之人身上,同時那大哥說道:“你知道個甚!就知道用糧食換婆娘,沒了糧食弟兄們都得死!”

這一下,大哥的話再也沒人敢接聲了,于是大哥說道:“讓弟兄們把糧食和銀元都搬出來打包帶走!然后去莊子里其他戶人家看看,糧食、錢、女人的都拿走,牲畜啥的都殺了把肉帶走。莊子里的青壯讓他們把那些老的小的都殺了,如果誰不動手的也都一起殺了。都麻利點,天亮前我們回去。”

大哥一聲令下,手下們四下散開,下王莊陷入到了好久都沒有的吵鬧之中,只是這吵鬧中帶著絲絲的血腥。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如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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