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乞丐猶豫道∶“幾位公子都是大人物,何必與在下一般見識。”
他不傻,明白這場辯論,自己輸了沒好下場。
贏了,更是一頓飽揍之后再沒好下場。
瘦弱書生整理了一下儀態∶“你剛剛不是還大言不慚,現在知道怕了?”
“那就乖乖磕三個響頭,對圣賢和周圍的百姓道個歉,這事就算了。”
兩相其害取其輕,況且我本身就有錯在先……乞丐忍著疼痛坐直了身體,對著周圍百姓跪下磕了三個頭:
“王某今日落魄,對不起各位父老鄉鄰,他日必有回報。”
周圍百姓面面相覷,都有些不知所措。
其實幾個燒餅包子,也不值什么錢。
再說自己等人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也不至于真把人給逼死。
幾個商販無奈擺擺手,表示不再計較。
瘦弱書生卻道∶“再給圣賢道個歉。”
乞丐咬咬牙,再磕了三個頭,這次卻一言不發。
“你這臭乞丐是不服氣?”瘦弱書生眼神不善。
“沒有,只是在下對圣賢的…愧疚,實在無法言表。”乞丐說完,瘸著腿準備離開。
幾個書生立即擋住他去路。
瘦弱書生挑了挑眉∶“等等,你還未向我們道歉。”
“在下又不曾得罪你們?”乞丐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
一個長相不俗的書生,大晚上的搖著扇子∶“浪費了我等時間,還壞了心情,這不是錯?”
周圍百姓紛紛皺眉,他們一直在這,明明是這幾個書生先恥笑乞丐,更無緣無故的找茬在先。
乞丐聲音低沉∶“那你們想如何?”
“不如何,只要和剛剛一樣道歉就行。”搖扇子的書生笑道∶“畢竟大家都是讀書人嘛,應該…..以和為貴。”
瘦弱書生等人哄堂大笑,幾個女伴也是捂嘴嬌笑。
乞丐看向周圍的百姓。
眾人紛紛低頭,他們只是普通人,可得罪不起這群少爺小姐。
顧離喝著酒,沒有出聲。
書生默默跪下,磕了三個頭后,起身向遠處走去。
“哈哈,賤乞丐就是賤乞丐。”
“不錯,還敢在這大言不慚,算他識趣,哈哈…”
“嘻嘻…,咱們還是接著去逛逛吧。”
“呵,希望這九個響頭能讓他記住教訓,咱們這可都是為了他好……”
看完熱鬧,顧離晃了晃空酒壺,感覺更無聊了,慢悠悠的往酒樓趕去。
等回到酒樓,他卻停下了腳步,打量著酒樓門前坐著的人。
“您就是顧刀神?”
“小生王河洛,懇請刀神大人收留。”
顧離臉色古怪,看著眼前彎腰作揖的男子。
“河出圖,洛出書,好名字。”
“就是人….太不爺們兒了。”
這人正是之前在大街上,磕了九個響頭的落魄乞丐。
乞丐王河洛驚訝道∶“是你!”
聽到這聲音,他認出顧離就是在不久前,提出讓眾人辯論的那個人。
顧離對這人沒啥興趣,繞過他打開門,進屋找了壺酒接著喝。
王河洛遲疑片刻,亦跟著進了酒樓:“刀神大人,小生沒有落腳之處,懇求您收留。”
“你不是會偷?對了,讀書人管那叫借。”顧離無聊的回著話。
或許這人真有本事,或許他性子隱忍將來能成大事,但這與自己有何關系?
有手有腳的壯年男人,沒什么好值得同情可憐的。
王河洛對顧離的嘲諷沒有在意,自顧自說道∶“小生年前隨難民一起進京,當時大人曾捐過十萬兩銀子,之后更是一刀劈開籠罩京城的風雪,兩次恩情,沒齒難忘。”
“少在這戴高帽子。”顧離沒好氣道∶“你要真認為我是個好人,怎么不早來投靠?現在活不下去了,就來這拍馬屁。”
提起這十萬兩銀子拜師禮,顧離就來氣……這死胖子,當時可是在季狐貍身上投的錢比我多!
“不是投靠,是懇求收留。”王河洛糾正道。
顧離懶得搭理。
王河洛干脆也在桌邊坐下∶“刀神大人,小生想與您辯論一場。”
“滾蛋,就算輸了老子也不收留你。”顧離直接拒絕。
王河洛自說自話∶“我不與他們辯論,是因為無論輸贏都沒好下場。”
“我磕九個頭,是因為馬上就要到‘春闈’了,擔心到時候因為受傷無法參加科舉。”
大淵科舉分為∶院試——鄉試——會試——殿試四輪。
院試未考中前叫‘童生’、‘孺子’,考中后稱‘生員’、‘秀才’。
鄉試每三年考一次,參考著秀才,及格者‘舉人’,第一名稱‘解元’。….考期在八月,故又稱‘秋闈’。
會試是在鄉試的基礎上展開的,時間在鄉試第二年的春天,也稱‘春闈’。…地點京城禮部官衙,考中后稱‘貢士’,第一名叫‘會元’。
殿試由皇帝主持考試,考中了就叫‘進士’,貢士才有參考資格。
殿試分三甲錄取,一甲賜進士及第,二甲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殿試第一名叫狀元,二名叫榜眼,三名探花。
去年的殿試前三甲分別就是∶李慕言、宋雅詞、季知秋三人。
顧離不耐煩道∶“我管你什么理由,你和我說這些….是有毛病?”
“麻溜的滾蛋,不然別說不能參加‘春闈’,老子讓你下半輩子,都生活不能自理。”
王河洛四下看了看酒樓∶“在這京城,我已經活不下去了。求刀神大人能讓我在酒樓打雜,不要工錢,只需管吃管住即可。”
他年前隨難民進京,之后就沒有回家鄉,直接準備參加科舉。
如今他身無分文,吃喝靠撿些剩飯剩菜,睡就在橋洞下,但二月會試即將開始,他不能在這之前弄垮了身體。
無奈下,他只能來求名傳京城的顧刀神收留。
顧離把酒壺重重放在桌上∶“早點說人話不就行了,明早開工。”
金家兄弟倆因為老錢的事,之后就一直沒再回過酒樓,因此這酒樓已經關門好多天。
王河洛愣了片刻,苦笑道∶“原來我也喜歡說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顧離樂道∶“磕幾個頭值什么,哪個當爺爺的,不是先從孫子做起。”
“話糙理不糙。”王河洛贊同道∶“但刀神大人不是說,在下不是爺們兒?”
“既然在這打雜,喊我掌柜的就行。”顧離喝了口酒∶“不是說你剛剛敢捅人就叫爺們兒,那只是叫二愣子。”
“跪了,磕頭了…敢承認,做錯了事…能擔得起,這才叫爺們兒。”
“你本來就招惹不起那群人,為了前途服軟,這是理所應當。”
“但你都活不下去了,見我第一面還裝什么讀書人,文縐縐的,小生?懇請收留?還想和我辯論?”
“你在那群無賴面前忍辱負重,但卻因為我是個‘好人’,所以又開始要臉面,這所作所為….難道是個爺們兒?”
王河洛點了點頭∶“不錯,的確不夠爺們。”
顧離搖搖晃晃的起身,扔下一錠銀子,直接往樓上走去。
“掌柜的,要是你,之前會如何做?”
“磕幾個頭,再喊幾聲‘爺爺’討些賞錢,等熬到出人頭地,讓他們帶著家人,一起跪在我面前喊祖宗。”
王河洛若有所思………白讀這么多年書了,到現在才真正明白‘死要命子活受罪’的意思。
……
第二天大清早,顧離‘折騰’完自己的臉,才磨磨蹭蹭的下樓。
早上酒樓沒什么客人,但大門已經打開,座椅板凳也擦的干干凈凈。
王河洛一身粗麻布衣,但十分干凈,頭發也已經打理。
顧離打量了他兩眼,長相普通,但一雙眼睛倒是特別明亮,身上也沒有讀書人的書卷氣。
“昨晚那一兩銀子是借你的,可要記得還我。”
“好嘞,掌柜的想吃什么?”
“隨便。”
不久后,兩人坐在一桌吃著雞蛋面。
顧離想了想,給對面小子拿了個酒杯,倒滿酒∶“不管是不是參加科舉,都要把身體養好,別帶著一身病回家鄉,家里人見著傷心。”
“咳咳……”王河洛一陣咳嗽。
顧離樂了∶“多大了,居然還不會喝酒?”
“今年剛及冠,家里窮,這是第一次喝酒。”王河洛坦然道∶“我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我想當上大官,給村里人修修路,多些朝廷補貼。”
顧離聞言卻警惕道∶“你身世再可憐,我也不會同情你,更不會給你銀子!”
王河洛這次喝了一小口酒,還是辣的直吃幾口面條∶“有啥好同情的,天下比我慘的人多了去。”
“有這覺悟就好。”顧離放下了心∶“那你參加會試,現在是個舉人了?”
“我是我們那的鄉試第一名,解元。”王河洛隨口說到。
顧離放下筷子,坐過去拍了拍這小子肩膀∶“你只要能考上榜眼,我就滿足你一個愿望。”
王河洛納悶道∶“為什么不是狀元?”
“……”
難道不是應該問我為什么會這么做?……顧離悶聲道∶“我有個朋友是探花,我想打他臉。”
“季知秋季探花?”王河洛自信道∶“我考上狀元后,就去幫掌柜的出這口氣。
“但不用這些虛頭巴腦的條件,掌柜的對我有三次大恩。”
第一次,顧刀神捐的那些銀子,沒讓自己餓死;
第二次,顧刀神劈開滿城風雪,沒讓自己凍死。
第三次,顧刀神收留自己,沒讓自己錯過出人頭地的機會。
三次大恩,永生不忘……王河洛將恩情記在心里,沒有多言。
“有志氣。”顧離滿意道∶“銀子在樓上,自己花。”
他知道以這小子的機靈勁,不會拿這些銀子,去做些無聊的事。
“我不會和掌柜的客氣,但也不會瞎花錢。”王河洛直言道。
顧離揉了揉這小子腦袋,對他是越看越滿意。
聰明,腦子也靈活,沒有一般讀書人的死板,昨晚被自己訓了一頓,馬上知錯就改,可塑性極強。
最關鍵的是,以后萬一真帶著狀元郎去見季狐貍,告訴他,這是自家酒樓的伙計……顧離心情倍兒爽。
兩人繼續吃著面,顧離順便教這小子喝酒。
一個大老爺們,不會喝酒怎么出去交朋友?怎么去撩姑娘?
但這時,酒樓卻迎來了客人。
王河洛紅著臉,急忙起身迎接∶“客官請里面坐。”
“顧先生,又招新伙計了?”上官羽打量了王河洛幾眼,就含笑看向顧離。
“殿下怎么來了?”顧離沒有起身,隨意打著招呼。
上官羽笑容滿面∶“走,今兒帶先生去喝些好酒。”
這是有事要我去辦?……顧離兩口吃完面條,起身跟著羽王離開,路過王河洛,揉了揉他腦袋∶“好好看店。”
殿下?掌柜的還真是不得了……王河洛收拾好碗筷,就去打掃二樓。
二樓擺滿了一個個大木箱,桌椅都被擠到一邊。
放這么多箱子干嘛……王河洛好奇的打開一個箱子。
白花花的銀子,差點閃瞎他的眼睛。
掌柜的還真是…真是信得過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