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門投文
- 昆羽繼圣:奇境歷劫
- 山今錦之
- 4810字
- 2021-11-08 18:19:27
且說上回忠堯入了幻境傳送門,陡然一腳踏空,從半空墜落,重重摔在了韓熙載后院的地上,原本用來討好韓熙載的兩壇瑞露酒也“啪啪”摔得粉碎,隨身攜帶的一盒竹絲扣瓷也滾落到了一旁的草叢中,忠堯趴在青石板鋪就的地上,痛苦呻吟著,他瞥了一眼摔得稀爛的酒壇、灑了一地的酒,心都快碎了。
韓熙載府邸的侍衛見有異物從天而降,撞擊地面后發出巨大的聲響,急忙刀劍出鞘,手持兵刃循聲追了過來,斯須之間,便將忠堯團團圍住。
為首的親衛武官是都虞候廖辰,他怒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闖兵部韓尚書府邸!”
忠堯眸子一轉,瞟了一眼天空,忍著痛勉強綻顏笑了笑,忽悠道:“我是神仙,天上來的神仙。”
都虞候廖辰先是一愣,旋即放聲大笑道:“神仙?”接著撅起嘴巴,嗅了嗅味道,自言自語道:“這酒的氣味還挺香啊。”
周圍侍衛聞言哄笑不已,開始冷嘲熱諷。
一人調侃道:“都摔成這樣了,還是神仙?”
“神仙不都是仙風道骨的么,哪有你這么狼狽不堪的神仙啊?”另一個人接過話茬,譏笑道。
又一人哂笑道:“若說我家韓夫子,申音能舞,分書及畫,名重當世,世人才皆謂之‘神仙中人’呢!你算哪門子的神仙?”話音一落,眾人又大笑起來。
忠堯忍著身體的疼痛,掙扎著用手撐地,坐了起來,平靜地說道:“說來你們可能不信,但我真的是神仙。否則,你們看,從天上那么高的地方掉下來,我怎么沒摔死呢?”
都虞候廖辰疑惑著,與一幫侍衛面面相覷,陷入了沉默,卻又覺得他說的似乎有那么幾分道理。
忽然,一名侍衛開口質疑道:“你若是神仙,那你為何會從天上‘摔’下來呢?而不是飛下來呢?”
一石激起千層浪,其余人如夢初醒,紛紛揪著這個問題不放,頷首表示贊同:“對!對!神仙是不可能從天下‘摔’下來的!你是假神仙!是準備去哪里騙吃騙喝的吧!”
忠堯伸手雙手在空中按了按,示意他們保持安靜,而后緩緩說道:“能不能聽我說兩句?就兩句!”
一眾侍衛皺著眉頭疑惑著,逐漸安靜了下來。
忠堯清了清嗓子,道:“在下之所以從天上掉下來,皆是因為雙手提著東西,恰巧穿過一朵云,不想一只大鵬從斜刺里猛然振翅而出,將我從法器上撞落于此。不過,因禍得福,我此行本來就是來拜會‘神仙中人’韓夫子的,還請諸位幫我引見。哦,我這拎的可是上好的瓊漿佳釀啊,原本也是帶來孝敬他老人家的,唉,只是可惜了……”說罷,他看著地上摔碎的酒壇,長長嘆了一口氣。
不經意間,忠堯的目光又落在旁邊草叢中,他看到了那個如意云紋的褚色繡金錦匣,連忙說道:“哎?這份大禮或許沒有摔壞,說不定還完好無損呢!”
話音未落,他強忍著疼痛,從地上一翻而起,扒開侍衛,行至草叢中,將那錦匣拾了起來。接著,解開系著的朱色錦帶一看,不由大喜過望,竹絲扣瓷的茶盞玉壺還牢牢地鑲嵌在其中。
這時,忠堯驀然驚覺原來這個幻境可以使用靈力,而且并沒有封禁儲納空間,心中不禁叫苦不迭,后悔不已:“此幻境原來并未封禁靈力與儲納空間,早知道就不將那兩壇瑞露酒拎在手上了!”他嘆了一口氣,又尋思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隨機應變了。還好不是只準備了兩壇酒,否則就難堪了。”
想罷,忠堯拿著錦匣轉身走了回來,朝都虞候廖辰招了招手。廖辰一臉狐疑,心里犯著嘀咕,佇立在原地,并未移動腳步。
忠堯作出一副恭謹的態度,拱手道:“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某姓廖,乃韓尚書府上近衛都虞候是也。”廖辰雙手抬起,向右拱手道。
“原來是廖公,失敬,失敬!”忠堯滿臉陪笑,一側身,伸手示意,“請廖公借一步說話。”
都虞候廖辰眉頭一擰,索性提著劍走上前去,想看看這小子耍什么花招,及至跟前,他斜眄了忠堯一眼,等待忠堯開口。
“廖公,在下素聞韓夫子美名,喜好獎掖后進之士,常有人投文求教,在下此次前來,亦想與韓夫子討教一二。”忠堯一邊說著,一邊察言觀色,陪著笑。
廖辰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懶懶說道:“你不是自詡為神仙嗎?怎么,神仙也來求教啊?”
忠堯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韓夫子名氣大嘛,所以,神仙也愿意來結交呀,彼此交流交流,也是可以的吧?”說著,他從懷中掏出自己精心折疊的一紙文章,上以朱紅錦帶扎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遞至都虞候廖辰面前。
廖辰只是低首看了一眼,淡淡地說道:“常有人往韓府投文求教,確有此事。不過,這仰慕韓夫子美名的人多了去了,隔三差五便有人來投文請教,總不能來一個就收一個,人人都——接待吧?”說罷,嘴角微微向上翹起,斜眼瞟向忠堯。
“嗯,那是、那是!廖公所言極是。”忠堯不斷恭維著,又從懷中摸出一個細長的小木盒塞到都虞候廖辰手中。都虞候廖辰不明所以,但瞧著像是送給自己的東西,他的面色頓時緩和了一些,似笑非笑地咧著嘴,不經意間露出了門牙,忠堯分明瞧見那兩顆大門牙中間豁開了一條縫。
接著,忠堯趁機說道:“廖公不妨打開看看,這是在下的一片心意。”
那廖辰打開那細長的木盒一瞧,原來是一只自己從未見過的刷牙子,當下皺了皺眉頭,疑惑道:“這是……”
忠堯故意避而不答,反而關切地問道:“廖公牙齒近來可是有些松動了?這門牙上都豁開一條縫了……”
“呵,呵呵,這歲月不饒人吶。”都虞候廖辰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頜和嘴巴,尷尬地笑了笑。
忠堯眼神露出一絲狡黠,微微一笑,壓低了聲音滿面春風地說道:“這可是個好東西啊,看起來雖不起眼,但朝暮使用,左刷刷,右刷刷,故而名曰‘刷牙子’。”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失時機又掏出一個口小腹大的白色小瓷瓶塞到廖辰手中,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此物可潔牙固牙,配以在下精心調制的牙粉,哦不,是牙粉膏、牙膏,療效奇佳,可預防齲齒病疾,可固齒,令牙齒牢且益堅。俗話說就是,老當益壯,吃香喝辣不誤事兒!我這可是禮輕情意重,千里送鴻毛啊!”
廖辰看忠堯說地很眉飛色舞,繪聲繪色,在說到“左刷刷、右刷刷”之時,還用手指作了下演示動作,有些心動了,便湊近忠堯低聲問道:“你是不是也在用這,用這……”卻一時語塞,忘記了“刷牙子”的名稱。
忠堯心領神會,立即說道:“刷牙子。”
“對對對!刷牙子,刷牙子!你是不是也在用這刷牙子?”廖辰驚喜地問道。
忠堯用一根手指在自己唇上輕輕滑過,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含笑道:“不瞞廖公,在下每日早晚也用這刷牙子勤刷牙,固牙牢齒。”說到此處,他又指了指自己上下兩排整齊的皓齒,進言道:“兩牙若是長久時,堅持必在朝朝暮暮!”
這都虞候廖辰盯著忠堯那兩排潔白亮麗的牙齒,似乎還閃爍著光,不禁艷羨不已,在忠堯趁機又塞了他一顆寶珠之后,對于忠堯所說的話,他徹底“信服”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刷牙子和白色瓷瓶所裝的牙膏,眼珠子一轉,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將頭側了側,靠近忠堯低聲說道:“這玩意兒的確是個好東西,尤其是這牙,牙膏,可是就這么小的瓶子,恐怕沒幾日便用完了,這……不經用啊!”
忠堯一怔:“廖公的意思是……”
廖辰笑了笑,幽幽說道:“依我之見,不如這樣,你將這刷牙子與牙膏的制作方式告知于我,如此,即便以后你上天了,我也好造福一方百姓啊,甚至造福萬民吶!”
這下忠堯算是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原來,這都虞候敢情是想拿著刷牙子與牙膏的配方、制作方法去開店鋪、做生意吶,一顆寶珠算什么,人家謀劃的是將來,財源廣進通四方!這是赤裸裸地坐地起價!
見忠堯沒有吱聲,廖辰不失時機地說道:“只要公子將此二物的制作之法告知廖某,某即刻去見韓尚書,代為轉達公子投文求教之意。廖某追隨韓尚書多年,乃其親衛,在下薦言有時候還是管點用的,呵呵。”
忠堯佯裝猶豫著,遲疑了半晌,最后似乎下定了決心。他依依不舍地掏出一張載明了刷牙子和牙膏調配煉制之法的箋紙,低首看了一眼,忍痛交與廖辰,一咬牙說道:“行!只要能代我在韓夫子面前多多美言幾句,給我一個面見的機會,這個就贈與廖公了!”
廖辰面色大喜,急忙接過那紙箋,展開后快速瀏覽了一眼,不錯,果然是刷牙子和牙膏制作之方法,他喜不自勝,當即迅速收了起來,說道:“好說,好說!此事包在我身上,公子就請在此靜候佳音!”
忠堯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拱手道:“有勞廖公了!在下感激不盡!”
廖辰與眾侍衛自然沒有注意到,躬身后的忠堯長長喘了一口氣,笑得十分開心,因為這一點,他也早就料到了。
彼時,收了禮的廖辰吩咐左右:“你們幾個,都留在這里,陪著這位公子,我且去向韓尚書通稟。”
“是!”一眾侍衛齊聲答道。
“都把兵刃刀劍給我收了!這是客人,客人!”廖辰又命令道。眾侍衛得令,刀劍歸鞘。
隨后,廖辰露出一張笑臉,喜滋滋地轉過身來望向忠堯。這時,忠堯將那張精心折疊、系著紅色錦帶的箋紙,交與都虞候廖辰,鄭重說道:“廖公,此乃在下拜謁韓夫子之文,還請并此物一道代為轉交。”說罷,他雙手呈上那個做工十分考究的如意云紋褚色繡金錦匣。
廖辰看了一眼那精美的錦匣,點了點頭,雙手接過后轉身便走。
剛走兩步,這廖辰忽然又轉過身問道:“呀,還未請教公子大名呢。”
“在下忠堯。”忠堯恭謹地答道。
“嗯。”都虞候廖辰應了一聲,點點頭,復又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去。穿過月門后,他愉快地小聲吹起了口哨,神色頗為自得。
不久,及至會客東廳門口,廖辰駐足,立刻收斂神色,作出一副既謙卑又謹小慎微的模樣,他捧著如意云紋的褚色繡金錦匣,低眉垂首,身子微微前傾,然后踏著小碎步走到一名候立于門外的婢女身邊,請其入內通稟。
東廳內,燈火通明,正舉行著宴會。廳內有賓客及仕女十數人,幾乎個個大有來頭。
彼時,教坊副使李嘉明之妹李姬斜持一把唐楓木螺鈿四弦琵琶,坐于屏風前,右手用撥子彈弦,左手用手指按弦,動人的曲調從她的指尖流出。
但見李姬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繼而,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后《六幺》。
李姬所持琵琶全長約三尺,為四弦四項曲項,有彩繪捍撥和鳳眼,制作得十分精美,背面染以蘇芳,再以螺鈿、玳瑁交織組成花鳥紋樣。面板上繪有四人騎象奏樂彩圖的捍撥,兩人分別吹奏笛和篳篥,一人擊腰鼓,一人展袖起舞。
這是一把上好的琵琶,自然曲調也格外動聽。
眾人屏息凝神,陶醉在這美妙的樂聲之中。
而蓄著山羊胡須的教坊副使李嘉明,今日的髭須看起來尤美,顯然赴宴之前做過一番精心打理。他坐在妹妹李姬旁邊,正扭頭望著她,目光的焦點卻落在她的彈奏指法上,生怕她一不小心彈錯了音。不過,妹妹今日發揮尚佳,并無錯處,他聽到入神處也不時滿意地點點頭。
身材嬌小的歌伎王屋山身穿一襲藍色長裙,靜靜坐在教坊副使李嘉明旁邊,容貌如珠比玉,頓生光輝,她目不轉睛地觀賞著琵琶演奏,沉浸在那起伏的曲調之中,但身為歌舞雙絕的寵伎,她的心里又隱隱有些發癢,準備隨時獻舞,展露自己的才華。
寵伎王屋山的身后,站著前科狀元舒雅。舒雅正雙手執叉手禮于胸前,似乎也聽得出了神。另一寵伎弱蘭則靜靜佇立在舒雅旁邊,亦是怔怔出神。一個來自西域的賓客手持篳篥(bì lì),正不由自主地合手打著拍子。
長臉美髯的韓熙載頭戴高紗帽,身著黑袍,坐于一張三圍黑漆床榻之上,正與一眾賓客聚精會神地“賞樂聽曲”,然而,他卻眉宇緊鎖,顯得有些心事重重,沉郁寡歡。
床榻上與韓熙載攜手而坐的是今夜的主賓——身著紅袍的新科狀元郎粲。他正盤著腿,目不斜視地望著李姬,聽得非常專注,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傾。
床榻旁置有一只鼓,一名女子侍立在側,香嬌玉嫩,秀靨艷比花嬌。
床榻前則有一黑漆長案,案上所列吃食八品,四個高足的繁昌窯青白瓷淺碗,以及四個小碟子。其中一只淺碗中盛放著白色的蓑衣丸子,外層滾滿了米粒。另一只碗中則盛放著鮮紅帶蒂的水晶柿子。
黑漆長案靠近韓熙載的那頭,是端坐著的太常博士陳致雍。這陳致雍留著山羊胡須,一邊聽著琵琶曲,右手還舉著牙板相和,顯然極擅此道。
另一頭坐著的是韓熙載的得意門生紫薇郎朱銑。
除韓熙載外,所有賓客皆頭戴黑色軟腳幞頭。彼時,宴會伊始,賓客或坐,或立,稍稍顯得有些拘謹。
黑漆床榻后面,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架子床。床上紅艷艷的衾被堆疊,看起來的樣子,似乎是有人剛起身離去后不久。那床上還露出紫檀螺鈿四弦琵琶的頭部,似乎方才床上之人應有一位是歌伎。
夜宴剛剛開始,氣氛暗香浮動,真是令人遐想無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