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在幾個村民之中，何明明何順順在場子旁邊站立了一會兒，聽義廣這么一番痛說，已經約略知道義廣父子沖突是怎么回事了。

自何明明何順順來這里之后，父子倆始終沒有看見義廣兒子的影子，他們暗中向一兩個村民打聽，才確知義廣的兒子已被別人拉走，以避開他父親的火頭。現在的義廣也暫時稍稍平息了火氣。何明明及兒子開始感到有些無聊賴了，于是便回家繼續打掃他們各自的“包干區”。何明明朝兒子看看，兒子低著頭默默打掃著，一言不發。他想出了幾句話。他對兒子說：“將來如果你也像義廣的兒子那樣，做敗家子兒，把家里的錢輸光，我也沒有辦法啊，我可能也是像義廣那樣，老淚縱橫啊。你說對嗎？”說完，眼睛睥睨著何順順，觀察著兒子的神情態度。何順順朝父親看看，愣了一會兒，然后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你竟然羞辱我啊？我只有掙錢多和少的問題，我怎么會把家里的錢敗掉呢？你就是小瞧人，好像你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本領似的，也就是個中學教師而已。”

聽了兒子的話，何明明不由得撲哧一聲笑出來，說：“好的好的，老子平凡，平庸，你少年有志，比胸無大志好！我鄭重宣布，我現在收回我剛才的話，并向何順順同學表示真誠的道歉！我家何順順同學將來一定不會做敗家子兒，而是努力為家庭為社會做貢獻，哪怕很平凡，但絕不窩囊……”何順順立馬顯出幾分高興似的回答說：“這還差不多。”何明明又咧嘴笑了笑。

轉眼間就到了除夕。這天何明明父子的主要任務就是貼春聯。大門小門，大門框小門框，連豬舍和蠶兒房都貼上了。這是鄉村的風俗，何明明老父老母的指令。明明心里想：你們年紀大的叫貼，我們就貼，反正圖你們個高興就是了。過些天，這些春聯就會顏色變淡，被風吹破，吹掉落，被雨水打爛，到那時，關我屁事。

豬肉，牛肉，雞肉，鴨肉，羊肉，香腸，變蛋，腐竹，茶干，花生米，木耳，藍花菜，蘿卜薄片等等冷盤都已經準備好了。紅燒肉，紅棗湯，蓮子小湯圓湯，豬肚肺湯，也早已煮好，到時只要放煤氣灶頭上稍稍熱一下即可。只剩下幾個熱炒，如豬腰子、豬肥腸、豬肉精片、荸薺韭菜黃蝦仁兒、蚶子、蛤蜊、蟶子等等，都已是半成品，到時放鍋里一頓爆炒就OK了。往日鄉下人雜事繁忙，一般都要到晚上六點之后才能開飯，而除夕這一天，17點剛過，好多人家晚宴即告開始。爆竹聲、焰火聲已經此起彼落地響起來了，何明明又想起了曾經班上的學生被炸傷眼睛的事，于是指導何順順放爆竹時格外小心，把可能出現的糟糕情況都向何順順說了。“歡樂時別忘了安全第一！”何明明重復道。

17點30分沒到，何明明家的除夕團圓餐也告開始了。何明明一家三口，何明明哥哥家一家三口，——何明明哥嫂生的是個女孩，護理學院畢業已經到泰州的一家醫院當護士了。明明的父母親，共八個人都到齊了。因此，何明明的父母親格外高興。何明明的侄女兒也說：“好快啊，一年就這么過去了。記得，去年，醫院輪到我值班，除夕沒能回來，到初二回來的。”何明明說：“是啊，是啊，幾乎每個工作都有個特定的難處。春節可能值班，平時要輪流值夜班，護士工作也是相當不容易的。——我就傻想過，既然護士工作那么辛苦，政府主管部門和醫院為什么不做些調節呢？比如除了增加工資外，也可以實行四班制每天工作六小時啊，對不對？”何明明的哥哥說：“這是你瞎想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得美。”何明明說：“也不一定。我曾經就想過，高考安排在7月7、8、9三天，那是全國普遍炎熱難當的時候，何不避其鋒芒，巧用時間，把它放到涼爽的天氣里進行呢？現在怎樣，從今年開始，改為6月7、8、9三天，不已成定局了嗎？到時候考生們及監考老師們可就涼爽快活多了！事在人為，不斷摸索探索，總會有所改進有所進步的。”明明的父母親對兩個兒子的談話好像不甚感興趣，并沒有搭理什么考試考試時間考試時涼爽等問題。他們只是催促孫子孫女兒多品種的吃，多數量的吃。說著，明明的老母親還向孫子、孫女兒碗里夾菜，邊夾邊說：“這一塊好，這一塊也不丑，你們揀好的，揀喜歡的吃。”何明明忍不住說道：“媽，他們都這么大了，還不知道自己怎么吃嗎？你讓他們自己夾菜就是了。再說：什么這一塊好，那一塊不好，盛在碗里裝在盤子里的哪一塊不好？哪一塊不能吃？別叫他們挑肥揀瘦的！——要是他們將來成人成家了，還保持這種習慣怎么辦呢？”明明老母親聽后，似乎還有幾分不高興，但她嘴上也沒有提出反駁的意見。等到明明老母親和明明的嫂嫂暫時離開餐桌到灶臺上去炒熱菜的時候，明明說：“隔代親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對孩子這樣溺愛過度啊，培養孩子強烈的自我中心意識，只能做太陽，不能做行星、衛星。還有挑肥揀瘦的意識。連起碼的平等、寬容、包容心都丟失掉！”明明哥哥搭話說：“平時在家兩個年紀大的跟我講話，我以為對的，我就說個‘好’字，明顯不對的，我就打個哈哈，也不跟他們啰嗦，更不跟他們直接沖突。”明明說：“這樣好。不是斜頭兒打架，硬上，不跟他們玩石頭打烏龜，硬碰硬，而是用智慧迂回，曲折前進。我以為也不是隔代親就一定不好，而是容易把孩子寵壞掉。”說完，明明自己微笑了一下。

除夕晚宴結束時，何明明的父母及嫂嫂忙了數日的幾十道菜，消費掉的還不到一半，說桌子上杯盤狼藉也未為不可。還算好，春節期間天氣仍較寒冷，否則，菜放不多久，怕就全要變味兒了。團圓宴結束后，何明明的哥嫂及侄女兒自然回他們的小家看電視，何明明夫婦幫助老母親收拾好碗筷。明明主動要求洗鍋刷碗。可老母親就是不肯，說你們平時工作又苦，難得回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哪里還讓你們洗碗啊？明明堅持要洗，并在母親的耳根輕輕說道：“我必須做個樣子讓順順看看，讓他知道男人在家也應分擔家務，總不能讓他將來做一條懶漢啊。”聽明明如此說，老母親也不再搶著要洗鍋刷碗，而是對順順說：“你看看，你去看看，看你老子可會洗碗？”順順說：“我知道他會洗，在家多半是媽媽忙飯，爸爸洗碗的。”

大年初一早晨，所有人家的早飯都好像比較遲，也許主要是因為除夕夜晚看了春節聯歡晚會的緣故。八點半左右的時候，明明的哥嫂及侄女兒才過來拜爺爺奶奶的年，相當于傳統生活里的“請安”。照例的，明明的老父親老母親給孫子孫女兒發紅包。這天，孩子和大人都一律穿上了新衣服或剛洗過的較新的衣服，看上去確實干凈鮮亮一些，像駿馬換上了新馬鞍。明明老母親在桌子上擺滿了裝有花生、瓜子、塊子糖、堅果的盤子，讓大家自由地取食。大家邊吃著零食邊重看昨晚的電視節目。一會兒，明明的哥嫂即離開，大約找人打牌去了。而明明一家三口人都沒有打牌的習慣，就一邊嗑瓜子喝茶，一邊看看電視或從縣城家里帶來的幾本書刊，什么《青年文摘》《海外文摘》等，大概是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