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明跟著父母親進了屋子，陸續地坐了下來。這時，侯二嫂介紹說：“這兩位是丁華明的父母親。丁華明小伙子，在如海中學做老師，學校很有名氣啊，真不簡單啊。”張嬸緊接著說：“這兩位是玉梅的父母親，這位是張玉梅姑娘，也是一名老師啊。”原先，華明在不知道對方姓名的時候，也朝玉梅看過兩眼，但沒有完全拿定就是被安排的自己的對象。到這時，丁華明才把目光認真地向張玉梅投去。他感覺，無形之中好像什么地方出錯了：張玉梅黑黑的胖乎乎的臉，像長時間沒有擦洗過。并且，他怎么看她，她都有些像一名中年女子，而不是未婚女子。華明的心冷冷的，靜靜的，甚至沉沉的，激不起半點浪花，形不成一片漣漪。他的心整個兒變成了灰色天空，好像還在繼續下沉。他還聽得大人們談了幾句閑話，那些閑話對他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這時，他又猛然想起，不管怎么說，也不管心里是什么感覺，為人的起碼的禮貌，是不可缺失的。于是他便作出微笑的樣子，跟眾人搭訕著。

侯二嫂把華明及華明的父母親招到屋子的外面來。侯二嫂對華明父親說：“你覺得這女孩怎么樣啊？”華明父親：“還可以啊，蠻樸實的，看樣子也該是個能過日子的。”華明父親之所謂“能過日子”，大概就是樸實、節儉、不奢華之類的意思。

華明母親說：“就是長相普通了一點，也不知道我家華明怎么說。”這時候，幾個人都把眼光投向了華明，因為他是婚姻的主人。華明很是不高興地說：“現在就走吧，過些時再說吧。”華明畢竟是念過幾本書的，姑娘的長相使他大為不悅，這樣的話他藏在心里，捂得緊緊的，沒有向侯二嫂表達出來。可侯二嫂還是感覺出來了。侯二嫂問：“那怎么辦呢？我去聽聽女方的意見吧。”

侯二嫂進了屋子。華明父母及華明又假裝看遠遠近近田野的風景，遠遠離開了張家的大門。估計張家人聽不到他們談話了，華明就對其父母親說道：“什么鬼樣子呀，不像個姑娘，倒像個結了婚有了孩子的中年婦女……”華明母親：“小聲點，別瞎說！當心人家聽到。”

女方倒是有幾分誠意。侯二嫂出來說女方愿意招待中午飯，親事成不成另作別論。生意成不成情意在。作為介紹人的侯二嫂當然不會反對吃白大飯，婚姻雙方款待介紹人越多，就越能增添介紹人的歡喜，古今然也。然而，丁華明有點像他老子一樣的倔，不能容忍假惺惺地做戲，不能容忍用表面的偽裝去換取一頓飯，去白白的浪費時間。

于是一行人心意茫茫情緒低落地返回了。

從此的兩三個月，丁華明的婚事被擱置了起來。

次年的春天，陽光開始煦暖起來，田里的麥苗綠意更濃，開始抬起頭挺直身子向上生長。河邊的楊柳的枝條上，開初是半粒米大的新芽，而后慢慢生長，形成了綠綠的要讓人親吻的嫩葉。各種非人工栽植的野花野草，都因為溫暖而自由的空氣而煥發了生機。萬物蓬勃起來了。孩子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寒假：雖然寒假里各科都布置了作業，但他們或認真或粗糙或相互抄襲而完成了，現在已然全部走進了課堂。丁華明，鄒金生，解傳同等一幫年輕老師，也都走上了講壇。這之前，寒假剛放兩三天的時候，鄒金生和楊葉青就走進了婚姻殿堂。婚禮舉行得并不復雜，一來因為當時的物質生活條件限制，二來因為那時還沒有形成強烈的攀比之風。不過，并不復雜也并不盛大的婚禮，在當時的條件下，也算不得是寒磣的。

丁華明上完下午第一節后，手里夾著課本和備課筆記向辦公室走。鄒金生迎了上來：“你下課了？下面還有課嗎？”丁華明：“今天沒有啦。上午已經上掉兩堂課了。”鄒金生：“那好，走吧，跟我一起去看你婆娘。”

在此之前，丁華明告訴過鄒金生，說自己這之前相過一回親的，可惜女生的長相不咋的，沒能使他動心。——其實，即便女生長相如了華明的意，也未必就能成功，還有其它條件的制約呢。——而鄒金生又一次地表示：“不急，我和楊葉青等人都幫你聽著，一有我們以為合適的，就告知你。”

而這一回鄒金生給華明介紹的對象，據打聽來的消息，其它條件都很好，——女孩的父親在鎮醫院里工作——就是女孩的戶口仍在農村，算是一個不足之處。華明想了想說：“農村戶口也不是不可以啊，但人家要好，女孩要好。”就這樣，當時已初步確定，利用恰當的時候，讓華明和那女孩見一見面。現在華明剛走出教室，鄒金生即刻提議去看華明的對象，華明著實思想準備不充分。

“……現在就去？”華明低著頭使勁兒撣著身上的粉筆灰，猶疑地問。

“當然，就算騎車逛一趟，遇到人就好，遇不到人就回來，有啥了不得的。”金生說。

華明想了想，反正現在沒課，道：“去就去吧，聽你指揮。”他又撣了撣衣服上殘留的粉筆灰。

金生說：“你騎我的車子，我騎楊葉青的車子，快去快回。”

于是兩個人到楊葉青家推出自行車，由增池巷向南，而后由人民東路一直向東，向北。丁華明沒到過城東的村子，感覺來到了一片陌生的開闊地，說：“你到底把我領到哪兒去？你可能保證我的人生安全？”

鄒金生說：“不能，要是人家姑娘綁架你，強逼你成親，我可就沒有辦法啰！”

兩個人沒說幾句話，在前面的鄒金生就先下了車。他到了一戶人家的門口，喊道：“楊群在家嗎？”

“在呢！”隨著一聲回答，一名女子將頭探出門口：“哦，原來是鄒老師啊，進來坐！”

鄒金生說：“我自然是要進去坐的，還有一位，你也要請進去坐的，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