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暮家的院落不大，然亭廊錯(cuò)落，布置精巧，看上去雅致無比。紫竹編就的院墻上繞滿了牽牛，粉紫的花兒一朵一朵開得正好。院墻的另一側(cè)搭著個(gè)花架，上面密密的爬著凌霄，綠葉間綴著零星的火紅色花骨朵兒，仿若星眸半睞，活潑可愛無比。廊外檐下則依舊是一叢叢紫竹，翠葉離披，清幽雅逸。

此時(shí)，院中寂靜無人。李清玄被百里暮拉著去山上，美其名曰活動(dòng)筋骨。展眉一人無事可做，正懶懶的在半倚半坐在廊下，瞇著眼睛，聽那山風(fēng)徐徐穿林而過。

正昏昏欲睡間，卻見百里暮匆匆從外面跑進(jìn)院中，一臉興奮的朝著展眉招手：“丫頭，丫頭！”

“什么事？”展眉懶懶的看了他一眼道，心中卻也猜到幾分。

百里暮疾步走到展眉跟前，搓著手訕笑道：“你不是說喝什么樣的酒便要什么樣的酒具么？我今天找了好幾種酒與好幾種酒具，你快去教教我該怎么喝。”

果然，展眉不禁一笑。看百里暮的臉上滿滿的寫著迫切，看架勢(shì)，只要展眉再遲上片刻，他便要?jiǎng)邮种苯訉⒄姑剂嘀チ恕?

“丫頭……”百里暮忍不住又催促道。

“前輩相邀，展眉豈敢不從？”展眉起身笑道。

“隨我來。”百里暮想是急切難耐，腳尖一點(diǎn)，身形如煙般往院外掠去。展眉也只得急忙跟上。

百里暮似乎存心考校展眉的輕功，幾番提速，卻見展眉依舊一臉輕松的跟在他身后。他索性將速度提到極致，行了一段，回頭看了眼緊緊跟隨在后的展眉，眸中劃過一抹贊賞，笑道：“丫頭，不錯(cuò)。”

展眉笑了笑，并未回答。她的輕功比之百里暮不相上下，然功力卻是稍弱。在這般全速疾馳下，便不能提氣開口說話了。

百里暮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禁笑道：“你這丫頭，放眼整個(gè)武林，武功高過老夫者，也不過區(qū)區(qū)幾人，且都與老夫差不多年紀(jì)。你才幾歲？假以時(shí)日，只怕老夫也贏不了你。”

你才幾歲呢！我今年十七了。展眉心中暗自腹誹，奈何開不了口，只得用眼神狠狠瞪著他的背影。奈何百里暮腦后并沒有長(zhǎng)眼睛，自然也看不到。

二人如風(fēng)馳電騁，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來到數(shù)里外的一處山谷中。谷中，一道寬約丈許的瀑布自高巖上跌落，如濺珠泄玉般。水汽迷蒙，陽(yáng)光斜射其上，竟幻出一道七色虹橋，橫跨瀑布之上，美麗之極。瀑布下有一碧潭，潭邊有一塊大青石，石面平滑如鏡。山壁上有一古樟探身而出，茂密的枝葉在青石上灑下片片蔭涼。

青石上，李清玄正坐于其上，意態(tài)清雅。見二人匆匆而來，不由笑著打趣道：“前輩可是擔(dān)心晚輩獨(dú)自將酒喝光了么？”

百里暮哼了一聲，道：“全喝光，你也不怕?lián)沃！?

說著，二人飄身上了青石。展眉這才發(fā)現(xiàn)李清玄身前居然擺著許多酒具，論質(zhì)地，有金、石、玉、瓷、犀角、古木等，論樣式，有樽、杯、盞、觴、觚等。各式各樣，不一而足。在青石的一側(cè)，還擺著大大小小的各種酒壇酒甕。就連飄過來的水汽中，似乎也帶著淡淡的酒香。

“丫頭，你看我準(zhǔn)備的這些可夠？”百里暮眼巴巴的看著展眉，急切道。

展眉一笑，大咧咧的往青石上一坐，隨手拎過一壇酒，拍開封泥。用手扇了扇壇口，抽了抽鼻子，道：“這是塞外的夕顏?zhàn)怼Ｉ鰷\碧，第一口辣，第二口洌，第三口醇。前朝武帝曾品評(píng)其如塞外美人，剛烈中暗蘊(yùn)溫柔，令人銷魂。”

“不錯(cuò)，你快說說，當(dāng)用何種酒具？”百里暮急道。

“美人如花，夕顏似醉，當(dāng)用雪玉瓷盞飲之。”展眉挑出一只荷花型的雪瓷杯，將酒傾于其中。雪白的瓷杯中，盈盈一汪碧色酒液，看上去清麗之極。展眉將酒遞給李清玄，笑道：“玉瓷溫潤(rùn)婉約，中和了那份狂放之意，更增幾分內(nèi)斂含蓄。當(dāng)公子飲之。”

李清玄不禁莞爾一笑，接過玉盞，淺淺飲了一口。他身著一襲青色衣袍，舉止清雅，氣度雍容，倒也頗有貴公子的風(fēng)儀。

百里暮眼巴巴的看著展眉，不滿道：“你這丫頭好偏心，這美人酒老夫我也喜歡，偏你就給了這只狐貍。”

展眉笑著取過另一壇酒，倒進(jìn)一只古木杯中，道：“這月露酒，是采集百草，以月下夜露釀制而成，以古木杯飲之，更增其清逸空靈，唯有前輩這般不俗的人才配飲用。”

“你這丫頭倒是嘴甜。”百里暮笑嘻嘻的接過，一口飲了，細(xì)細(xì)品咂回味，不由拍掌笑道，“妙，果真妙不可言。”

說著，又拎過一壇酒，拍碎封泥，瞧著展眉笑道：“丫頭，你再看看這酒。”

展眉接過酒壇，不由眼神一亮，道：“這是梨樹下埋了二十年的梨花白。”

“丫頭鼻子靈光，說得一點(diǎn)也不錯(cuò)。這又應(yīng)當(dāng)用什么杯子呢？”

“有詩(shī)曰：青旗沽酒趁梨花。飲這梨花白，自然是要用翡翠杯，玉杯青翠，方能襯出梨花白的精氣神來。”她揀出三只翠瑩瑩的碧玉盞，滿滿倒了，笑道，“莫許杯深琥珀濃，我們一起喝一杯吧。就看著你們喝，我也眼饞了。”

三人一笑，同時(shí)舉杯飲盡。

“霍姑娘這般妙論，李某倒是從未聽過，當(dāng)真有趣之極。”李清玄又飲了口梨花白，閑閑道。

展眉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百草釀，飲盡，笑道：“我哪里知道這般法子，不過是成日里聽一個(gè)老頭子聒噪得多了，自然也就記得些。”她吐了吐舌頭，眼中泛出一抹笑，“就連那些個(gè)詩(shī)句，也是聽他時(shí)常念叨的。還有什么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之類。其實(shí)啊，誰(shuí)耐煩去記那些繞口的詩(shī)句呢？”

展眉說著，仰頭又飲了一大杯，眸中卻不由自主的望向紫竹枝葉后的碧空。心中暗自喟嘆，真的好懷念那段山中的時(shí)光啊。那個(gè)老頭兒，當(dāng)日只覺得他啰嗦，如今想起來，卻是可愛之極呢。

說話間，百里暮又偷偷的飲了兩杯夕顏?zhàn)怼Ｒ娬姑加謸Q一種酒倒了，頓時(shí)不滿道：“丫頭別光顧著自己喝呀，還有許多酒哪。”

展眉抿嘴一笑，順手拿起一個(gè)壇子扔了過去：“這碧糯米酒，味美而薄，卻是要用壇子喝，方能顯出豪氣來的。”

百里暮接過，咕嘟咕嘟飲了好幾口，卻頓時(shí)苦了臉：“你這促狹的丫頭，這分明是白蠻國(guó)的燒刀子，哪里是什么碧糯米酒。好，好烈……”一語(yǔ)未竟，居然撲通倒在巖石上，醉了過去。

展眉與李清玄不由得齊齊一怔，面面相覷半響，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這老頭兒平日里那般嗜酒，酒量卻是有限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