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時光流逝,距離啟明星創立眨眼就過了六個年頭。
這一年呂宗澤的兒子八歲,正式上小學了,呂宗澤百忙中抽空去觀看了兒子的開學典禮,回來的時候,把弟弟呂宗海帶了過來。
呂宗海在這一年大專畢業,呂宗澤打算讓弟弟進啟明星就職。
跟呂宗澤兄弟一起回來的,還有另一個甜水鎮人,丁磊。
丁磊曾經與李泰明的父親李深在同一個供銷社工作,李泰明是知道的。
甜水鎮的供銷社現在差不多形同虛設,大多數原來的職工,都散了四處找活路。丁磊是呂宗澤去世的母親最小的弟弟,對于他與呂宗澤的這層關系,李泰明倒是沒聽人說過。
丁磊是跑采購的,嘴巴甜,平時跟呂宗澤家也走得近,跟呂宗海很要好,據說他進啟明星,還是呂宗海的主意:他想讓小舅舅手把手地教自己做采購。
當時啟明星的采購部總部,主要負責裝配廠需要外購的零部件,比如說功率牌,標簽,以及彩盒說明書之類的打版,電源線跟PCB-A,另外就是負責三個分廠的設備。
都是直接跟金錢打交道的活,門路很深,明眼人都明白呂宗澤為什么會讓弟弟跟舅舅進入到這種重要部門,假以時日,呂宗海估計就掌下采購部的大權了。
所以采購總部的人對呂宗海以及丁磊都很客氣,爭著討好這位未來的二老總,對采購方面的疑問,知無不言——要討好了這位年輕人,指不定啟明星的下一個紅人就是自己了。
丁磊也早就是采購老手,進啟明星沒多久就上道了,從此帶著呂宗海四處跑。
李泰明有一次在樓下碰見了兩個人,那時呂宗海跟丁磊正在等車——啟明星已經有了自己的車隊,跑業務跟跑采購的職工,都有專車跟司機接送,除此之外,車隊還負責客戶的接送,需要用車的經理級跟工程師級別人物可以隨時使用。
丁磊率先看見了李泰明,面露微笑,朝他擺了擺手,“李副理?!?
李泰明也朝他點點頭。
“丁主任,要外出嗎?”
“對啊!”丁磊哈哈笑著,跟李泰明握了握手,“哎呀,李會計的兒子,沒想到這么能干,真可惜他沒親眼見著。”
提起去世的父親,李泰明心頭飄上了一朵烏云。
這些年,李泰明回甜水鎮的時候,也會去打聽父親案子的進展,但就只有那一次那個叫陳宇的刑警上門找過自己,公安局里對父親被害一案的調查,依然毫無起色。
案件已經過去五年了,李泰明的心傷了,也涼了。
丁磊是父親的老工友,父親在世的時候,李泰明聽說過他拿供銷社里的兩個采購來做比較:丁磊頭腦活絡,人也機靈,缺啥都能找到門路買回來,另一個叫石浩康的,看著木訥厚道,活計卻也扎實,采購講究物美價廉。
看到丁磊,李泰明就似乎感受了一點父親還在這世上的錯覺,莫名地就對丁磊多了幾分好感。
“采購部很忙吧?”李泰明寒暄,“這廠子不比供銷社,丁主任還習慣?”
“習慣,不習慣也得習慣。”丁磊哈哈笑了,嘆了口氣,“哎,說實話,到哪兒都是干活,這里還好,雖然說一個人得頂三個人用,但做得多,賺得多?!?
李泰明跟丁磊正說著話,看呂宗海一直在一邊不停地瞅著自己,也跟他招呼了一聲:“宗海啊,你跟丁主任好好學,他以前干這行可厲害了?!?
“我知道,所以才跟舅舅拜師的。”呂宗海點頭,大概是學了丁磊的精髓,套近乎:“啥時候李副理有空,讓我也跟你學習學習?!?
“跟我學?”李泰明啞然笑了,“學什么?”
“嗐,你身上能學的可多了,我哥說你做賬很厲害,管得財務部井井有條,不僅如此,還很懂得宣傳,有兩把刷子?!眳巫诤?淦鹑藖?,口沫飛濺,“我也想像李副理一樣,危急時分能夠力挽狂瀾?!?
丁磊跟李泰明哈哈哈一起笑了起來,李泰明邊笑邊說:“你夸張了?!?
“不夸張,不都是真事嗎?”呂宗海道,“都是我進廠里邊來后,聽別人說的,這還有假?是李副理你太謙虛了吧!”
“哎,這點不行,要好好改進。”李泰明搖頭,“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明白明白,謝謝李副理指教?!?
車子來了,李泰明走了,丁磊跟呂宗海上了車,那丁磊還在說著李泰明是虎父無犬子,前面司機蹦了一句:“嘿,那是?!?
在后座的丁磊與呂宗海都看著前座:“哎,司機,我們說誰,你清楚嗎?”
“清楚啊,那是我姐夫啊!”
司機回頭,一張臉笑嘻嘻地看著他們,還真是李泰明的小舅子楊喬木。
“啊,你就是那個楊喬木?”
楊喬木點點頭,滿臉驕傲。
“哎,楊喬木就是你?。 倍±诘溃耙荒愀覀冋f說李副理還有啥光榮事跡?”
“哎,我倒是想知道,聽說你姐是啟明星最漂亮的女人,我還沒見識過呢,是真的嗎?”呂宗海問。
楊喬木笑了:“那當然,當初我姐在我們村就是第一漂亮的,你見不著她,是因為她正呆在家里安心養胎呢!”
2
楊紅麗在這一年總算又懷上了。
有了前車之鑒,楊紅麗知道自己懷孕之后非常小心,肖芳也是,天天恨不能時時刻刻盯著她,走路怕摔著了,說話怕累著了,連喝水也怕嗆著了。
眼看著楊紅麗的肚子一天天隆起,肖芳心里歡喜得很,也煩惱得很。
她怕楊紅麗堅持去上班,堅持去跑單,然后……
所以肖芳就跟兒子提議:“我說,泰明,臨產前,能不能讓麗麗別上班了?”
李泰明這一次很贊成肖芳的話,自從上次楊紅麗流產后,他心里對這事就很敏感。在外人面前,甚至在母親面前克制著不表現出來,而且楊紅麗本身也受了傷,他也沒多責怪她,但失去胎兒后的幾個月后,他晚上都沒睡好覺。
他覺得楊紅麗當時那么摳,是自己做丈夫的沒用。
要是自己賺得多一點,給楊紅麗多點錢,平時別那么省,那妻子也就不會大著肚子也要在外跑單受苦受累的,更不會連打個車的錢也不舍得。
他看天舟城里人的孕婦,不提重物,不干重活,出入打車,連進食也有營養師伺候著,哪像自己家里的媳婦,大熱天的還在分分計較那幾個打車的錢。
李泰明覺得很對不起楊紅麗,這些年拼命賺錢存錢就是不亂花不投資,也包含了這個原因。
所以,楊紅麗再懷上,他比第一次有了經驗,孕吐伺候著,保胎忙乎著,出入醫院看診他親自開車接送,就怕她再出什么意外。
現在母親說,要媳婦暫時別上班,他心里馬上就覺得這話對頭。
對啊,呆在家里最安全了。
反正現在手頭有富余,不比兩年前了,因此,他就把話跟楊紅麗這么一說,以為還要花點口舌勸勸,沒曾想楊紅麗馬上就答應了。
楊紅麗心里其實也在內疚。
第一胎沒了全是她的錯,婆婆要罵自己被丈夫攔下來了,可丈夫心里有多難受,自己跟他同床共枕,怎會不知道?
當初孩子沒出生,他們就給取好了小名,兒子叫小虎,女兒就叫小瑩。
自己剛剛出院回家住的好一段時間,夜里丈夫做夢,嘴里喊的不是小虎,就是小瑩,讓她在一邊聽得默默落淚。
可楊紅麗性子倔,不在丈夫面前示弱,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日子也就這么過了下來。
現在她一直盼著的孩子總算有了,她也想順順利利地把孩子生下來,別的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有李泰明開口,楊紅麗就跟公司請了長假,人事部的經理呂春梅早聽說過李泰明跟楊紅麗的事了,請示過呂宗澤后,批了。
從此楊紅麗就安安穩穩地在家里養胎了,為此肖芳松了口氣。
楊父楊母知道女兒有了,很關心,不時地也往李家跑,每次都帶大包小包的禮物。
“爸,媽,你們來看我就行了,干嘛還帶這么多東西?”楊紅麗說。
“哎呀,麗麗,你不知道,懷上的女人,就得多吃點補品,那胎兒才吸收得好,你身體也好,那以后才能生個健健康康的兒子。”楊母擺著手說。
“媽,我沒這么嬌氣,當年你懷我的時候……”
“什么我懷你的時候?那都是老黃歷的事情了,跟現在沒法兒比?!睏钅复驍嗔藯罴t麗的話,“環境不同,我們老一輩的身骨架被生活磨煉得結實,生孩子的事也是聽天由命,但現在你們可不一樣,環境好了,身體嬌貴是應該的,哪能像我們以前那樣粗生粗養呢?”
“就是,患了窮人的病就只能有窮人的命?!睏罡敢驳溃拔覀儸F在就得改改窮人的習慣,講究過好日子,指不定就改了自己的命水,變大富大貴了。”
楊父的商鋪買賣很好,說話一改之前的軟弱,也有了底氣,老兩口的做派儼然是天舟的本地城市人了。
見自己父母都這么說,楊紅麗就安心地任由他們伺候了。
楊父楊母來的次數多了,肖芳就有點意見了。
3
肖芳現在依然是在啟明星的裝配倉庫里做主管,不過上頭多了兩個經理,她也沒拿那些經理當一回事。
她可是啟明星李副理的媽,誰敢不對她客客氣氣的巴結著?
所以她在倉庫里過得很自在,活輕松,人工也漲了。
現在家里啥都不缺,也用不上她這份薪水了,所以肖芳賺來的錢都是自己的。她平生第一次獨自有了自己的積蓄,學人家開了銀行賬戶把錢一筆一筆地存了起來,看著數額慢慢變大,肖芳心里很高興,覺得日子真有奔頭。
人一過得好,心情就舒暢,再加上煩心事少,以前愁眉苦臉變成了笑顏常駐,肖芳的氣色一天比一天好,過去的黃臉婆慢慢地出落得有一股貴氣。
女人無論多少歲數,心底都有一股愛美之心揮之不去,尤其是有條件的女人。
肖芳也開始講究起來,吃穿用度方面的要求高了,住行方面的要求,也有兒子兒媳婦幫她提高審美。
沒身子的時候,楊紅麗還總是帶著她跟母親一起出去,挑選衣服送給兩老。
能生出楊紅麗這么漂亮女兒的楊母,底子自然不差,打扮起來半老徐娘,肖芳看著心里暗暗羨慕,也跟楊母較起勁來,覺得就憑自己兒子比媳婦有出息,那她這個做母親的也該勝過楊母。
無論穿的吃的用的,總要比楊母好就是了。
肖芳要一爭高下,那錢就花得多了。
別的不說,就說現在照顧楊紅麗,楊母如果送了一罐烏雞湯過來,第二天她就要給楊紅麗做鮑魚海鮮湯,楊母如果送了一條鱸魚過來,第二天她就會做燉乳鴿,楊母如果買了一套孕婦服給楊紅麗,她就要買兩套更貴的。
時間長了,肖芳就發現,自己存下來的錢,不知不覺間就少了許多。
見銀行賬號里的錢少了,肖芳不高興,然后把賬都算到了楊母頭上。
要是她少點來串門,少給楊紅麗帶好東西,她至于這么大手大腳嗎?
所以背地里就跟李泰明說:“那可是我媳婦,生下來的是我孫子,她那么勤快地往咱家里頭鉆是為了啥啊?”
“那是她女兒啊,生下來的也是她外孫。”李泰明早從楊紅麗嘴里知道了自己母親跟岳母的事,裝糊涂,看母親心里有氣,勸:“媽,你平時還要上班,也沒多少時間陪麗麗,就讓她伺候麗麗,你做甩手掌柜的不好嗎?何必置氣呢?”
肖芳聽兒子這么一說,覺得有理你,對??!還省了自己的功夫省了自己的積蓄,于是休戰了。
李泰明回去跟楊紅麗這么一說,夫妻倆笑個沒完。
“你媽真是的,她要再這么下去,我怕她錢花完了,把賬都算我頭上來了?!?
“什么真是的,便宜你了。”李泰明看看最近被養得珠圓玉潤的妻子容光煥發,摸了摸那隆起的渾圓的肚子,“你吃好了住好了,可得千萬給我順順利利地生下來?!?
楊紅麗握住了李泰明的手,點頭。
這一年六月,楊紅麗果然順利地產下了一名男嬰。
抱著孫子的那一刻,肖芳喜不自禁:“咱李家三代單傳吶,這孫子可寶貝了?!?
4
在李泰明榮升父親后沒多久,啟明星人事結構變動,他晉升成為了部長。
從此,啟明星的人不再叫他李副理,而是叫他李部長。
頭銜變動的,還有劉慶安跟鐘勝利。
劉慶安劉部長依然主管市場部,五金廠的職位由新招進來的牛廠長擔當,此外兼任研發部的副經理,在呂宗澤缺席時,代理其管理公司事務;鐘勝利鐘部長依然管理三大分廠的檢測檢驗事宜,在主管實驗室之外,還得統籌各分廠質管部門的工作;李泰明李部長則主管啟明星的財務,人事,行政等部門,同時協助劉慶安籌備公司運營,卸任的財務部副經理一職由新來的郭妃一擔任。
李泰明的辦公室,從財務部搬到單獨的一個房間時,許多人看著艷羨不已。
升職了,表面上李泰明喜悅不已,心底卻有一個隱隱的不安因素,讓他沒辦法掉以輕心。
自己雖然成部長了,權力比以前大了,但卻距離一個公司至關緊要的財務部實權,遠了。
而且這個補上自己空缺的人,叫郭妃一。
郭妃一,也是呂宗澤帶過來的人。
郭妃一是呂春梅丈夫郭玲三的哥哥,也就是說,是呂宗澤家的親戚。李泰明看過人事那邊遞上來的履歷,以前郭妃一是甜水鎮一家改制后的承包制企業的財務主管,現在那家企業瀕臨破產,估計就這樣跑啟明星來了。
李泰明也懂呂宗澤的意思,跟金錢有關的重要部門,讓自己人來管自然是放心,換李泰明坐在呂宗澤的位置,估計也會找自己人。
李泰明表面上是郭妃一的上司,郭妃一的工作得跟他匯報,但他還是嗅到了一絲說不出的氣味,這氣味讓李泰明心里相當不踏實,卻不好在公司跟別人說什么,回到家后,光顧著逗弄著小虎,心情一怡然,就沒追究細想,初為人父的喜悅就把這茬強行壓下去了。
5
楊紅麗在請假的這段時間,市場部新招來了業務員,忍受不了啟明星高強度的工作,又走了。
事務繁忙起來的時候,劉慶安看不夠人手,就提拔了Dona,讓她主管了跟單這一塊,另外又招了一個新的跟單員Niki進來。
Dona也爭氣,將工作安排得妥妥當當的,讓市場部的人刮目相看。
她同時也想學業務,劉慶安也就允了,讓她時不時地跟著自己出去見外商,跑交易會。畢竟英文過關,悟性又好,很快Dona就掌握了跟外商交涉的一些手段跟方式,只是交流起來還很生澀,跟老外交談,只會硬邦邦地照本宣科,照讀大學時候課本上學來的:
“How are you?”
“My name is Dona,What is your name?”
回答別人也是范本的:“Nice to meet you too!”
“I am fine,thank you,and you?”
等漸漸習慣了外語交際的環境,Dona也開始老練起來,見了客戶會說:“Hi,Betty,Long time no see!”
“What's up,buddy?”
回答也國際化起來:“I can't complain too much!”
“Just so so!”
等漸入佳境,Dona再跟老外交流,就毫無障礙起來。
劉慶安也發現了Dona學得特別快這一點,還注意到了在現場討論產品的一些技術問題的時候,Dona竟然也能無縫銜接,這不僅讓劉慶安非常驚訝,連帶來的工程師跟技術員都很欽佩。
一般在重要的展覽交易會上,除了業務員跟負責招待的文員外,啟明星都會指派兩個熟悉的工程師或技術員在場,以回答外商在現場探討的一些工藝問題。Dona算是實習業務員跟招待員,但后來熟悉后,便甩開了劉慶安跟工程師直接跟外商探討起不銹鋼水壺五金與塑料工藝的優點與不足來了,一番交流下來讓外商心悅誠服,當場下單的情況屢屢發生。
劉慶安發現了幾次后,忍不住了,問:“Dona,沒聽說你對技術還這么有研究???怎么?你抽時間回學校專門補習過?”
Dona白了他一眼,“還不是因為你老是讓鐘部找我翻譯SCAR的緣故?!?
SCAR里面的不符合項,原本就是針對小家電的制作工藝常出現的問題項的一種匯總形式,為了弄懂專業術語與制作技術,Dona這一年來抽空就鉆車間,苦學之后,將家電流程的一套制程的工藝都弄懂了,對經常出問題的技術缺陷也有了研究,自然就知道工藝方面的優點與不足,跟人探討起來,別人看著就以為她心里很有料了。
聽完Dona的解釋,劉慶安哈哈笑了起來:“那,是怪我嘍?”
“不怪你,畢竟這也誤打誤撞讓我學到了很多東西。”Dona搖頭,說,“車間里要學的東西多去了,我還想繼續多學一點?!?
制造行業工廠里的工作環境比一般公司都差,這是所有人的共識,而且在工廠車間里累,活多,不僅是體力活,同時也是腦力活。
很多人接受不了如此惡劣的環境,還有繁重的工作,基本上不會干多久就會離開,所謂鐵打的營,流水的兵。
而啟明星更甚。
為了節約成本,減少人力,經常一個人身兼多職。
不說別人,就比如說Dona現在,不僅是劉慶安的秘書,還是得獨當一面的跟單員,現在又做業務的工作,更別說還有其他額外交給她的任務,但Dona從來沒有撂過擔子,交代多少工作完成多少工作,現在還聽她說為了SCAR還愿意繼續找時間進車間專研技術,這份毅力讓劉慶安也佩服起來。
再注意到跟剛進廠時相比,Dona消瘦了許多,心里有點過意不去,等交易會結束之后就說:“哎,最近大伙都辛苦了,我們今天吃過晚飯再進廠?!?
“真的?劉部是不是要請我們吃飯?”
“請。請你們去天舟最高級的酒店,喝最好的酒?!?
“能唱K嗎?”
“可以啊!”
所有參加廣交會的員工都歡呼起來,然后再一看各自灰溜溜的廠服:“哎呀,劉部你應該早說的,我們就帶另外的衣物過來換了!”
“就是。穿廠服進K房,總覺得缺點什么!”
“不是缺點什么,是沒有娛樂的氣氛,影響心情!”
“那,我們先去百貨商場,給ladies and gentlemen買衣服的時間,怎么樣?”劉慶安無奈道。
“劉部,我們這算是奉公吃飯唱K,那著裝費的開銷?”有人得寸進尺地問。
“我報,我報。”劉慶安舉手告饒。
員工們再一陣歡呼,說著劉部大人真好的時候,嘩啦啦地下車,涌進了百貨商店里挑選衣服去了。
劉慶安搖搖頭,轉身一看Dona還在車上:“你怎么不去?”
“我覺得廠服雖丑,但對于我唱K的心情還是沒影響的。”Dona神氣地說著,推了推眼鏡。
劉慶安笑了。
一群人吃飯喝酒盡興后,直接包了加州紅的一間K房開唱。
當時網絡歌曲井噴,像《丁香花》,《2002年的第一場雪》之類的,很多人唱從網絡開始走紅的歌曲,英文好的Dona也沒有特別就去選一首英文歌來唱,而是跟著大家一起合唱《老鼠愛大米》,自己獨唱則選了一首《當你孤單你會想起誰》。
合唱的時候沒注意,Solo的時候,劉慶安才發現原來Dona還有那么好的嗓子,順滑,細膩,像牛奶,喝起來淡淡的卻帶著甘甜。
Dona人長得看起來不怎么出色,干瘦干瘦的小身板像發育不良,穿的廠服永遠像大了一號,戴著厚厚的眼鏡,但眼鏡后面那雙眼睛特別有神,宛如寶石閃閃發亮。
每次唱到高潮“當你孤單你會想起誰”的時候,她那亮晶晶的眼睛就毫不避諱地望向劉慶安。
劉慶安裝作喝酒,避開了。
一曲終了,大家叫encore的時候,跟他們一起參加交易會的小張工,偷偷問劉慶安,“劉部,Dona有男朋友嗎?”
劉慶安看了看小張工,再看了看已經跟眾人一起拉著手圍成圈開始唱《下一站天后》的Dona,搖頭:“不清楚?!?
6
研發部門的小張工就是上一年受到呂宗澤砸壺舉動的鼓舞,而來到啟明星就職的大學應屆生之一,之所以被人叫做小張工,是因為本姓張,但研發部已經有一位很受呂宗澤器重的工程師張工,為了區別兩人,就一個叫大張工,一個叫小張工了。
小張工是在Dona研究某個客戶的一份SCAR上的不良項時認識的。
當時對于特別有專研精神的Dona,小張工因為被她駁倒過,不免在意起來,而在唱K時聽過Dona唱歌之后,小張工開始頻頻往市場部跑。不知情的人以為是因為技術問題,Dona又開始跟研發部的人較上勁了,而注意到小張工看Dona的眼神,明白點什么的人,笑而不語,靜觀事變。
身為當事人的Dona也注意到小張工對自己的態度了,每次去食堂打飯,小張工總是提前好了幫她拿餐盤,找位置,下班時,走到大門口總會碰見小張工,就連休息日,原本應該沒交集兩個人,總會湊巧地在商場,在飯館相遇。
世界上沒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如果有,總會是其中一方在制造機會。
Dona很快就明白了這些巧遇后面小張工的用心,所以那天在甜品店的時候,她拿出手機,邊看邊吃,坐在對面的小張工對自己憨厚地笑,“Dona,是家里人發信息過來了?”
Dona搖搖頭,頭也不抬,不敢看小張工的那張臉,“不是家里人,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發過來的?!?
“嗯,很重要的人?”
“對啊,是大學時我爸給我介紹的對象?!盌ona硬著心腸說,“我師兄,就在天舟當公務員,問我啥時候回天舟好把婚事辦了。”
“噢,喔!”
Dona雖然沒勇氣有看小張工的臉,但從小張工的語氣里還是聽出了失落,她笑:“對呢,小張工,你是上一年來我們啟明星的吧?有沒有在大學談對象?沒有的話,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呢?”
“不,不用了?!?
甜品沒吃完,小張工就走了,那以后,出現在Dona身邊的次數也寥寥可數。
Dona松了口氣。
接替Dona的部分工作、新來的跟單員Niki,是一早察覺到小張工意圖的幾個人之一,發現事情的轉變,私底下悄悄地問:“哎,許久沒見小張工來找你了?!?
“沒事他來找我干嘛?”
“他不是,對你?”
Dona搖搖頭,“你想多了?!?
但不知道什么時候,Dona在天舟有男朋友的事情不徑而飛,整個啟明星都知道了。
Dona自己并沒有把這事說出去,估計是別人像Niki這么追問自己一樣追問小張工時,小張工說的。
Dona也沒辦法說小張工什么,畢竟這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而且她也沒拜托小張工要保密,有男朋友也是什么不好的傳聞,被別人知道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一想到某個人也會聽到這個傳聞,Dona就有點焦慮。
她怕劉慶安當真了。
自己有男朋友的事完全是她捏造出來讓小張工知難而退的,但要是劉慶安也以為自己有男朋友的話……
這天準備下班的時候,Dona看劉慶安在辦公室里還在整理資料,忍不住問:“劉部,不去吃飯嗎?”
“去,馬上就去,你們別管我,先去吃飯吧!”
Dona看看辦公室里還有其他人,不敢多說什么,默默地走了出去。
她跟Niki沒有去食堂,而是去了外面的餐館,一起去了一家手工灌湯包店,吃了晚飯。
Dona喜歡這家店做的灌湯包,是因為他家的味道,跟她家附近開的一家北方人開的手工灌湯包很相似,估計都是北方人開的。
在這家店里,不僅可以吃到用豬肉跟牛肉做的灌湯包,還有許多涼菜:醬牛肉和松花蛋鴨卷,土豆絲,拍青瓜等等。
Niki看Dona吃得心不在焉的,問:“怎么了?是最近工作太累了,沒胃口嗎?”
“沒啊,我在想事情呢!”
“什么事會嚴重到連飯也會吃不下呀?”Niki奇怪。
“哎,你別管啦,快吃快吃?!?
Niki看Dona到一頓飯快完的時候,也沒吃多少,就問:“你要不,再叫一份灌湯包打包回宿舍吃?”
“回什么宿舍,我手頭上還有一大堆東西沒做完呢,還有那個K066五金件又出事了,回去就得找David了!”
“哦,你回去加班,也可以回公司吃啊,當宵夜也行吧?”
對啊!
Dona忽然想起了還在辦公室里的劉慶安,不知道自己回去的時候,他還在不在?如果在的話……
Dona拿著一份打包好的灌湯包回到了市場部,沒走進辦公室,就看到里面的燈亮著,沒有別的什么人,就劉慶安還在電腦面前忙碌著。
Dona笑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了進去:“劉部?!?
“啊,回來加班?”劉慶安看是Dona,也笑了。
“對?!盌ona走到他跟前,把那份打包好的灌湯包放到了他辦公桌上,“劉部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剛剛去包子店,點了太多包子沒吃完,打包回來的,劉部你要是不嫌棄,要吃嗎?”
“好啊!”劉慶安很爽快地收下了,動手打開了打包的盒子,“啊,剛好餓了,又想不到要吃什么好!灌湯包不錯的,我也喜歡吃。”
“那劉部你慢慢吃?!盌ona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聽著劉慶安拿起包子吃起來的聲音,心里甜甜的。
“唉喲,這包子湯水還真多,又熱,燙到了燙到了!”
Dona回頭,看劉慶安一手拿包子,一手用紙巾擦著濺到衣服上的熱汁,忍不住叫了一聲:“小心點吃??!”
劉慶安一怔,然后點頭,“?。 ?
Dona一不小心就跟劉慶安的視線對上了,趕緊又轉過身頭。
劉慶安似乎是有顧忌了,再吃包子的時候,小心翼翼地,嘴里的砸吧聲也不敢太用力。
Dona聽著,覺得自己做錯事了,有點小內疚,抓起手機玩了起來,想向劉慶安澄清自己沒有男朋友的事,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在沉默了一會兒后,Dona瞥了一眼劉慶安,問:“那個,劉部,能問你一個事兒嗎?”
“哎,問吧?”
“他們說,你是單身主義者,是真的嗎?”
“是真的。”
“為什么???”
“沒什么為什么,覺得單身挺好的,所以就選擇單身了。”
“沒有別的理由嗎?”Dona問。
“你覺得會有什么別的理由?”
“像是,你的前任女朋友,傷透了你的心那樣,你就不想跟女人來往了?”
劉慶安失聲笑了,“是誰傳了我這些無聊的八卦?。俊?
“難道不是嗎?因為你對女人失望,所以你才選擇單身的?!?
“才不是,這世界上好女人很多啊!為什么要失望。”
“那你為什么要選擇單身嘛?好女人那么多,你就不想談對象嗎?像呂總那樣,像李部那樣,有自己的小家庭,多好的。”
“哎,個人選擇嘛!”
“你家里都不會要你成家嗎?”
“我爸媽都在鄉下,我弟成家了,劉家有了孫子,對我的事不著急?!眲c安耐心地跟Dona解釋,然后奇怪:“怎么忽然問這些問題?你家里催你成家了?”
Dona被劉慶安忽然反問一句,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沒有啊!”
“不是說你男朋友催你回天舟結婚嗎?”
“才不是,我戀愛都沒在談,哪來的男朋友?”Dona趕緊解釋,“劉部不要聽信謠言?!?
劉慶安笑了:“啊!”
“可是……”Dona看了劉慶安一眼,吞吞吐吐地。
“可是什么?”
“那劉部你老是一個人形單影只的,不會有覺得,啊,有個伴就好了的念頭嗎?”
劉慶安搖搖頭。
“你騙人?!?
“沒騙你,我們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劉慶安道,“你看呂總,就算成家了,還不是把老婆孩子丟在了老家,一個月難得回去一趟,李部好點兒,畢竟家就在天舟,可公司里忙起來了,你覺得他有那么多時間陪Lily嗎?我好點兒,沒成家,不用多考慮別的,專心做好啟明星,不更好嗎?”
Dona心里有點失望,嘴巴撅了一下。
“哎,說到這個,我可要提醒你了,Dona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考慮成家的事了?!?
“不要你擔心?!盌ona低聲說。
“什么?”劉慶安沒聽清楚背過去的Dona說的話,反問了一句。
“劉部,你有沒有聽別人說,根據數據顯示,男人堅持單身到年老的人很少啊?”
“?。俊?
“根據男人與女人的固有屬性,男人比較不會照顧自己,大部分單身主義的男人堅持到一半,就會發現自己生活上少了女人是不行的,所以到一定年紀后,他們都會放棄自己的堅持,又開始尋找伴侶。”Dona說著,回過頭來看著劉慶安,“可是到那個時候再找,又發現太遲了,沒有女人愿意跟他們這些老家伙了,結果都會有個凄慘的晚年呢!劉部,你也小心點兒!”
劉慶安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將吃完包子的包裝收拾好,放到了一邊:“行,我小心點兒,謝謝你的灌湯包??!”
Dona回過頭,心里不知怎么地來氣,可是,她又沒辦法發作。
她在此時,大概,能夠明白一點那一天,被自己拒絕的小張工的心情了。
可是,她心里沒辦法放棄。
不努力嘗試過就接受了“不”,她可不甘心。
啟明星沒有阻止辦公室戀情的明文規定,只是,自己跟他都在一個部門,一個處理不好,不僅對自己,而且對他,也會造成什么壞的影響。
更何況,對方早早地就跟所有人表明了是單身主義,如果自己上趕著,指不定會傳出什么不好的話來。
Dona懷著這樣的苦澀,繼續著她在啟明星的修煉。
7
劉慶安多少還是察覺到了Dona的小心思。
在工作上的一些細節上為他設想周到,工作之余,也做了很多若是普通同事并不必要的事情,噓寒問暖也多了起來。就比如在那天夜里,她特意為自己帶晚飯,故意問自己是不是單身主義。
劉慶安欣賞Dona的工作能力,但除此之外,并無他想。
所以,劉慶安開始與Dona保持距離,注意不要做出什么會讓她誤會的舉動。只是,他也是個正常的男人,意識到自己依然對女人保持著吸引力的時候,心底深處有一絲竊喜,偶爾,也會想起那天在K房時,唱著《當你孤單你會想起誰》的那雙望向自己的發亮的眼睛。
“安仔,安仔?”
青牛的話把劉慶安從走神中喚醒過來。
“啊,青牛!”
青牛也學著開起了對外貿易公司。
不過不是小家電,而是日常用品,出口國也不是歐美國家,而是中東,南亞,非洲的一些國家。
青牛就是在劉慶安告訴他外貿好做之后,真的跑去了義烏觀察市場,發現沒有任何核心技術的人,可以做的外貿生意也很多,裝飾品、內衣襪、茶葉、絲綢、箱包,等等,而沒多少資本的青牛最終選擇了日常用品:掃把,毛巾,水桶等等。
做這種外貿生意,青牛就等于是代理采購商,或者叫Trader,得知了買方的需求后,拿著定金,自己去跑供應商買庫存,或者買尾貨,達到出買方的需求數量后,直接裝船運送到買方國家,貨款兩清。
當然,做一切都不是青牛一個人在操持,他也找了一個合伙人,會懂一點英文的Apple,Apple負責聯系買家,青牛則去尋找貨源,兩人慢慢地將生意一點點做大,到今天,他們在義烏國貿城也有了一個二十五平方米左右的代理貨店。
劉慶安是來看看義烏博覽會能不能發現什么潛在客戶的,順便看望一下老朋友。
說是來參加博覽會,劉慶安也沒有抱什么希望,因為跟廣交會不同,義烏的博覽會參展的客商不是啟明星的生意對象,主要還是來開開眼界。
青牛見老朋友從天而降,樂乎乎地叫Apple,也是自己的媳婦——他們去年結婚了,如今成為了夫妻檔,趕緊去酒店訂個座。
“不用那么麻煩,隨便弄點吃的就行了?!?
“哪行呢,安仔!隨便招呼誰也不能隨便招呼你啦!”青牛抓著劉慶安的手,笑哈哈的——在義烏租下代理貨點商鋪的時候,青牛錢不夠,找劉慶安借了不少。
“哎呀,客氣啥啊,我跟你都不能隨便,咱倆還能跟誰隨便?”
“那也是,那,我們就去買點小酒小吃在店里吃?”
“行啊?!?
劉慶安在店里的那張方桌坐下沒多久,青牛就跑外面買了一些小吃回來了,一一放在他跟前:三碗手牽面,兩份東河肉餅,還有一份豆皮素包。
“哎,咱先吃著,Apple去買硬菜了。”青牛招呼著說。
“行?。 眲c安不客氣地拿筷子先吃了起來,“最近生意還好吧?”
“好,我們剛開發了一個黎巴嫩的客戶,訂單量挺大的,這票能賺五萬吧!”青牛也吃了起來,“你們啟明星呢?”
劉慶安笑笑。
“怎么?不能說?”
“不是不能說?!眲c安笑了笑,“大概,一年能做四個億吧!”
青牛瞪大了眼睛:“真的?”
“啊,因為公司大嘛,都快兩千人了,還想建兩個廠,電子廠跟電源線廠,希望主要零部件實現自產自銷。”
“可真厲害啊!”青牛豎起了大拇指,“有技術的人就是不一樣。”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技術,只是我們比別人搶先了一步,所以目前競爭對手少。”劉慶安說著,拍了拍青牛,“你也不差,青牛!一個人單干也能有家店。”
青牛嘿嘿笑了起來,“哎呀,看來我這輩子都挖不成角了?!?
“啥?”
“挖你啊!想著要你們公司不景氣,就把你挖過來,不過,現在看看……”青牛擦了一下鼻子,看了看自己的店:“我的公司還太小,裝不下你這尊佛像?!?
劉慶安笑了:“說啥呢?不用挖過來,你平常有什么事,盡管跟我說?!?
說話間,Apple拿著買回來的硬菜,放到了桌上:“安哥,來,嘗嘗這里的東塘狗肉?!?
“哎呀,辛苦你了,Apple!”
“啥啊,就跑個腿兒的事,不辛苦!”
“來來來,快坐?!鼻嗯Uf著,拿了張凳子過來,讓妻子坐下了,指著劉慶安對她說:“剛剛安仔說他們公司年產值有四個億了!”
“這么牛氣?”Apple瞪圓了眼,“指教一下我們唄,安哥?!?
“哪里哪里!”劉慶安謙和道,“大家專長不一樣,像你們做的中東這方面的市場,我也不熟啊,說什么指教,我們互相學習?!?
青牛剛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說,“看來,你們呂總果然是能干大事啊!”
“啊,現在他都成這個行業的領軍人物了。”
青??戳丝磩c安,“哎,安仔,我們今年啊,打算擴寬一下我們產品的種類?!?
“哦?”
“日常用品沒啥講究,像我們這種代理采購商,誰都能做,這個市場很快就會被人瓜分掉的,所以我們在考察,增加一種比較有價值的產品,自己辦個廠來做。”
“行啊,這個想法很好,對頭。”劉慶安吃完了,用紙巾擦了擦嘴,“你跑了這么多代理,清楚什么產品有市場了嗎?”
青牛笑著點點頭,“那是,安仔你這些年一直提點我,我早考察過了。我們決定做圣誕禮品,專門針對外國人的這種市場辦個小廠,以后就走這兩條線路?!?
劉慶安點點頭:“想好了就大著膽子干吧!”
“哎!”青牛滿口歡喜地應著。
劉慶安由青牛帶著去了博覽會逛了幾圈,離開的時候,青??磩c安上了車,有點戀戀不舍,車快開的時候,青牛一個箭步走上前,敲了敲車窗。
“怎么,青牛,還有別的事嗎?”
“啊,那個,你知不知道你們公司有個叫陳天元的男人?”
“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怎么了?”
“要你見著陳天元了,最好避著他走?!?
劉慶安愣了。
“那家伙,是我混道上的時候知道的,心術不正,我聽說他也去了啟明星干活,你別跟他扯上關系。”青牛訥訥地說。
劉慶安明白過來了,點點頭。
“還有……”
“還有啥呀?”
“安仔你找個伴吧?你弟你妹都成家了,連我都有老婆了,你還是一個人?!鼻嗯?赃昕赃甑卣f,“你找個女人嘛,彼此有個照應。”
劉慶安哈哈笑了起來。
“我說真的,你公司那么大,就沒一個你喜歡的?”青牛道,“你別太挑……”
“行行,啊,青牛,我考慮一下?!?
“哎,好?!鼻嗯Iα松︻^,“路上小心?。 ?
“知道了!”
8
呂宗澤此時剛跟一位外商吃完晚飯,走出了酒店,看外商上了車后,才跟Wendy上了車:“回公司!”
“好的,呂總!”司機回頭看了一眼呂宗澤,慢慢開動著車子。
“Wendy你也回公司嗎?”
“是的呂總,我一會兒馬上整理今天的meeting minutes發郵件給Beno?t,向他們確定我們的訂單數?!?
呂宗澤笑了起來,“沒錯,就趁才剛開完會,發郵件逼他們把訂單落實了,省得夜長夢多會變卦。”
“那呂總你呢?”
“我得回研發,還是那個K066的問題,大張工他們……”呂宗澤話說到一半,不說了,皺著眉頭,手捂住了腹部。
有股子鉆心地疼,猛地在腹部蔓延開來。
“呂總,大張工他們……”Wendy想問怎么了,卻看到呂宗澤臉色蒼白,冷汗涔涔,慌了,“呂總,你怎么了?”
“我胃,不舒服。”
“是胃病嗎?有帶藥嗎?”Wendy束手無策。
呂宗澤彎下腰去,疼得說不出話來。
“呂總!”前面的司機回頭看了一眼,踩油門加速,“別擔心,我馬上送你進醫院?!?
司機一路闖紅燈,快速地把呂宗澤送進了醫院,急救推車送出來的時候,司機打開車門,輕易地就把呂宗澤抱到了急救推車的擔架上,醫生護士把他推走的時候,Wendy依然在一邊惶恐,那司機則問:“我打電話讓呂總你夫人過來?還有大姐,呂sir?”
呂宗澤鐵青著臉咬著牙聽著,半點沒作聲。
他躺在擔架上,聽著嘈雜的人聲,聽著底下推車輪子摩擦地面發出的刺耳的聲響,感覺到死亡的氣息,如風一般在臉上撲過,每個毛孔都緊張起來。
他的身體,是出什么毛病了?可千萬不能夠有事,如果他出事了,啟明星怎么辦?
他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沒有實現的目標,他還不想就這么撒手人寰,留下這么多遺憾。
誰來救救他?
呂宗澤的心慌作了一團,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
9
當李泰明趕到醫院的時候,呂春梅,呂宗海,還有丁磊跟郭妃一都守在了急救室外面。呂宗澤的妻子馮玉蘭因為遠在甜水鎮,一時間沒辦法趕來。
“怎么樣?查出來是什么病了嗎?”李泰明問呂春梅。
“沒呢,醫生還在里頭。”
“怎么發病的?”李泰明看一邊司機跟Wendy也守著,問。
“李部,是呂總跟我們的一個客戶吃飯,回公司的路上就說肚子痛……”Wendy的話沒說完,急救室的門開了,醫生跟護士都走了出來。
“醫生,我弟弟他怎么樣了?沒事吧?”呂春梅急切地問。
“他是胃出血,我們已經把病情暫時控制下來了。”醫生道,“不過,具體造成的原因,還得仔細查診,先辦住院手續吧。”
“好,好?!?
眾人皆松了口氣。
10
呂宗澤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盯著空白的天花板許久,才接受了自己還活著的事實,感受著自己身上的疼痛,視線轉移,看著病床旁邊的馮玉蘭,他張了張口,卻沒叫出聲來。
“阿澤,你醒了?”馮玉蘭起身,撫了撫丈夫的臉,“嚇死我了,昨天夜里聽說你出事了,我心臟都快停下來了。”
“我沒事嗎?”呂宗澤虛弱地問。
“沒事?!瘪T玉蘭回頭,趕緊給丈夫倒了一杯溫水,讓呂宗澤喝了下去。
水潤澤了他干啞的喉嚨,滋潤了他的血管,呂宗澤這才有了自己又活過來的真實。
事后,他看了醫生的臨床診斷,是日常飲食不規律,吃無定餐,又暴飲暴食造成的,再加上工作過度,熬夜疲憊時不僅沒注意休息,甚至還繼續邊吃邊干,給腸胃造成了過度的負擔,昨天晚上大概是胃部的承受力達到了極限,胃底靜脈曲張破裂,造成了內出血。
馮玉蘭說著,握住了呂宗澤的手:“你啊,這些年太拼了,又抓業務又抓技術,現在趁這病,把別的事都放下來,好好休息?!?
能放得下來嗎?呂宗澤苦笑。
最近他還打算建立兩個廠,選廠址,物色人選,選購機器,哪一項都落不下來。
有技術問題的產品,要不盡快解決,趕不上貨期,客戶那邊要協商不下來,那訂單就又沒了。
還有沒上拉的產品,等待排期的訂單,還有每年定期的客戶拜訪……
呂宗澤躺在病床上休息沒多久,那心就又煩躁起來。
堆積如山的工作,等著他去解決,自己卻偏偏只能躺在這里,白白浪費時間。
他不由得重重地嘆了口氣,而后問馮玉蘭:“你來這,那小軍呢?”
“啊,這幾天我讓二姐幫我照顧他?!?
呂宗澤點點頭,“蘭蘭,你能回公司幫我拿我那部手提過來嗎?”
“什么???才剛跟你說要好好休息,你馬上就想工作了?不行不行。”馮玉蘭搖頭。
“可我忽然離開,很多事都沒有交代他們,你總得讓我把工作分配下去。”呂宗澤道。
“我知道,所以啊,我叫了安仔過來了。”
“安仔?他不是去義烏了嗎?”
“聽說你出事,趕緊回來了。”
“哦!”呂宗澤點點頭。
“昨天晚上你做手術的時候,宗海,大姐還有丁舅舅跟一哥都在,聽醫生說你沒事,我又來了,他們就都回去公司上班去了,說等下班再來看你?!瘪T玉蘭笑,“都怕你說他們凈偷懶不干活呢!瞧你都把他們訓成什么樣子了?大家都是一家人,那么嚴厲干嘛啊!”
“干我們這一行,不嚴厲不行?!眳巫跐煽嘈α诵?,“既然安仔回來了,那我一會兒跟他交代一下,我好放心休息?!?
“就應該這樣。”馮玉蘭笑,“那公司那么大,總不會一時半會缺了你就不行了?!?
呂宗澤眼皮一跳,看看馮玉蘭,不再吭聲。
11
劉慶安帶著呂宗澤的手提電腦在這天夜里趕到了醫院。
“A哥,你走開了,公司里事太多了,這么遲才來探望你,見諒??!”
“沒事,急的事我都叫馮秘書安排下去了,你的事不急?!币姷絼c安,呂宗澤心情好了許多,表情也輕松了許多,“你去義烏有收獲嗎?”
劉慶安把電腦放到了病床旁的柜子上,坐了下來,“我們的產品屬于中高端產品,跟義烏那邊的客商做貿易的話,可以把我們的次級產品推銷過去,問題是,我們也沒足夠的拉線專門生產他們要的次級產品,而且他們要壓成本的話,我們雖然可以專門去跑性價比高的原料,但這么一來,啟明星的產品品質就低了,傳出去,對要求我們走高端路線的客戶有影響,會拉低我們啟明星的聲譽,強行做這種買賣,得不償失。”
“沒錯?!眳巫跐牲c頭,看著一邊的秘書馮小海,“小馮,你看看我們安仔,你得學著點?!?
“是的,呂總,劉部是我們市場部的大將,我真得好好學習?!?
“哎,術業有專攻?!眲c安搔了搔頭。
“我這毛病,醫生說一定要靜養一段時間,所以啟明星的所有事務,你可要給我抗一段時間,別偷懶了。”
“行,沒問題。自從我們辦了啟明星,A哥你辛苦太久了,趁這機會好好休息休息。”
于是,這天夜里,呂宗澤將手頭上的事務都吩咐給了劉慶安與馮小海。
“至于拜訪客戶的事……”呂宗澤沉吟了許久。
每一年,呂宗澤都會帶上水壺的樣機,特意去海外各個國家逐一拜訪品牌商,一來聯絡感情,二來商談下一年的計劃,三來,去參加海外的各種小型展會,發掘新客戶。
如果他沒有出這事,三天后就該飛往第一個目的國美國了。
但現在他去不了了,派劉慶安去嗎?
呂宗澤看了看劉慶安,劉慶安不解地看著他。
“安仔,你現在得替我看住整個啟明星,也不適合出國商訪吧?”呂宗澤嘆了口氣,“那客戶的拜訪今年就取消吧,我遲點給他們逐個開網絡視頻會議,告知他們我的身體狀態?!?
“行啊,那就這樣吧!”
“安仔,辛苦你了。”
“說的什么話?這都是我的份內事呢。”劉慶安起身,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你就放心養病吧,早點養好,早點回去?!?
“嗯。”呂宗澤點點頭,“哎,怎么不見阿明?”
“他啊,昨天晚上他來過醫院,你沒見著他?”
“我昨天送進來后就睡到今天早上,沒見著他?!?
“你一出事阿明就到醫院來了,等到醫生說你沒事,安排好病房才走的,我還是從他那里聽說了你病的詳細情況?!眲c安道,“明天有政府的消防安全審核,今晚他跟安全小組的人忙著部署消防器材跟設備呢!你要急著見他,我打個電話讓他過來。”
“哎,沒事,讓他忙去吧!”呂宗澤道,“也沒什么急事,就是想讓他帶人去視察一下地皮。”
“地皮?”劉慶安一怔,很快明白過來,笑了:“A哥,你是想?”
“對,都想很久了?!眳巫跐牲c著頭說,“我要建立啟明星工業園。”
這場突如其來的病,打亂了呂宗澤一直以來的規劃,卻也加快了啟明星繼續擴張的步伐。所有他預備要實施的方案,不再是空想,而是提上日程,緊鑼密鼓地部署下來。
呂宗澤這一次住院療養,一住就住了一個月,出院那一天,他亟不可待的直接從醫院回到了公司,走進市場部旁邊自己的辦公室時,剛好看到劉慶安坐在自己那張黑色真皮大班椅上,跟馮小海說著什么,臉色一沉。
劉慶安抬頭,看到呂宗澤回來,笑了:“A哥,你總算回來了?”
呂宗澤點點頭。
“我剛有點事要交代馮秘書,就過來了。”劉慶安從座位上不緊不慢地站了起來,迎向呂宗澤,“身體好點了?”
“好多了!”呂宗澤沒停留,直接走到大班椅上坐下,“小馮,工作上的事,給我匯報一下?!?
馮小海望了劉慶安一眼,劉慶安稍稍點頭,“A哥,沒別的事,我就先忙去了?!?
“行。”呂宗澤盯著劉慶安離開,臉上露出了復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