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學

我們的國家真大，人真多！而我們的中學、大學卻很有限。許多年輕的朋友，多么渴望能跨進高等學府，獲得更多的學習機會呢？然而，命運卻常常和自己作對，許多事情總是事與愿違。有些人，初中畢業不能升高中；有些人，高中畢業不能升大學。還有一些人，在小學畢業后，就被學校冷落了。

這時候，你們的心里一定很難過、氣惱、自卑、哀傷，甚至心灰意懶，對生活失去了熱情和信心。朋友，不要自卑，昂起頭來，往前走吧！

三十多年前，我，也是一個被學校所冷落的不幸者。

那一年二月初，山里人的又一個貧窮的春節過去了。很快，學校就要開學。一開學，我就是初中二年級的學生了。再過一年半，我就將初中畢業。我多么希望初中畢業后升高中，高中畢業后升大學?。∪欢恳粋€學期開學，對我的家庭來說，都是一個“關”！離開學的時間還有好多天，媽媽就四處奔走，為我籌借學費。一次又一次，媽媽懷著希望出去，卻皺著眉頭歸來……

我在家里，等待著命運對我的宣判。

我的故鄉，是湖南省湘鄉縣（今漣源市）一個極其普通、極其貧窮的山村。

那里，開門見山，出門爬山。我家屋門前，聳立著一座高山，名叫洪界山。屋后呢？也是一座山，一座高高的石頭山。山上，除了石縫間長出少數幾株桐子樹外，多是茅草。也許是我的先祖們自我安慰吧，或者，先祖們寄托著自己對這座山——不，對生養他們的這一片土地——的美好愿望吧，他們竟給這座山取了一個與它的外表完全不相稱的、非常響亮和美麗的名字：花山嶺。

誰不希望自己的故鄉美呢？誰不希望自己的故鄉富呢？我當然也不例外。我真希望自己的故鄉有一條漂亮的河，真希望那滿山的石頭，變成翠綠的樹林??！然而，石頭山上遍地是石頭，石頭山下連一條小溪也沒有。

我五歲時，家鄉解放了。第二年，我背著媽媽為我縫制的一個藍士林布書包，走進了離家一里多路的石頭塘初級小學。

解放了，窮人翻身了。然而，是不是每一個窮人都馬上變富裕了呢？沒有呀！我的家里，依然很苦。盡管學校收費很低，每個學期我卻仍為繳不起學費而苦惱。每次媽媽賣掉幾個、十幾個雞蛋，給我三角、五角錢去繳學費。一個學期兩塊錢學費，到快期終考試了，我還沒有繳清。這時候，我最害怕見到班主任老師了。一看到老師從前面走來，我的心就象只不安份的小兔子一樣，砰砰地跳。盡管老師不一定是向我討學費，而我卻總感到自己的學費沒有繳清，不好意思見老師的面。每當一看到老師從前面走來，我連忙打轉身回避。

初小畢業后，我考進了離家十三、四里路的石狗灘完全小學。同學中，家庭條件稍好一點的，背上被子到學校寄宿去了。我卻只能每天早早晚晚地走通讀。收紅薯的季節，媽媽往我的書背里放上一個生紅薯，算是午餐。一到春荒、夏荒的日子，那就糟了。早晨，吃一點菜葉子摻拌著糠粉的糊糊去學校，熬到太陽西墜學校放假，從學校里往家走時，兩條腿早就軟軟的了，沒一點勁兒了。十多里山路，不知要歇息多少次……

讀六年級時，我們班絕大多數同學帶上了紅領巾。我卻一直沒有申請加入少年先鋒隊。有一天，擔任我們班少先隊輔導員的班主任找我談話，鼓勵我寫入隊申請書。

“老師，我不入?！?/p>

“為什么？”老師感到很驚訝，“入隊、入團、入黨，是人生的三大喜事呀！”

“我、我沒有紅領巾錢?！?/p>

我哭了。

老師沉默了，激動了。后來，他為我這個窮學生交了三角六分錢的紅領巾費，吸收我加入了中國少年先鋒隊……

一期一期地熬，好不容易熬到讀完了初中一年級。再過七、八天，學校就要開學了。一大早，媽媽就出門了。這是她不知是第多少次出門為我籌借學費去了。天墨黑了她還沒有回來。我在屋里等她，盼她，心里做著美好的猜測……

天斷黑好一陣了，媽媽才回來。她默默地在爐邊坐下，沒有說一句話。爐灶上，我剛添過一把柴。此刻，一根干柴棒棒，正噴射著卟騰的火焰。透過火光，我看到了媽媽那張臉。我一切都明白了。

我的媽媽，是一個個子矮小的女人，卻是一個心地非常善良、為人十分正直、很愛自己的兒女的女人。她為供我上學，真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然而，她畢竟是一個弱小的女子，力量太少了。四處奔波，幾經努力，終究沒有為我籌措到學費。

我借助火光，看到媽媽那張為難的臉，鼻子不禁發酸了。許多許多的往事，直往面前涌來……

我想起了那一回，我從學?；貋?，隊里的公共食堂開過飯了。從食堂端回來的幾個蒸紅薯，媽媽和妹妹已經吃到肚子里去了。媽媽尋遍了家里的壇壇罐罐，想給我做點吃的。最終沒有尋出一粒米、一塊紅薯片子來。后來，媽媽從衣柜里翻出來一個我兒時戴的風帽。那是我滿周歲時，外婆家送給我的帽子。帽沿上，釘著幾個銀制的小菩薩。媽媽把這些小菩薩一個一個地摳下來。一共七個。遞給我，說：

“家里實在找不到什么可吃的東西了。你拿它到合作社（供銷社）賣掉，換幾個法餅吃吧?！?/p>

我接過這七個小小的銀菩薩，淚水一下子就涌出來了……

現在，我雖然渴望上高中、讀大學。但是，家里實在供我不住了。我不能使家里為難?。∥沂抢洗?，已經十四歲了。十四歲，應該說是長大了。不能再叫家里供養我了。我心里硬硬地想：別讀書了，自己賺飯吃去！

我最后一次來到那座青山環抱的學校。到教導處開了一紙休學證，含淚走了出來。心里，茫茫一片。從此，我將與學校無緣了，是不是也與學習無緣了呢？離開了學校，是不是就結束了學習了呢？我到哪里去賺飯吃呢？這前面的路，到底怎么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