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門見山到開門見海
生活,翻開了新的一頁!
一連幾天火車、汽車,不知道穿過了多少山,越過了多少水,把我送到了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地方。在家時,開門見山;如今是,開門見海了。我感到世界真大啊!遠不是那年我站在財神坳看到的那個世界,也遠不是我那次出遠門在婁底市、在漣源鋼鐵廠看到的那個世界。現在,我面前的世界,成千上萬倍地擴大了!
短暫的新兵連的生活結束了,我被分配到一個步兵團的工兵連。這個工兵連,駐在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南海邊上的小漁村里。這個村子,叫壩尾村。在離它不遠的地方,是不是還有一個叫壩頭村的?有頭才有尾呀?我想。
來到連隊的時候,天已黑了。一切都被夜幕罩住了。這個偏僻的海邊軍營,沒有電燈。每個班的宿舍里,點著一盞煤油燈。營區四周的一切,人們都無從了解。
領我們來到連隊的,是那位到礦和我談話的接兵干部。這位新兵連的副指導員,回到工兵連,就是一排排長了。這位排長,對我們這些新兵,傾注了兄長般的愛撫。他把我們帶到各自的班里,再一次告訴我們:緊急集合時,如何快速打背包,如何快速穿衣服、穿鞋子。他在我們這些十七、八歲的新兵面前,真象一個大哥哥。
熄燈號吹過了,軍營安靜下來,大海的濤聲,越來越清晰地傳到躺在木板床上的我的耳朵里了。這是我到海邊軍營后的第一個夜晚,思緒象一頭野馬,無邊無際地奔跑著。漸漸地,家鄉那重重疊疊的山,彎彎曲曲的小路,又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想起自己已經跑出來很遠了,跑到了幾千里路以外的地方,還沒有告訴家里,還沒有告訴媽媽呀!明天,我一定要給媽媽寫一封信,向她報告:您的兒子來到南海前線了,您兒子一路平安,請她不要牽掛……
我想著想著,漸漸地入睡了。不知過了多久,有人猛烈地搖著我的身子、壓低嗓子喊著:
“譚達成,譚達成(這是我當時的名字),緊急集合!快穿上衣服,背上背包到外邊集合去!”
“做么子?”
迷迷糊糊中,我講一口湖南話,而且聲音很大。
“小聲點!有敵情,部隊緊急集合!”
說話的是排長。
“有敵情?”
我慌忙翻身坐起,腦子里嗡嗡地轟響著。一時間,我不知是先穿上衣好呢,還是先穿褲子好。排長一邊壓低嗓門告訴我:“先上后下???!”一邊動手替我打背包。他動作利索、神速。
宿舍里除了排長低聲地交代我注意什么的話音外,誰也沒有說話,只有一片輕輕的穿衣服、打背包、取槍支、背彈藥的聲音。轉眼間,班里的老同志一個個背著背包,扛著槍支到操場里集合去了。我卻連褲子還沒有穿上,急得要哭了。
“不要慌。”
排長幫我打好背包后,又來幫我穿衣服。
“排長,我、我沒有槍?!?/p>
“不要怕。跟老同志走,注意不要掉隊?!?/p>
操場里,各排的隊伍集合好了。連長站到了隊伍前面。夜很黑,看不清他面部的表情。只聽到他壓低著嗓門講話了。聲音雖然不大,但短促、有力。氣氛是那樣緊張。
“在我連駐地東側5公里的海灘上發現一小股武裝匪徒竄犯大陸。上級命令我連迅速殲滅這股敵人。現在,出發!”
隊伍開始行進。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地生路不熟,我高一腳,低一腳地跟著老兵朝前走著。我的一顆心,縮得緊緊的。此時此刻,我在心里直埋怨連里為什么昨天晚上不給我們新兵發槍。沒有槍,等會怎么消滅敵人呀?可排長偏偏不提發槍,卻說什么“不要怕”。難道是我怕嗎?是我膽小嗎?排長,你為什么這么小看我呀?
隊伍摸黑走了一個多小時,我的衣服全部被汗水濕透了。慢慢地我感到腳下軟乎乎的,好象是踩在資江河邊的沙灘上,甚至比那河灘還要柔軟些。眼前,不時晃過一團團黑影。細一看,是樹叢。
突然,前邊傳過來命令:
“就地臥倒!”
我“卟嗵”一聲趴倒在地下。雙手一摸,滿地是細細的沙。啊,到了海灘。我的心縮得更緊了。這時,我多么希望排長在自己身邊??善床坏脚砰L的影子。我睜大眼睛盯著前面。夜,仍很黑。前面一片模糊,只是不斷地傳來“呼隆隆,呼隆隆”的響聲。漸漸地,我的視線里,朦朦朧朧地出現了一排排灰白色的墻。怪呀,這些墻還在動,從遠方向近處移動。近了,近了,消失了。接著,又一排排墻推過來。呼隆隆的響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震耳。讓人聽著,越來越恐怖。這是什么?敵人的新式玩藝兒?還是……當時,17歲的我,一個山村里走出來的孩子,怎么也琢磨不透呀!
天,漸漸地亮了。我終于看清楚前面那移動的“墻”,原來是海面上一排排滾動的浪頭。??!海,真大,真壯闊??!遠處,那天水相接的地方,吐出了暗紅的光亮。紅光越來越強烈。于是,天上的云紅了,海里的水紅了。太陽從海水里羞羞答答地露出了半個臉盤。這,不正是作家們要描寫的海上日出嗎?我伏在海灘上遐想。突然,連長站在前面的沙濰上大聲發話了:
“解除情況,各排集合!”
排長從我身邊的一個樹叢,一下躍了出來。啊,原來排長一直在自己身邊。自己為什么沒有發現?多么的不機靈呀!我站起身,問排長:
“敵人呢?溜了?”
這時,我身邊的一個老兵笑了:
“這是演習!”
“演習?”
我仍然沒有弄明白。
“對,演習。敵情是假設的。但我們不能因為是演習,就馬馬虎虎地對待。平時多流汗,戰時才少流血啊!”
排長和藹地、認真地對我說。
一個戰士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