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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皇城根
  • 陳建功 趙大年
  • 2439字
  • 2021-10-29 11:27:04

8

出乎金枝意料之外的是,妝快卸完的時候,有人真的送來了一束鮮花。

鮮花是劇務主任丁亮送進化妝室來的。幾枝箭蘭,幾朵月季,還有馬蹄蓮和鶴望蘭。綠葉叢中的小花,金枝就叫不上名兒來了。鮮花用鮮紅的綢帶系著,綢帶里別著一張名片。丁亮也是個生性好逗趣的家伙,大高個兒,大嗓門兒。過去他是唱銅錘花臉的,現在嗓子壞了,只好改行。不過,那壞了的嗓子也夠震人的了。丁亮邊從紅綢帶里抽出名片,邊喊著:“稟報金枝小姐,有官人徐……徐伯賢先生,敬呈鮮花一束!”

跟在丁亮身后的,還有尹志全、朱信。劇團里除了外事演出會接到鮮花、花籃外,一般演出是很少有人獻鮮花的。觀眾不多,且多老派人物,送鮮花之舉,在劇團里就顯得十分希罕。難怪丁亮的身后還有跟著來的,特別是尹志全,那神情仿佛被贈花的不是金枝,而是他尹志全。

“哎,我說主任,以后有這種事情,您就別聲張了,悄沒聲兒地給人家金枝擱這兒,省得,省得我們這號人跟來跟去,越看越覺得心里頭怪酸的。”尹志全說。

大家都樂了。

朱信也說:“金枝,我剛才說什么來著?只要玩藝兒好,不怕沒人認。”

扮紅烺的邱麗萍是一位尖酸刻薄的丫頭,在臺下,她可不像在臺上那么招人喜歡——掄出幾句不中聽的話來掃大伙兒的興,是她的特長。見朱信又找話茬向金枝獻殷勤,她冷冷地截過了話頭,說:“要是這位徐經理認的是戲,那敢情好,可要是人家認的是人,駙馬爺您可就別傻跟在后面高興啦!”

邱麗萍說完了,提起化妝臺上的坤包,下戲,走了。

化妝室里的人好像一下子都沒了話。

“什么人哪!”沉默了好久,尹志全朝門外撇撇嘴,來了一句。大伙兒還是愣愣地,沒了答話的興致。他又望望門外,找補了一句:“有病!”

“主任,這位徐先生什么時候把花送來的?”金枝故意找話題。

“剛剛。”丁亮說,“說不定還在院兒里,還沒走哪。”

“那,我去道個謝!”金枝從化妝室跑了出去。

她把那束花攬在懷里,穿過長長的走廊,跑出了后臺門外。院里正響著摩托車的“突突”聲,兩個戴頭盔的男子騎在一輛摩托車上,正在發動。金枝猶豫了一下,喊道:“是徐伯賢經理嗎?”

男子們聞聲下來,摘下了頭盔。金枝認出來,開摩托的一位,是王喜,另一位她不認識。那人身材頎長,面龐瘦削,眼窩微陷,鼻隆直凸,一副精明強干的樣子。

“王喜,是你!”金枝說。

“這是送花給你的徐經理。”王喜說。

“你好。徐伯賢。”徐伯賢溫文爾雅地伸過手來。

金枝迎上前,向他問好、握手,看了看懷里的鮮花,說:“徐經理,謝謝您送給我這么漂亮的花。”

“其實,應該是我謝謝您,演了這么精彩的《雙陽公主》。”

“徐經理也喜歡戲?我還以為是王喜這家伙死乞百賴拉朋友來給我捧場呢。”

“哪里哪里。”徐伯賢謙和地擺手。

王喜說:“金枝,你可真敢冤枉人!人家是聽說你的戲好,才跟我打聽你的。伯賢,瞧瞧,我說我不露對不對?我就怕她多心!”

徐伯賢點點頭,十分認真地對金枝說:“我最喜歡您唱‘勒馬轉延安’那一段,絕了。哦,不光是唱,還得加上舞。尚小云的戲,只是聽說,沒有欣賞的緣分。我想,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您過獎。”金枝忙說,“我這么個雖說不甘人后,可也不至于狂到敢輕慢前輩大師的地步。”頓了頓,金枝又說,“我有個問題,徐經理。以您這年齡,這職業,恐怕喜歡聽戲的人不多,懂戲的人更不多,怎么您……”

“哦,我父親就是個戲迷,而且又是個最最的尚小云迷。”

“噢——有其父必有其子,這我就明白了。”金枝笑了。

徐伯賢說:“您犯嘀咕也很正常。我每次往劇場里一坐,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呢。周圍坐的,凈是老頭兒老太太,中年人都少,哪有我這模樣的?”

三十出頭的他穿著一身合體的西裝,敞開的衣襟下露出了腰際的BP機。這模樣的人在時下的歌廳酒吧里并不罕見,可要到京劇的觀眾席里去找,的確是鳳毛麟角。

金枝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又忍不住一笑。

“說到這兒,有句話不知該說不該說。”徐伯賢瞥了金枝一眼,“……我不好意思倒沒啥,倒是有點為你們這行當傷心。您說,論嗓子,論扮相,您哪點比那些歌星差?論下的功夫呢,更甭比了!結果……”

金枝點頭:“我明白您的意思。有時候,一想到自己后半輩子的希望全擱在那稀稀拉拉的觀眾身上了,心里就發毛。是,我也不甘心。”

王喜說:“金枝,你要是也不甘心,那可太好了。剛才伯賢看戲時就說了,就你這條件,找個老師調教調教,一準兒蓋了毛阿敏!”

金枝不是沒想過這事。戲曲界改行唱歌又獲得成功的人,早就有了,李谷一不就是一個?可要是讓她真的也邁出這一步,說實在的,她有點猶豫。

徐伯賢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說:“你也別這么緊張,以為那就是扔了老行當去趕時髦。我的意思是,藝不壓身,你干嗎不多學一招兒?學成了,就甭說了。學不成,也不冤,至少對你唱戲有點好處吧?這你知道呀,梅老板要是一色兒的青衣唱一輩子,他能成梅老板?他不下功夫學昆,不下功夫琢磨畫畫兒,他呀,青衣去吧他,大藝術家沒有死呆在一潭死水里漚出來的……”

金枝不住地點頭。與這位徐經理雖說是初識,他說的卻挺讓人信服。以前不是沒人勸過她“改戲”,可那理由不是奔了“錢”去,就是奔了“名”去,像這么說到她心坎上的,還真是第一次。金枝由衷地對徐伯賢說:“徐經理,您這一番指教,比送我的這束花,更珍貴呢。”

徐伯賢倒有幾分不好意思了。他恍然想起了什么,說:“哎喲,您看看,我這是給您獻花來了,還是演講來了!您這妝還沒卸完呢,真對不起。”

王喜說:“瞧你們,凈把這功夫花在客氣上了。怎么樣金枝,學唱歌的事拿定主意了沒有?伯賢還真認識幾個歌星,讓他找人教教你?”

金枝說:“那……怎么好麻煩……”

徐伯賢說:“只要您樂意,這好辦。”

“那……可太謝謝您了。”

徐伯賢看了看表,又看了看金枝,對王喜說:“今天我和金枝初次認識,難得聊得這么高興。干脆讓金枝快去卸妝,然后,咱們一塊兒找個地方吃點夜宵,怎么樣?”

“這……”王喜看了看金枝。

“行,等著啊,我很快!”

王喜沒有想到,金枝今天變得這么爽快,而且邊說邊往化妝室小跑而去。看得出,那步子里透著急切和喜悅。

想起自己不止一次邀請金枝共用夜宵,每一次都被謝絕,王喜心頭不由得隱隱升起一絲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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