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千懷仁走進了沈溪的病房。
千懷仁呆呆的看著,十小時前還活蹦亂跳的小伙子,靜靜的躺著。
今晚月亮很圓,透過紗窗還能看到天上的云,千懷仁看著它一動也不動,怕它消失了。
那一晚月亮也很圓,他與魏家簽下了這一生中最大的一筆合同。他與魏伊娘去喝慶功酒。早上回到家,葉無霜還趴在餐桌上睡。
桌上擺著菜、米飯、還有他最愛喝的花旗參雞湯。看得出來,整桌的飯菜都沒動過。
開門聲,驚醒了葉無霜。
她從鞋柜里拿出拖鞋幫他換上。幫他把西裝掛好。他去洗澡,繼續倒頭便睡。
她沒問他為什么一夜沒回。
他也無法開口跟她解釋,一個普通男人愛犯的錯。
她是一個智慧的女人。
她變了,她忙碌起來。她結識了很多人,極短的時間積累了很多財富。
他害怕了。
害怕死亡?不,他熱愛。他剖開的活人和死人不計其數。他面帶微笑一手拿刀,一手指著剖開的口子,對著徒子、徒孫們娓娓道來,以激起他們對尸體的熱愛。他做到了,他的后輩們,剖開的活人和死人更不計其數。
還有什么比死亡更恐怖嗎?
有,溫柔。溫柔使他一錯再錯。溫柔...... 讓他失去了心中最重要的東西。
她消失了,就象太陽出來,葉子上的霜消失了。有人說她死了,死得悄無生息。象天上那片云消失了,沒人會問為什么?他想問,他不敢。他害怕再失去。
要不要把妻子留下的財產給女兒,這個問題他想了無數次,沒想通。他覺得妻子的意思,是要把財產留給女兒。要不她為什么拼命賺錢。
王子逃出京城藏匿于鄉野,過著與村夫一樣的生活,但王子還是不會如村夫一樣的快樂、坦蕩與自由。豪門也是如此,不管愿不愿意,都有無數的眼睛盯著你。或明或暗,或善或惡,走到哪里能擺脫呢?
有時他厭惡他的出身,厭惡是千家的長子,厭惡那或明或暗的眼睛。
他無法決定,一切只能歸于命。
霜的消失,他不敢告訴雪。他把霜的財富交給了雪,他希望從雪的身上看到霜的存在,不止是生命的延續,還有霜的事業。他希望雪強大到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雪像霜一樣智慧,建立千寶藥業,雪長大了,也自立了。
雪很忙,雪跟他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他們之間不只是隔著霜,還有后媽,還有魏家。
他看到雪在忙碌,一直在忙碌。事業越做越大,他不知道是開心還是難過。雪有霜那樣的才華。事業、才華、美麗、富有集于一身的雪,很少笑。
她武裝了厚重的鎧甲,她要保護自己。她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釘,口中肉,她隨時都會掉入危險的深淵。
千懷仁,看在眼里,想保護她,卻無能為力。他看著她掉入了深淵,掉入了魏家,仿佛感覺千家都要被吞噬了,但兄弟們還等著魏家送錢上門數。或許眾人也象他千懷仁一樣無力反抗,學會了逃避。
偶爾只有他跟雪單獨在一起時,才能看到她有笑容。
兩個月以來,他發現雪笑了,開心了,好象每一天都那么開心。
他很奇怪,他問了雪。雪說她做了一件好事,很開心。
他每天都做好事,他用他的刀救了很多人,他用他的錢幫了很多人,他不開心。
雪說,她救了一個做了很多很多好事的人,她很開心。
他很向往,他很想去見見那個人。雪答應她,一定會帶到家里來,讓他看看。
雪還說了很多關于那個人的故事。那個人和他的師父浪跡天涯,救死扶傷。那也是他曾經的夢想,從未實現。
有一天,他想如果那個人帶著雪,離開這座城市,浪跡天涯,是否他懸著的心就可放下了,從此他可以開心了。雪能放得下這里的繁華、富貴嗎?雪能放得下他嗎?他真舍得嗎?
他想看看那個人。老爺子把他們帶回來了,見面的方式很不友好。他想找個機會悄悄的單獨見一面。那個人正躺在自己的面前。
一切來得太快了,他以為雪大了,自立了,原來還是那么脆弱。太陽還沒出來時,雪就消失了。
就象月亮邊上,消失的那片云。有人會問為什么嗎?有人敢問嗎?兄弟們敢問嗎?老爺子沒問過霜去哪了,他會問雪去哪了嗎?
千懷仁能做什么?把醫院好好的經營下去,讓眼前的小伙子好好的躺在這里,幫秋雪守護著他,用他的余生守護著一個做了很多很多好事的人。
······
沈溪大腦隨著千懷仁的思緒在游走,他已經進入了千懷仁的潛意識中。千懷仁和自己一樣做了很多好事,是個好人。他用他的手術刀救了無數的人,贏得了萬人敬仰。他出生豪門,不小心做錯了事,被身后的勢力威脅。高大的外表下,藏著一個弱小的心。小到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子、女兒。
世上還有一個女人和自己的妻子一樣美麗,智慧,她叫葉無霜,千秋雪的媽媽。
千秋雪沒來看我,原來她跟她媽媽一樣消失了。
千懷仁保護不了妻子、女兒,卻想把自己保護在他的醫院里照顧一輩子。這世界上想一輩子陪著自己的人,除了師父,沒有想到還有另外一個人,岳父。
一個有大善之心的人,才是高手。
沈溪不覺淚如雨下。
“來人,護士,快來!他醒了,他醒了。”千懷仁看到沈溪眼角流下來的淚水,激動得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