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是酉牌時分回城的,路上顏雪不住品評桃園佳景,看起來心緒很好。黎東和巴祁說了一陣,后者依然完全沒有回應,他只好繼續和玉花驄說話。
送墨非毓和巴祁回到蕭府時,天已經擦黑了,顏雪沒有驚動蕭府,吩咐回趙府去了。
“先生回來了。”墨非毓和巴祁剛到門口,小癡兒就笑容可掬迎了上來。
“嗯。”墨非毓笑著往里走。
“先生,大人吩咐,今后您不用來府上了。”
墨非毓吃了一驚,不由停下腳步。小癡兒見他神色,才知道說錯了話,一拍腦袋道:“看我笨嘴笨舌,大人說,先生這些日子屈居客舍,和仆人同吃同住實在不便,請先生移居荻蘆書舍。”
墨非毓快速地領會了一下即將面臨的新形勢,輕輕問道:“今晚就去嗎?”
“先生上午剛走,大人就讓府上的人收拾荻蘆書舍,又吩咐把先生所用之物都搬過去。大人知先生愛看書,將云舍的書也原封不動地挪了過去,反正那邊地方大。”
蕭子鈺已經做下如此安排,墨非毓不去,晚上就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墨非毓道:“麻煩你帶我過去。”
“先生客氣了,您等等我。”小癡兒在門房取了一盞風燈,大步走在前面領路。
三人離開蕭府,轉而向北,沿著大路走不到幾步,轉入一條清幽的小徑,走了有一會,眼前出現一座不大的宅院,蕭錦弘正帶著幾個執事的人做最后的拾掇。原來荻蘆書舍并非藏書之地,只是取了這個風雅的名字。
“就是這里,先生,門房老九又喝多了,沒別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多謝。”
“先生回來了,外面露重,快進屋罷。”蕭錦弘跑到門房來迎接墨非毓。
“書舍安排了多少人?”
“十一個,加上先生和巴老,一共十三個,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沒打招呼就讓你搬過來,今天伯父吩咐,我見云舍沒什么東西,住那邊也確實委屈了先生,就沒站出來阻止。”
蕭錦弘說完,見墨非毓臉上沒什么表情,頓時有些擔心:“先生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你知不知道,大人讓我搬過來意味著什么?”
“什么?”
“在云舍我只是一名大夫,一旦住進這里,身份就變了。”
“啊?”蕭錦弘一愣,很快明白過來,確實,云舍和這里的區別是,一個是臨時居所,一個更像是長住之地,而大夫絕不會受此禮遇。
“都怪我當時沒想這么多,先生請先住下,這世上絕無強留客人的道理,伯父不放先生走,我去和他理論。”
說著,三人來到書舍大院。院中燈火通明,雖是晚上,其景致也能窺見大貌。東西房屋十余間,各有巧態。雖無朱粉涂飾,也不是雕欄玉砌,只是一色水磨石墻而已,但一房一瓦,都造得十分精致,深得書舍妙趣。遠處暗一些的地方,能見假山水池,修竹拱把,西北方向有一扇小門,當中隱隱能見蔥蘢佳木,荻蘆飛絮,藏于山坳曲徑之中。
淡月之下,墨非毓只是隨意這么一望,很快將目光落在東面的蕭府。從書舍看蕭府,更見其勢宏闊,兩座房舍相距不遠,幾乎只隔了一道墻,但確是將荻蘆書舍和蕭府分隔開了。
“巴老,去端些飯來,大半天沒吃飯,我可真餓了。”
“廚房在那邊。”蕭錦弘趕忙介紹。
“臥房在哪里?”
“前面這間。”
“去那邊吃飯吧,習慣了。”
臥房分為三間,皆樸素簡雅,外間稀稀疏疏放著一架書,旁邊一紫檀書案,案上磊著名家法帖,此外象管兔毫筆,香墨花箋紙隨意擺放,既實用,也是裝飾。當中一間放了一張小方桌,桌上都是茶杯茶具,西面整個一堵墻摳出三個弓、劍和筆的槽子,當中分別懸著三件一模一樣的實物,此屋總體寬大,細處精雕細琢。臥榻則布置得柔軟而舒適,臨榻是一扇窗,窗外淡月如水,荻蘆滿園,假山石徑,旖旎之景影影綽綽,更見風姿。
不一時,巴祁端來了飯菜,蕭錦弘吩咐放到中間的方桌上。
“這里倒是清靜。”大致觀覽了一遍之后,墨非毓回到中間房間坐下。
“先生喜歡就好。”
蕭錦弘親自給墨非毓端飯,墨非毓也真是餓了,片刻功夫,已下去一碗。
蕭錦弘在一旁介紹鄒幽瑞案的最終結果,在百里門和天風教的幫助下,包括鄒幽瑞在內的鄒氏家族基本全部認罪伏法,而且所幸并未引起大的騷亂。
“先生,還有件事,我實在是不吐不快。”
“什么?”
“上次先生讓我去見挲羽姑娘,我在路上遇到一個叫阿牛的孩子,不知道先生還有沒有印象?”
“就是在萬壽堂偷藥被人追打的那個孩子?”
“嗯,我沒給先生說,其實阿牛那一次是給他生病的哥哥偷藥。這幾天去湖州給爹幫忙,回來的途中正好經過阿牛的家,我答應過去看他哥倆,就順道去了一趟,誰也沒想到……”
墨非毓聽他停下來,問道:“怎么了?”
“他哥哥昏迷了幾天,后來命是保住了,但人卻變成了傻子,現在是九歲的阿牛一個人照顧哥哥。”
墨非毓怔了一怔,道:“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阿牛說他回來后高熱不退,醒過來后就變傻了,連親弟弟都認不出來。”
墨非毓緩緩點頭:“發熱若不能及時治療,要人命也是有的,更何況還是個孩子。”
“可惜了一個好生標致的少年郎。”蕭錦弘又嘆了一聲。
墨非毓勸慰道:“這種事也不是你能左右,你不必自責。”
“我是在想,如果阿牛的爹不被府衙抓走,至今生死不明,阿牛和他哥哥就不會成為孤兒,哥哥就不會進城去尋姑姑,就不會有今日的結果。而且,府衙說阿牛的爹爹害死了隔壁的孫爺爺,我也覺得不明不白,說到底,此事還是與官場不清明有關。”
“你想得太多了,”墨非毓放下筷子,“且不說此事是否存在冤情并無實據,就算真有冤情,也不是你,不是大人的責任,大人是江南東州,只是負責監察彈劾百官而已。”
蕭錦弘還想說什么,最后嘆了口氣沒再繼續說,只搖頭道:“可惜一個漂亮的少年就這樣成了傻子,一想起這事我就不舒服。”
墨非毓聽他兩次夸贊阿牛的哥哥,道:“我可是很少聽你贊男孩子長得好看。”
蕭子鈺咧嘴苦笑一下:“我救阿牛,一是因為他受人欺侮,另外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生得漂亮。只是我沒想到他哥哥比他更好看,雖然才十五歲,已經魁偉高大,挺拔不群了。”
聊了一會兒阿牛的事,話題又轉移到書舍中來,當蕭錦弘說起西北后山有一個冷泉,無論炎夏寒冬都是涼水時,墨非毓立即站了起來,拉著蕭錦弘帶他去看看。
“不用去后山,”蕭錦弘掙開衣袖,笑著道,“伯父造這座書舍時,已將冷泉引到了院里,把西邊兒頭一間房子改成了浴室,巴老知道先生每天回來一定要洗澡,毛巾衣物都備好了。”
來到浴室門外,墨非毓實在心癢難耐,讓蕭錦弘轉告蕭子鈺顏雪答應幫助勸解顏煜后,直接催促蕭錦弘回去,蕭錦弘沒料到他有如此癖好,只好告辭,離開的時候還不忘開玩笑問他一身花香是否真的愿意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