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吧。”墨非毓先開了口。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我們聯盟已經有一年了。”顏雪仰頭笑了笑。
墨非毓揣摩了一下她這句話的用意,因為猜不到,所以只簡單地回了一句“是啊”。
“那天你提到去西京的事,我就在想,”顏雪盡量用輕松地語氣道,“江南十六個州當中還有近一半安然無事,蕭子鈺本人也沒有實質性的損失,我們這個時候走,會不會太早了些?”
“你的目標是幫助炵穎重回東宮,江南百官如何關系并不大。”
“那你的目標呢?”顏雪神色淡然,但辭氣突然變得咄咄逼人。
墨非毓神色微凜,緩緩垂下了眼簾,似乎隱隱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么。
“這么長的時間,我們只是在不斷地選擇目標,完成目標。我是幫我的朋友奪回原本屬于他的東西,那你呢,你從來就沒有告訴我,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墨非毓喉結動了一動,似乎想說什么,但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是故依然選擇了沉默。
“其實并不難猜到。”顏雪的唇邊,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以前,你可以說是盡謀士的本分,也可以說是為了一方百姓,或者是名垂青史,可現在事實已經擺在面前,這些理由都站不住腳了。”
“什么事實?”
“睦州的閆成瑞、湖州的鄒幽瑞、歙州的蒯慕、蘇州的寇甯庸、杭州的郎叡臣、泉州的沙隆德、越州的張赟、建州的韋福、衢州的吳廉。我們除掉了八個刺史,一個節度使,這還不能說明問題么?”
墨非毓面無表情地道:“制造麻煩,再解決麻煩,這和謀士本分并不沖突。”
“你還不肯告訴我么?”顏雪忽然轉過頭直視著他,唇邊僅有的一抹笑容突然消失了,“八個刺史,一個節度使,為什么這么巧,這九個人四年前做過什么,還需要我說出來嗎?”
墨非毓避開了她的目光,向一側走了兩步,并輕輕閉上了眼睛。
顏雪忽然提到八個刺史,一個節度使,還特意指出“四年前”,說明她已經猜到了。以她的聰明,她猜到這一點應該更早一些。
如果說兩人相識之初,墨非毓對顏雪還有疑慮,那現在,這種疑慮早已不復存在。他并沒有故意隱瞞,不過是從未提起而已。
已經瞞不住,他也沒打算繼續隱瞞。
“你都知道了。”
“嗯。”
亂花惹,白云閑。一個天大的秘密,就這樣簡短而輕易地揭開了,甚至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顏雪只簡短地回答了一個字,不過她顫抖的聲音證明她正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墨非毓有些訝異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四年前,”顏雪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炵穎糾集六萬叛軍謀反,陛下派炵烆平叛,江南東州十三州刺史聯名告急……”
“你信嗎?”
“只要去過琉璃島,就不難知道琉璃島不過東海上的一處彈丸之地,最多能居住百戶人家,所謂的六萬叛軍只是炵烆虛報軍情,夸大軍功,誣陷炵穎的陰謀罷了。”顏雪仰著頭道,“炵烆為了侵奪東宮,十三州刺史為了保全自己,他們見風使舵,枉顧事實,完全不顧慕衣族數百人的性命。”
“東海琉璃,南山竹海,千冢枯骨,無人問收。”墨非毓踉蹌著向前一步,重重扶住了斑駁的石柱,“三百七十六條性命,慕衣族三百七十六個同胞冤魂啊。”
顏雪怔怔地望著她,面容中映出原本屬于墨非毓的悲愴。
“你太累了。”
“什么?”良久,墨非毓弱弱地問了一句。
“一個人要背負為全族人復仇的重擔,仇人還高居廟堂,盤根錯節,這些年你太累了。”
“累也要繼續,”墨非毓輕嘆了一聲,“至少,我已經成功了一半。”
“你選擇蕭子鈺,不僅僅是因為他和江南十六州有千絲萬縷的瓜葛,對不對?”
墨非毓的神色,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滄桑凝重:“我的父親,我的母親,還有弟弟,是他親手綁在樹上,是他親手放的火。”他話聲很輕,幾乎聽不出什么波瀾,但卻透著雷霆萬鈞之力。
“那你是怎么活過來的?”
顏雪問這話時,目光再次鎖定在墨非毓臉上。墨非毓輕輕扭過頭,但顏雪卻執拗地上前一步,繼續凝望著他。
“族人的尸堆里,”墨非毓沒有再躲避,遙望著如火如荼的迎春花,目中漸漸燃燒起熊熊烈火,“大軍將我們趕到島南的竹林,他們向我的族人潑油時,十二個族人用身體作墻,把我圍在當中,他們忍受著烈火焚身之痛,直到燃成灰燼,依然將我保護在當中。”
顏雪靜靜地看著他,漸漸地,眼淚再一次充盈眶中,她的情緒仿佛洶涌的山洪,已經到了決堤的邊緣。
當墨非毓留意到這一點時,不由露出詫色,因為顏雪此時的表情十分復雜。悲、痛、憐、愛,可是,分明還有別的意味。
“你不必如此……”
“沒有。”顏雪忽然解頤一笑,轉過身道,“我們是盟友,也是志氣相投的朋友,當我猜到你的身世時,心里就忍不住難過,你知道的,女孩子就是這樣,眼淚總是不爭氣。”顏雪伸手抹了抹睫毛下的臉頰,從始至終,她并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墨非毓看了她一眼后,視線緩緩移開了,也不知顏雪這番話,他是不是信了。
“總之,不管你要做什么,也不管在江南還是去了西京,”顏雪青青抓住墨非毓的胳膊,滿盈淚珠的眸子望著他,“我都盡量配合你,陪你一起完成復仇大計。”
墨非毓聞此,千萬思緒涌上心頭,眸中忍不住有些發潮:“這一年來,哪一件事不是多虧了你。”
顏雪展顏一笑:“誰讓我們是盟友,你也別忘了幫我。”
“一定。”
“我們走吧。”顏雪用最快的速度平復了心緒。
從亭中出來,兩人往山下緩緩走去。黎東和月青青都不放心,說是在游玩,其實就在山下不遠處等著。至于巴祁,他顯然不覺得南山有任何可欣賞的,也知道顏雪不會傷害墨非毓,所以黎東和月青青到哪里,他就在哪里。
雖然顏雪看起來已經平靜下來,不過大家誰也沒再提游玩的事,而是不約而同往回走。
到了泊船的地方,顏雪才想起還沒問墨非毓此來是為何事。墨非毓說是蕭子鈺讓他來打探一下京城的消息,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幾個地方官被暗殺到底是不是太子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