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視線模糊和頭腦眩暈后。

林沐雪看清了眼前之人。

“汐楓，到了嗎？”

林沐雪撫了撫額頭，問道。

“還沒呢，還得有半日才能入京。

殿下問姑娘是否要下馬車歇歇腳、吃點東西。”

“好。”

說著，林沐雪彎腰起身。

走出車輿，跳下馬車，向高演走去。

高演坐在不遠處的一塊兒山丘上，手中舉著酒囊，仰頭飲著。

看到林沐雪走來，便直接將酒囊遞了過來。

林沐雪接過，豪飲了一口。

然而烈酒卻似要將嗓子燒裂一般。

“咳咳咳……”

林沐雪劇烈地咳嗽起來。

“是……酒？”

林沐雪似嗔怪地瞪著高演。

“你不會喝酒？”

看著林沐雪緋紅的臉頰，高演問道。

“你喝酒能把自己嗆著，喝水也能把自己嗆著。

明明是一副弱不禁風的身軀，卻還要盡逞英雄。”

語氣里有玩笑，有坦誠，有關切。

待林沐雪不再咳嗽，高演遞上了用布巾包著的糕點。

“用些吧，等到入京時，天就大黑了。”

林沐雪接過，掀開布巾四角，拿起一塊兒。

猶豫了片刻后，向高演的方向遞去。

高演似有些吃驚，略一遲疑，便向對方伸出手去。

但沒有接糕點，而是順勢握住了對方的手。

林沐雪心里一怔。

慌忙向回抽手，但手卻被牢牢握住。

“高演，松手。”

林沐雪厲聲警告道。

“你一個女孩子，卻滿手是繭。

你就不知道愛惜自己嗎？”

聞言，秦冉的心怦然一動。

這也是她心中所想。

在客棧的三日，白凌的娘給她上藥時。

每每脫衣，白夫人都嘆息連連：

“姑娘呀，你這如此柔弱的一副身子。

怎么到處都是傷啊？”

當時的秦冉不置可否，只是自嘲道：

“沒事的，夫人。

我就是挨鞭子長大的，皮厚著呢。”

而如今，當高演表達同樣的關切之情時。

秦冉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她暗想道：

“如果林沐雪聽到了這話，應該會開心吧。

那么，她會如何作答呢？”

秦冉絞盡腦汁地思索著。

耳邊又響起了男聲：

“你的傷，可好些了？”

聲音又較之前溫和了三分。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秦冉頓時發覺情形不對，當即在心里打斷道。

“林沐雪，

要知道，他只是關心你的傷勢罷了。

畢竟你是為救他，才受的傷。

在那之前，為了能跟情人長相思守，他利用了你。

對，他愛的人始終是你的妹妹——林沐晴。”

想通了這一點，雖然心里有些泛酸。

但混亂的頭腦卻瞬間清醒了。

于是，林沐雪開口道：

“高演，我的傷已經沒事了。

你不用覺得對我有所虧欠。

救你本就是我自愿的。

自三鮮居那日，你我與大哥三人定下約定之時起。

我就視你為知己。

為知己，我林沐雪可以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但愛你的人始終是沐晴，這一點你比誰都清楚。

好好待她。

為了你，她甘愿放棄那對每個女人而言，都堪稱至高的榮耀。

被太子求娶過的女人，一般的柔離國兒郎，恐怕再無人敢下聘禮。

縱然是有，想必沐晴也會斷然回絕。

她，只有你了。

這一點，你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少頃，女子雙眸注視著高演，低聲道：

“放手吧。

這對你、對我、對她而言，皆是再好不過了。”

林沐雪這一頓侃侃而談，皆發自肺腑。

高演心有所觸，緩緩松開了手。

林沐雪收回手。

將拿著的糕點放入口中，咀嚼、吞咽。

又將布巾攏好，還給高演。

聲音里略帶哽咽道：

“外面風大，我先回馬車了。”

她說著，便轉身向馬車方向而去。

風卷黃沙，拂上女子面頰。

耳邊盡是“呼呼”的風聲。

遮掩了男子那一句面向長空的淺聲哀嘆：

“小雪，你又救了我一次。

這次，我該如何償還呢？”

……

當秦冉回到相府時，府里只零星閃爍著幾點燭光。

“原來這就是我的家呀。”

經過了這幾日的漂泊游蕩與顛沛流離。

此時看到這點點燭火。

她的心里不由得一暖。

借著管家遞來的紙燈籠。

林沐雪抬步欲往內院而去。

“大小姐，老爺讓您先去書房見他。”

聞言，女子憑著記憶向書房而去。

繞過假山，穿越廊道，走進庭院。

林沐雪遠遠地便見到那個被燭光照射，投映于窗紗上之的威嚴身影。

他微低著頭，認真端詳著手中的書冊。

時而用手捋一捋唇下的胡須。

“這就是我的爹啊。”

在林沐雪的記憶里。

那個人似乎很嚴厲。

可是如今，當秦冉見他就那樣靜坐于書案一端時。

他卻顯得無比平和。

里面的人似乎覺察到了院中亮起的燭光。

向外略一側頭，探問道：

“是小雪嗎？”

林沐雪加快腳步。

輕推房門，邁步而入。

房間里，縷縷的書卷氣夾雜著淡淡的龍腦香，襲上鼻尖。

頓時使人神清氣爽。

“爹，女兒回來了。”

林沐雪屈身行禮道。

“小雪，這一路辛苦你了。”

林沐炎望著女兒關切道。

“聽聞途中，你為救二皇子受傷了？”

“女兒沒事，父親無需掛懷。”

“沒事就好。”

必要的寒暄過后，二人一時無話。

林沐雪只好盯著燭臺上，那左右搖曳的燭火出神。

“小雪。”

片刻后，林沐炎打破寧靜道。

“父親。”

“這次的事，你可埋怨你妹妹？”

男人抬眼，細心打量著女兒的神情。

“這件事，原是我答應她的。

而且我也不愿眼睜睜看著相府落入險境。”

女子頗為鄭重道。

男人的臉略微一滯。

后雙眉舒展。

唇邊似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

“爹的雪兒，終究是長大了。”

林沐雪聽著父親這似夸贊、似欣慰、似感動的百感交集之語。

心中不由得一蕩。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長大’？”

林沐雪暗自思忖著：

長大便意味著——

懂得了犧牲，選擇了退讓，接受了成全？

只是，這樣的長大。

我是該欣喜呢？

還是該無奈呢？”

燭光點亮她的雙眸。

似夜空中閃爍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