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半仙回來之前，西院一直都是空的，只有爸爸和爺爺奶奶負(fù)責(zé)定期進(jìn)行一些打掃收拾。

那個老頭兒沒有任何親人，還剛回來一天就死了，他不會是回來就為了讓村里人送他一程吧？

照理說，我那個年齡不應(yīng)該會想到這些。

但異于常人的記憶力卻可以證明，我當(dāng)時確實想到了這么深刻復(fù)雜的問題。

月光之下，西院的東西屋兩個煙囪都在冒煙兒。

看來真是住人了！

我其實挺愿意和那個小姑娘玩的，就是她使勁兒摳我腦殼太疼了，換做其他人這么干，我早就用磚頭往他腦袋上呼了！

砸不死他個王霸羔子！

我那個時候的戾氣不知道怎么就會那么澎湃洶涌，根本就克制不住。

摸了一下腦殼頂上，那里多了幾個疙瘩，一，二，五個！

那些疙瘩碰一下軟囔囔火辣辣的疼！

我又開始生氣了，再讓我看見那個小丫頭片子，一定要讓她和我說對不住！

走過一條黑漆漆的小道，路右邊是我同學(xué)李大志家的大瓦房，挨著道邊的豬圈里扔出來的豬糞臭烘烘的特別惡心。

我朝糞坑吐了口唾沫，待會兒看到李大志，他再跟我倆咋咋呼呼的，我就一磚頭呼倒，按在地上騎著扇他嘴巴子！

走進(jìn)了烏煙瘴氣的小賣鋪，李大志和幾個小子正在玩撲克。

看到我，他們都嘿嘿的笑。

那是在笑話我！

我瞪了他們一眼，先去朝爺爺和爸爸要點錢吃完了東西，再收拾這幾個小兔崽子。

爸爸和爺爺卻根本沒在，我問了別人，都說今晚沒過來，可能是都去了村西頭的老李家。

老李家在村子的大西頭，常年有人在那邊耍大錢，推撲克推天九什么的，從來都不玩賣店這種小打小鬧。

爸爸和爺爺以前都曾經(jīng)輸過不少錢，后來媽媽走了留下我，他們就一直都沒有再去過，就連看熱鬧都不去。

這都是奶奶和我說過的話，不可能騙我！

我那個小腦袋瓜子想不明白，爸爸和爺爺怎么突然去了老李家。

既然爸爸和爺爺不在，我就揍完李大志他們幾個小兔崽子，再去找爸爸和爺爺，或者是去找找奶奶。

我自己在家里睡覺有點心里不踏實，總喜歡做噩夢。

一閉眼睛就會鬼壓身，夢見一口血紅血紅的棺材里爬出來一個臉色慘白的老頭兒，穿著松松垮垮的壽衣追著我跑，我卻總是原地踏步不走道，被老頭兒抓個正著。

心里明知道是做夢卻怎么都醒不過來，老嚇人了！

“三兒，你媽是怎么死的？”

李大志突然嬉皮笑臉的問，旁邊幾個小子都跟著起哄。

“就像你這么死的！”

我突然拎起旁邊放著的一個折疊凳子，砰的一下就砸在了李大志的腦袋上。

李大志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腦袋后面很快就冒出來很多鮮血。

我嗅到了一股子鐵銹味兒，那味道和我鼻子出血一模一樣！

“我讓你裝死！”

我掄起折疊凳子又往李大志的腦袋砸了過去。

“你特么還真往死里打啊，小小年紀(jì)手這么黑呢！”

去年剛剛從外地回來的趙老二伸手搶過折疊凳，把我推搡出小賣店，低聲在我耳邊說：“趕緊去你三舅家住一段時間，你把人家給打壞了，這事兒沒你在家里能好整點。”

當(dāng)時我不明白那是啥意思，李大志先找事兒的我不揍他還留著他。

沒打死他就算他撿著了！

我知道殺人償命的道理，但廣播里也說過，小孩子不用償命的，我不就是個小孩子嗎？

李大志的家里人要是敢找我家里，我就把他們都打死！

后來很多次回憶到那個時候的想法，都覺得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趙老二攔著……

多年以后，想起那個夜晚，還覺得非常的不真實。

那么大的月亮，我再也沒有見到過。

我沿著李家崗子中間的那條街一直往西走，走到一個通向后街的十字路口時，看到了大水坑北面的張道德家里燈火輝煌，透過毛玻璃的窗戶，屋子里很多人影影綽綽的十分熱鬧。

張道德去年就死了，下葬當(dāng)晚，張老太太就吊死在了墳前的歪脖子樹上。

這房子空著也快一年了，怎么今晚這么多人，是張道德的三個兒女回來分家產(chǎn)嗎？

我見過聽過不少這種分家的事兒，所以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這個上面。

但是也沒在意，對于一個小孩子來說，分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不值得去浪費時間趴窗戶看個熱鬧。

我繼續(xù)往前走，看到很多人家的院子里，都有些人來回走動，但是那些人一個都不認(rèn)識。

也不是。

路過老周家的時候，院門口轉(zhuǎn)悠的那個男人我就認(rèn)識：周權(quán)的老爹周老蔫兒。

“老周大爺，你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這里轉(zhuǎn)悠啥呢？”

我七歲以前就很有禮貌，見到認(rèn)識人都必須有句話兒，否則會被家人訓(xùn)斥：就像是個木頭橛子！

周老蔫兒呆呆的隔著一扇木板門呆呆的看著我，臉色看起來有些發(fā)青，就像是被狠狠揍過一頓以后的那種情形。

“老周大爺，你被誰給揍了嗎？臉上都腫了。”

我突然覺得有點冷，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給我送點錢。”

周老蔫兒小聲的說，我勉強(qiáng)才能夠聽到。

“啥？”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點點頭就奔斜對面的老李家走了過去。

走到老李家房檐下面，隔著窗戶就看到了一屋子的人。

但我?guī)缀醵疾徽J(rèn)識，除了爸爸爺爺和大爺，就連老李家的戶主李萬勝都不在屋里。

大爺？

我突然想起，大爺不是都已經(jīng)去世兩年了嗎？

他怎么會在這兒？

我終于知道了害怕！

大爺是個死人啊，死人出現(xiàn)在這里不就是活見鬼了嗎？

爸爸和爺爺肯定為啥和大爺推天九啊，他們也不可能忘記大爺已經(jīng)死了的事兒。

就在我心慌意亂的時候，大爺突然看向窗外，朝我呲牙一笑。

我當(dāng)時就嚇了一跳，卻不但沒有離開，反倒從窗臺上抄起一塊板磚推開了房門。

一進(jìn)門就看到鍋臺上放著一把菜刀，板磚放在窗臺上，拿起那把菜刀走進(jìn)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