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晴從渝州傳媒離開的時候,內心中隱隱產生了一些不安。
她一直都在思索著之前和劉豫西的對話,總覺得劉豫西這個人似乎在話里藏著些什么。
法制日報開設新欄目的事情明明只是一個借口,而且上線后的反應也非常平淡。
劉豫西的夸贊顯然并不符合事實,而他之后提出的要求也同樣令許晴感到了奇怪。
現在運鈔車一案在渝臨縣可以說是最敏感的話題,如果用陳帆案的方式進行撰寫的話,那對于整個渝州文化傳媒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劉豫西是個商人,而且還是個成功的商人,他到底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事情?
許晴一路上都在思考著這些問題,隨后百思不得其解地走回了公寓。
而當她推開門的時候,顧正已經回來了。
“下班了?”
就和平常所有時候一樣,顧正在許晴回來之前是絕不會開燈的。
所以每次推開門打開日光燈的時候,許晴都會產生一種不寒而栗的錯覺。
試想一下,如果有人好像蠟像般一動不動的坐在黑暗中的沙發上,那是一種怎樣的驚悚?
而且,在楊旭到來之后,這樣的驚悚還翻倍了。
許晴無奈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那兩人,有些疲憊地應了一聲。
“嗯,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距楊旭說是在你上班后沒多久,昨晚我在橋洞附近住了一夜,因為雖然事情辦好了,但我不確定老孫到底是不是真的信我。所以一直等到清晨確定沒有任何問題了之后我才回來的。對了,你那邊的會議怎么樣了?”
顧正伸了個懶腰,隨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邊活動著筋骨,一邊向著許晴詢問道。
“就是很普通的會議,是公司上市前的預熱。不過開會結束后劉豫西特地把我留了下來,他先是把我夸獎了一頓,隨后問了點有的沒的,然后還要我按照陳帆案的模式,再寫一份關于運鈔車案的想法。”
許晴說到這里的時候,又忍不住把眉頭皺了起來,
“我實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這件事在我看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
“我覺得他可能是在試探你。”
顧正冷笑了一聲繼續說道,“我下午和楊旭討論了這件事,我覺得楊旭的觀點很有說服力,他說如果趙陽付有著需要用殺人來掩蓋的把柄,那整個渝州文化傳媒會不會都有問題?”
“整個渝州文化傳媒都有問題?這是你說的?”許晴難以置信地看向了楊旭,“可我也是渝州文化的人啊。”
“晴姐,面對現實吧。紙媒真的已經被淘汰了,報紙和書籍不一樣,信息是需要及時性的,現在那么多獲取信息的平臺,報業無論如何也沒希望了。”
楊旭撇了撇嘴,向著許晴說道。
“所以呢?!”
許晴的眼睛越瞪越大。
“所以……雖然我也不知道趙陽付干了些什么,但是違法這種事情不就是追求高風險高回報嗎,就算渝州文化傳媒有問題,那肯定也和法制日報沒關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渝州傳媒之所以能夠獲得政府優待是因為他是用渝臨日報起家的,但現在樓已經建起來了,報社存在的價值也就不大了,最多算是個面門吧。”
許晴現在感覺很憋屈,因為她知道楊旭說得都對,但關于這件事她的確有些無法接受。
“先不說這些了,我覺得現在我們還沒辦法從趙陽付或者劉豫西這邊獲得相關的信息,而且關于運鈔車被劫的案子我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同渝州傳媒聯系在一起。老孫最近會對趙陽付展開調查,在得到新的線索之前,我覺得可以按照我們昨天商量的那樣,暫時先把注意力放在王農心身上。”
顧正看出了許晴對于楊旭的說法有些難以接受,所以主動想要將這個話題揭過,卻沒想到許晴緊接著又問了一句——
“那報導的事情怎么辦?劉豫西希望我下周就要我把文章給他了。”
“晴姐,他是要你把寫的東西直接給他看?而不是刊登在法制日報上嗎?”
“沒錯。”
許晴點了點頭。
“那我覺得……”
楊旭的眼珠在眼眶里咕溜溜的轉著,隨后語出驚人道——
“要不你別給他看了吧,直接刊登出來,晴姐你覺得怎么樣?”
“直接刊登?你什么意思?”
許晴因為楊旭的說法產生了疑惑。
“就是直接刊登啊,我一直都覺得渝臨傳媒怪怪的,明明趙陽付就是個主編而已,卻能用這種方式殺人。明明我才是寫小說的,可我現在覺得這事情的發展比小說還要離譜。顧老板說兇手一定是在兩名以上,我不知道趙陽付有沒有親自參與到殺人里,可就算沒有,他從哪找的這些殺手?他只是個主編啊,就好像你如果要我去找兩個殺手把顧老板給做了,那我肯定是一臉懵逼。我上哪去找那些人?可憑什么趙陽付就能找到,你敢說這事和劉豫西沒關系?”
楊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開始改口將顧正稱作了顧老板,顯然在許晴不在的時候,他們兩個之間相處得還不錯。
“然后呢?直接刊登之后對我們有什么好處?”
相比于楊旭的天馬行空,顧正顯然穩重多了。
“就是把水攪渾啊,我沒見過劉豫西,但他既然試探我們晴姐,那就說明你們用來釣我魚的稿子引起了劉豫西的關注。可如果心里沒鬼他關注這個干什么?渝州傳媒都要上市了,他竟然還有空關注這事。這問題就很大了,我要是劉豫西,而且心里沒鬼的話,看到法制日報刊登這種文章,肯定指著晴姐的鼻子就開罵了——‘你丫給我添堵是不是?企業要上市了,你去和公安作對。說!是不是收競爭對手錢了?!’”
楊旭最后捏著嗓子把這話給說了一遍,然后又連忙沖著許晴說道——
“晴姐你別在意啊,我就是學一下,你看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你哪來那么多想法的?那你說說把水攪渾到底有什么用?”
許晴被楊旭的一通操作給逗笑了,她實在沒想到楊旭這個人從一開始的膽小如鼠到現在的頭頭是道,轉換間竟還完全沒有違和感。
“有什么用?不管劉豫西干了什么,上市總歸是大事。我覺得他可能只是想從你寫的東西里找到點端倪。你想啊,晴姐。其實最初我看到那篇報道的時候我心里也是犯嘀咕的。文章里那么多的一手資料分析,又邏輯精湛,有理有據,我那時不知道顧老板在你這,還以為是渝州文化在釣魚,所以觀望了好幾天才聯系的你們。”
“那萬一最后真的是劉豫西在釣魚你又要怎么辦?”
“我沒辦法啊。”
楊旭把手一攤,沖著顧正說道——
“這事情我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是搞不定的,我又沒辦法給自己伸冤,而且也沒錢沒能力跑去國外。既然這樣的話,那也就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而且我也已經很小心了。不過最后結果還是很好的,至少找到了被綁在繩上的其它螞蚱。”
“你繼續說。”
顧正在這個時候顯然不想有什么幽默感,他向楊旭點了點頭,隨后沉默地站在了一旁。
“我剛才說到哪了?哦,對!之前是許姐和顧老板在釣魚,現在輪到劉總了。渝州文化即將上市,肯定不能有什么負面消息被爆出來,所以許姐你給他的文章肯定不會被發出來。那既然不能發,他為什么要看?我認為可能是許姐你之前沒有展現過類似的邏輯能力,現在突然間寫了篇文章,又正好在這個節骨眼上。劉豫西可能是在懷晴姐你背后有人,所以想借這個機會試探一下。”
“那按照你說這個說法的話,劉豫西的這手舉動也可能是煙霧彈。”
顧正突然打斷了楊旭的話,沉沉說道。
“我之前調查過一起勒索案,罪犯在試探被害人的同時,就已經開始著手操作。所以有時候試探也可以用來降低被害人的心理防范。當你覺得別人試探你是因為他還不確定的時候,其實他已經有了其它安排。”
“顧老板,你這什么意思?你別嚇我啊。”
楊旭猛然一愣,隨后下意識地退了半步。
“你先繼續把話說完,關于怎么辦的事情我們之后再討論。”
“好好,我知道了。”
楊旭的確有些膽小,明明三九的節氣,被顧正這么一說,他的額頭竟然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小雞啄米般地沖顧正點著頭,隨后加快了語速說道——
“我是想,如果劉豫西已經開始懷疑晴姐了,那無論怎樣我們都很難打消他的顧忌,倒不如先發制人打亂他的陣腳。企業上市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如果把關于運鈔車案的想法直接刊登出來,那警方首先就會去找劉豫西,雖然之后劉豫西一定會記恨晴姐,但我覺得一來是晴姐現在這樣的狀況記恨不記恨的也沒什么差別,二來這是劉豫西自己說的,晴姐你只是搞錯了,沒有先給他看而是自行刊登出來。這樣一來,無論他原本打的什算盤意,現在都一定會焦頭爛額。但如果他其實已經懷疑晴姐的話……”
“這在我看來沒有任何差別,我認為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都不能僅僅只用巧合來搪塞。許晴之前從沒有去過類似的會議,而第一次去劉豫西就單獨把她留下來談話,我可以認為劉豫西的目的就是在針對許晴發的那篇報導。我覺得楊旭你的邏輯很好,但卻很容易被自己的情緒給影響。無論劉豫西是否在懷疑許晴,他這一次的做法都非常奇怪,而且如果趙陽付的事情和他脫不了干系的話,那他就是一個值得懷疑的對象。”
顧正思索著向楊旭說道。
“那晴姐怎么辦?要是趙陽付和劉豫西是一伙的,那晴姐現在豈不是很危險?他們身上可是真的背著人命啊。”
楊旭一聽,當即放大了自己音量。
“我沒事的。”
許晴對于楊旭的反應有些小小的感動,雖然她并沒有把這種情緒表現在神情中。
“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劉豫西已經開始懷疑我的話,那他會懷疑我什么?假設劉豫西真的就是趙陽付身后的那個人,難道他懷疑的是我已經看穿是趙陽付殺了陳帆,甚至知道了他也和這件兇案有關聯嗎?”
“這不可能。”顧正果斷地搖了搖頭,“沒有人會光憑一個猜測去這么思考問題。”
“所以呢?如果他不是在懷疑這個的話,那他還在懷疑什么?”
許晴終于將話題引入了一個極為敏感的地帶之中。
顧正猶豫了,他站在原地思索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后,才終于重新開口道——
“從劉豫西現在的試探來看,我覺得他在懷疑那篇文章中的邏輯并不是出自你自己的想法。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其實會衍生出兩種可能。第一是你可能找到了楊旭,并通過這種方式想要找到為楊旭翻案的可能。從這個可能來看,的確很符合你們這類媒體人的想法,對嗎?”
“沒錯。”
許晴點了點頭,承認道。
“那第二種呢?”
“第二種就是我。我一直覺得在榆林縣發生的這三起案子是串聯在一起的,那么在這起案子中所消失的兩個最關鍵的人物,除了楊旭之外就只剩下我了。不過劉豫西自己可能也無法確定這些,所以他才會讓你針對運鈔車案寫一份類似的報道,為的就是確認這件事。”
“顧老板不愧是顧老板,有理有據!可問題是我們現在要怎么辦?”
楊旭顯然更關心推理之后的應對方案,因為當許晴將這個話題推入了危險地帶之后,很明顯的楊旭和顧正就成為了在這一連串案件背后最為重要的人物。
就好像顧正最初所判斷的那樣,如果楊旭發生了意外,那么陳帆的案子就一定會成為懸案。
“怎么辦?我覺得就按照你的方法來做。先去把水攪渾,然后只要我們兩個沒被抓到的話,那就能夠保證許晴的安全。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
楊旭著急的詢問道。
顧正在這時笑了笑,沖著楊旭和許晴說道——
“只不過我們需要做些準備來應對可能會上門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