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我隱隱能感覺到，有一只大蛇，于我身邊，與我同眠。

醒來之時，我發現我這手心，形同枯槁。

就如那柏樹皮一般。

但手心不痛不癢，所以我也沒放在心上。

院外，瘸子爺爺召集村鄰，說是要百戶共養我一人。

說白一點，就是吃百家飯。

村民們都置若罔聞，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瘸子爺爺說，林遠山沒得善終，他生前散盡恩惠，死后需要百戶同償。

如若不然，這林家村，還會遭受一劫。

村里人也不知道瘸子爺爺這說法是真還是假。

但瘸子爺爺的本事兒，大家都知道，也不敢不信。

就這樣，我開始吃起了百家飯。

瘸子爺爺說，我這就九年實在是多病多災，吃百家飯會受到百家庇護，免災除難。

果真，之后在村子這十年里。

我甚至連小感冒都沒得過，身子骨也越來越強壯。

這十年間，我日日做夢，夜夜驚醒。

總能夢到一條白色大蛇，張著血盆大口，在我床邊，雙眼死死盯著我。

那模樣，就像想把我一口吞了似的。

我以為只是夢境而已。

直到十二歲那年，我讀小學的時候。

因為無父無母，性格孤僻。

雖說吃的是那百家飯，但平日里什么白虎坐命、太歲當頭、天煞孤星之類的言語也沒聽鄰里少講。

所以，老師和同學，都對我避而遠之。

有幾個頑劣孩子，不知從哪兒聽說，我是天降不詳，說我是為禍一方的妖童。

就要為民除害，想把我扔河里淹死。

那日，我被這幾個孩子架著，丟到了河里。

因為不會水，所以我在河里面撲騰了幾下，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之時，已經在家中了。

瘸子爺爺就在我旁邊守著。

迷迷糊糊之中，我聽到了門外的喧鬧聲。

大都是說林家妖童害了他們的孩子什么的。

我問瘸子爺爺，這是怎么了？

瘸子爺爺跟我講，說是那幾個把我丟水里的孩子，回家之后便都倒在了家門口，昏迷不醒，高燒不退。

這一昏，便是整整三天。

不僅如此，還在夢中說胡話，說什么再也不敢欺負林九了，請誰誰饒命。

身上還長出了像蛇鱗一樣的東西。

所以，他們的家長來林家，想找我算賬。

聽瘸子爺爺說完，我倍感委屈，兩行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明明是他們想把我弄死……

明明我什么都沒做……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他們憑什么還這樣對我？

瘸子爺爺見我哭的傷心，拍拍我的肩膀說，這些事情交給他去處理。

瘸子爺爺才打開門，門口那些人氣勢洶洶的就想往里闖。

說林家小子，是蛇妖轉世，如果不除，將會后患無窮。

瘸子爺爺一把攔住眾人，說，你們要是誠心尋死，我不攔你們，但若是林九在你們手上出了什么問題，那幾個娃兒可也不會好過。

這是我第一次在瘸子爺爺臉上，看到這么兇狠的神色。

其中有一人說，不就是個臭瘸子嗎，能翻出多大動靜？

他話才說完，就被帶頭鬧事那人扇了一巴掌。

瘸子爺爺說，要是想讓那幾個孩子醒過來，就必須去林遠山墳前燒香點蠟，三拜九叩。

完事兒之后，再來林家登門道歉。

否則那幾個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帶頭鬧事那人，躬下身來向瘸子爺爺道了聲謝，領著其余幾人，轉身就走。

后來，那幾人準備了雞鴨魚肉，登門道歉。

我還以為有好東西吃了來著，結果瘸子爺爺架起香案，把這些雞鴨魚肉全都供上了。

瘸子爺爺說，是有仙兒在救我，這些東西，得上供給仙兒吃。

凡人，動不得。

這次，我隱隱覺得，我做的夢，不僅僅只是個夢而已。

也是從這時候開始，瘸子爺爺，會教我一些堪輿之術。

所謂堪輿，堪天道也，輿地道也。

于是瘸子爺爺，在這年，教我觀天。

天光上臨，地德下載，先成天象，再成地形。

這一年，那夢中的白色大蛇，眼中兇光收斂了許多。

十三歲那年，瘸子爺爺，教我辯質。

風水一學，風為呼吸之氣，水為萬物源頭。

辯質之法，簡單來說，就是望氣聞氣，捏土嘗土。

這年，白色大蛇眼中兇光消失全無。

好像……

沒那么想殺我了。

十四歲那天，瘸子爺爺說帶我去爬山。

攀爬到了這十里八村中最高的山峰之上后，瘸子爺爺說，現在開始，我教你查形。

能直接作用于陰陽宅的山崗嶺脈，為龍，其余山崗則為砂。

查形，無非就是個覓龍查砂的過程。

再根據龍、穴、砂、向、水定風水吉兇。

正所謂，有情于陰陽宅者為吉，無情于陰陽宅者為不吉，反情于陰陽宅者為兇。

這年，我上學之余，就四處查龍觀穴。

而這時，我發現，白蛇與我的關系，親近了許多，入夢之后竟慢慢盤到我身上了。

十五歲，瘸子爺爺才教我新的東西。

他說，天地之間，有一種氣，看不見摸不著，流轉于山川河流之中。

風水師要做的就是尋生氣，避死氣，從而趨吉避兇。

他說，這叫乘氣。

瘸子爺爺說，氣以生和，氣因形來，氣以勢止，氣以土行，氣以龍會。

他又說，形止氣續，化生萬物。

這一年，我發現白蛇開始纏到我的身子上來了。

也不知是福，還是禍，反正我覺得沒之前那么怕這白蛇了。

就連夢中驚醒的次數，也變少很多。

十六歲之時，瘸子爺爺說，教我一個他最拿手的東西，點穴。

風水之術，不管是觀天辯質也好，查形乘氣也罷。

最終目的，還是為了點穴。

擇何時，選何地，點何穴，都大有嚼頭。

一般來說，風水氣生氣好的真穴正穴，都是坐北朝南，子山午向。

這年，白蛇纏身的力道，開始變得越來越大，讓我有了些壓迫感。

十七歲生日那天，瘸子爺爺遞給了我一本泛黃古籍，叫做《青囊山經》，說這書里涵蓋了風水堪輿，龍脈地形，甚至連祝由道術都有。

得到這本書之后，我每天學也不想上，書也不想讀，只想一心鉆研此書。

這《青囊山經》，共有三卷，連山經，觀海經，道藏經。

可惜此書晦澀難懂，一年過去，我也只看完一卷連山經。

十八歲，這年。

村里人跟瘸子爺爺說，如今林家小子已經成年，村里百戶也算還盡了林遠山的恩惠了。

瘸子爺爺點了點，沒有說話，揮手示意大家可以散了。

因為鄰里不再肯為我出錢出力，瘸子爺爺又是命中無財，所以我只能選擇輟學。

那晚，夢里白蛇目中兇光漸起，幾乎把我纏得快喘不上氣了。

不對！

這白蛇，渾身殺意，又回來了！

我才從夢中驚醒，就看到瘸子爺爺站在我床邊，手里拿著一個鏈子一樣的東西。

我趕忙爬起身來，跟瘸子爺爺打了個招呼。

瘸子爺爺伸過手來，把那鏈狀物輕輕放到我掌中。

這是鐵器！

這鐵鏈約莫小拇指粗細，頂端綁著一根兩寸長的釘子。

瘸子爺爺說，這釘子，叫做棺材釘，而這一整條鐵鏈子，叫釘棺索。

是他年輕之時，走南闖北，摸金點穴時候的好幫手。

這半年，我一邊幫瘸子爺爺種地，一邊跟著瘸子爺爺練這釘棺索。

然后，變故就來了。

在我十九歲生日前幾天，瘸子爺爺，消失了。

他給我留了張字條，還有一沓紙幣，讓我莫要尋他，就當他死了。

村民都說，林家這小子，又犯妖了。

誰和他親近，誰就沒有好下場。

我也沒有多加解釋，任由他們說去。

這幾日，夢中白蛇越纏越緊。

終于，在我準備出發去環洲城的前一天，白蛇竟口吐人言，問我：

“你這是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