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的人早已把他們忘了,他們就像那條貫穿這座城的河一樣,消失在了歷史中。
他們大概是誕生于八十年代又或許更早,總之無聲無息地就出現(xiàn)了,就像消失的時候沒人在意過。十年前,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有他們的身影,他們是‘背篼’,一種社會上最底層的職業(yè)。他們的業(yè)務(wù)范圍十分廣泛,往往只要背篼能裝下的他們都能背,甚至涉獵一些沒人愿意干的臟活,身上用不完的力氣就是他們養(yǎng)家糊口的工具。
老劉就是其中一員,到最后見他為止,他五十來歲已經(jīng)是有十年從業(yè)經(jīng)驗的老‘背篼’了。我認(rèn)識老劉是在八年前,由于愛賭,早把農(nóng)村家里幾畝地輸個精光,沒有一技之長的他只好選擇進(jìn)城賣力謀生。那年城里的親戚搬家,恰好我也在,就被委派雇傭幾個‘背篼’運送家具上樓。我去到那天他們常聚集的河邊,一眼望去,有的躺在背篼上睡著了,也有三五成群的打牌取樂,似乎每把輸贏一兩塊錢。我陰差陽錯就選擇了老劉,可能他看起來比較老實吧!
老劉看到我的召喚后,背上背篼就朝我走過來問:“老板,有什么活路?”
老板是他們通常對雇主的稱呼,我給他遞了一支煙說:“叫上幾個兄弟,跟我去搬些家具上樓,價錢可以商量。”
老劉也沒有多說話,轉(zhuǎn)身一招手就喚過來三個同行,看樣子都是新手。我領(lǐng)著他們來到樓下,老劉只看了一眼就說:“這些東西都搬上幾樓啊?”
我知道他此時已經(jīng)在心里盤算好了價格,只等我說出樓層就可以適當(dāng)加減。談好價錢后他們就工作起來,我就負(fù)責(zé)在旁邊監(jiān)督,唯恐他們碰壞家具。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沒錯,老劉確實是個穩(wěn)重的人,所有家具毫發(fā)無損運到樓上。
期間休息時,他總愛和我聊天,可能這樣會拉近雇主和他之間的關(guān)系。他給我說起他的過往,家鄉(xiāng)。“我曾經(jīng)一次下過一萬塊錢的注!”說到這里是,他顯然有些興奮,似乎有些炫耀的意思。我只得順著他的話題問:“后面贏了沒?”
他嘿嘿一笑,似乎很不在意的答:“那天要是贏了我就不來這兒當(dāng)‘背篼’了。”
后面也就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結(jié)束后他主動給我留了電話號碼,說下次有活還找他,我也不太清楚他少的可憐的薪酬怎么用的上手機,可能是為了業(yè)務(wù)吧!我滿口答應(yīng)著也就把號碼存在了手機,從那以后每每有需要的時候我總叫他,一來二去也就熟絡(luò)了。
秋末快到冬天的時候,‘背篼’們會在平時接活的河邊三五成群燒起一團火,也不知道在城市里面他們怎么弄到的木柴。秋末往往比較冷清,這也是他們業(yè)務(wù)最為平淡的季節(jié),所以他們每天更多的時間都花在打牌上。那天我去找老劉干活的時候他就正在一團火邊,背篼丟在一邊,和幾個同行在牌桌上廝殺,身邊圍了一圈其他同行。
我打算直接打斷牌局,叫上老劉直奔干活現(xiàn)場,近前去一看,桌上赫然是一堆百元大鈔,目測有幾千塊錢,我有些驚訝,畢竟對他們少的可憐的報酬來說,這算是巨款了。
看樣子他們在炸金花,老劉緊緊地握著手里的三張牌,似乎怕別人透過他手指看到。他拿起門前最后的兩張錢丟進(jìn)錢堆說:“再來兩百。”
對面那人說:“你要起牌不起?起牌的話要五百塊,你這兩百塊什么意思?”
老劉有些無奈,對周圍的同行說:“兄弟們,誰借我三百塊開這副牌?贏了還六百!”顯然別人不敢和他冒險。老劉在人群里環(huán)顧幾周,看到了我,便開口以同樣的條件像我借錢,我則向他表示沒帶錢出門。他有些無奈,最后在對方的各種壓力催促下,他棄了牌。對方開牌后他懊悔不已,原來對方三個十,而他三個J。
路上我問他:“老劉,今天你們怎么賭這么大?”
他還沉浸于輸了大半個月酬勞的悲傷之中,緩了緩說:“剛開始都是一塊的,后來那兔崽子突然加注,我這種大牌不可能不跟啊……”
我和他并排走著,聊著天也沒注意別人投來的異樣眼光。而且似乎與他走在路上威風(fēng)八面,周圍的人避之而不及,我才想起來小時候媽媽常教育我時總會說這樣一句話:不好好學(xué)習(xí),以后就去當(dāng)‘背篼’。
我打斷他的自言自語問:“你都五十歲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回過神來回答我:“存了錢回家買上幾畝地,再娶個老伴!”我想起來他的老婆在他輸?shù)糍囈詾樯耐恋睾缶拖г谒纳钪校蝗粚λ幸唤z憐憫。接著他又告訴我某某同行存了幾萬回家種地了。
接著他又說:“我膝蓋風(fēng)濕越來越嚴(yán)重了,估計背不了幾年了,土埋半截的人是應(yīng)該回家種地了!”
我見他唏噓的樣子,頗有幾分英雄遲暮的感覺。我問他存了多少錢了,他告訴我加上輸了的一千多的話快一萬了!
那天干完活之后,和他聊了十來分鐘。他告訴我以前他們都是走街串巷的找活,現(xiàn)在好了,認(rèn)識的圈子全部都在河邊,平時也不無聊。
那天之后大概整個冬天都沒有什么業(yè)務(wù)找他,直到春天幫人裝修時想到讓他運送材料。打他電話提示已經(jīng)停機,我只好去平時的河邊找他。溜了一圈也沒見著,只好拉住一個平時和他關(guān)系較好的同行問:“這幾天怎么沒有見著老劉啊?”
那同行答:“他腿已經(jīng)直不起來了,已經(jīng)回老家一個多月了,老板你有活路的話可以找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種見證英雄遲暮的感覺!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到過老劉,但心里總希望他已經(jīng)買到了那幾畝地!
去年秋末的時候,我又路過那河邊,他們只有兩三個在那烤著火等待著工作。他們參與了這座城市的建設(shè),見證了這座城市的發(fā)展,但這座城市已經(jīng)忘了他們常年在河邊的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