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中國的選擇:中美博弈與戰略抉擇作者名: (新加坡)馬凱碩本章字數: 3372字更新時間: 2021-10-19 11:29:34
中文版序言
有一件事確鑿無疑。
美國與中國之間爆發的地緣政治競爭將持續一二十年。早在2018年,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就發起了第一輪進攻,但競爭將會比他的執政時間延續更久。
這是本書的開篇語,我在2019年寫下這些字句,次年初該書在紐約首次出版。遺憾的是,我竟一語成讖。2020年,唐納德·特朗普在大選中落敗,喬·拜登當選總統。然而,盡管選出了一位新總統,但中美之間的地緣政治競爭仍在繼續。
中國既不想威脅美國,也無意損傷美國的利益,為何美國非要堅持與中國開展地緣政治競爭呢?對此,許多中國讀者肯定一頭霧水。本書旨在回答中國讀者腦海中關于這一重大地緣政治競爭的所有大問題。事實上,本書的一個關鍵目標是,闡釋驅使美國發起這場競爭的深層結構性力量。
其中一種結構性力量很容易理解,美國已經習慣了做世界頭號強國。實際上,自1894年經濟總量首次超越英國以來,美國一直是世界第一大經濟強國。美國人認為他們應該永保第一大經濟強國的地位。喬·拜登在2021年3月25日舉行上任后首場新聞發布會時表示“在我的任期內,這(中國超越美國)不會發生”,傳達出美國人的這種觀念。在此背景下,我們就能夠理解美國為何會將中國崛起視作一種威脅,因為中國經濟持續發展,終將使美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
中國并非有意使美國成為世界第二。相反,中國的目標是改善人民福祉,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取得了驚人的成功。改善人民福祉的一項成果是,中國的人均收入增加了。隨著人均收入的增加,中國國民生產總值的規模也擴大了。事實上,按購買力平價計算,1980年時美國的經濟規模是中國的10倍,到了2014年,這一差距大大縮小了。2019年,美國名義國內生產總值為21萬億美元,但大多數經濟學家認為,按照這個口徑衡量,中國的經濟規模將在10年內超越美國。
當美國成為世界第二時會給美國人造成巨大的心理沖擊。為何會如此令人震驚?答案也著實令人錯愕:美國人相信美國社會是自由開放的,人們能夠對所有事情暢所欲言;然而,如果哪位美國政治家膽敢表示美國應準備好做世界第二,他將會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從政治上講,絕對禁止談論美國成為世界第二。
顯然,不愿成為“第二”是美國對中國發起地緣政治競爭的主要原因。然而,美國在與中國展開這場較量時出現了一個很大的失誤,它并未事先制定出一個經過深思熟慮且全面的對華長期戰略。得知這一點,許多中國人可能會備感震驚,因為在未制定戰略的情況下就發起競爭可謂瘋狂之舉。若有中國讀者對此表示懷疑,那他們應該知曉,向我證實這一點的正是美國仍健在的最偉大的戰略思想家之一——亨利·基辛格。基辛格在中國很有名,他于1971年7月秘密訪問中國,成為改善中美關系的先行者。在本書中,我描述了2018年3月在紐約與基辛格共進午餐的情形,當時他向我證實美國是缺乏對華長期戰略的。
特朗普政府所采取的捉摸不定的對華行動也證實了這種戰略缺失。例如,當挑起對中國的貿易摩擦時,美國的主要目標是什么?特朗普政府聲稱,目標是減少美國與中國的貿易逆差。然而,正如本書中深入解說的,中美之間的貿易逆差并不是由中國的不公平貿易行為所導致的,而是中國儲蓄和投資之間失衡的結果,詳見本書第三章“美國最大的戰略失誤”。如果特朗普政府的真正目的是削弱中國的實力,那么這已經失敗了。2009年,中國的零售商品市場規模為1.8萬億美元,美國為4萬億美元,是中國的兩倍多;到了2019年(特朗普挑起貿易摩擦3年之后),中國的零售商品市場規模為6萬億美元,增長了兩倍多,美國的僅增至5.5萬億美元,不到2009年的1.5倍。
特朗普政府挑起的貿易摩擦顯然已告失敗。拜登本人也證實了這場貿易摩擦的失敗。2019年7月,在競選美國總統期間,有人問拜登是否會保留特朗普的關稅政策,他回答“不會”,事實上,他對特朗普的貿易政策進行了全面批評。
既然拜登親自證實了特朗普挑起的貿易摩擦已經失敗,那么他在2021年1月就任后,應該取消特朗普的對華關稅政策,這才合乎邏輯。然而,他沒有這樣做。他沒有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不想在美國同胞面前顯得軟弱。
此處需要強調一點:就個人觀察,我認為拜登在2009—2016年擔任美國副總統期間,實際上對中國非常友好。當習近平主席于2012年2月訪美時,拜登負責接待他并在職權范圍內給予了最高規格的禮遇;2011年8月,拜登以副總統身份訪華并受到了習近平主席的接待。與特朗普政府的副總統邁克·彭斯、國務卿邁克·蓬佩奧等官員相比,拜登對中國的評論會禮貌得多,對此我毫不懷疑。然而,即便拜登再客氣,基于本書闡述的許多結構性原因,中美之間的地緣政治競爭仍將繼續。
但本書的結論還是樂觀的。書中最后一章汲取了中國陰陽觀念所蘊含的智慧,闡釋了中國和美國如何找到相互合作的途徑。
“對立勢力”也有可能和平共處。基于此,本書以中美之間的五個“不矛盾”來收尾。這里舉兩個具體的例子。首先,如果美國政府的首要目標是改善美國人民的福祉(本應如此),中國政府的首要目標是改善中國人民的福祉(正是如此),那么中美兩國政府就可以通過相互合作來實現這些目標。
實際上,本書的一個關鍵看法是,美國政府必須盡快做出一個重大選擇:是以維護美國在世界上的“主導地位”為重,還是以改善美國人民的福祉為重?這一選擇將產生的重要結果是,如果將人民放在首位,美國就應該減少軍事開支。許多富有見解的美國人實際上已經表達過對美國軍事開支過多的看法。法里德·扎卡利亞是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和《華盛頓郵報》的記者,他談道:“勞埃德·奧斯汀近期表示,在過去20年里,美國一直將重點放在中東,而中國則一直在推動軍事現代化。‘我們將保持優勢,’奧斯汀說,‘我們將繼續加強優勢。’奧斯汀所謂‘美國對中國的優勢’簡直構成了一道天塹。美國擁有的核彈頭數量大約是中國的20倍。美國擁有的海上軍艦噸位是中國的兩倍,其中包括11艘核動力航空母艦,而中國只有兩艘航空母艦(還遠不如美國的先進)。美國國家安全分析師塞巴斯蒂安·羅布林說,美國擁有2 000多架現代化戰斗機,中國卻只有大約600架。美國有大約800個海外基地組成的龐大軍事網絡,中國卻只有3個海外基地。中國的國防預算尚不及美國的1/3。”法里德·扎卡利亞說的絕對正確。這些巨額的軍事開支毫無意義,它傷害了美國人民而非使其獲益。本書既分析了美國軍事開支如此龐大的結構性原因,也闡釋了為何這并非明智之舉。
同樣,在全球面臨共同挑戰的領域,比如新冠肺炎疫情和全球氣候變暖,中美之間也存在著“不矛盾”。本書寫于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前,所以未對此做出討論。但病毒來襲強化了本書的一個重要觀點:中美共同面臨的全球性挑戰使兩國間的合作變得越發重要。一個簡單的人與船的類比可以解釋清楚合作的重要性。在全球化之前的時代,78億人生活在200多個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就好似生活在不同的船上,如果一艘船上出現了新冠肺炎患者,疫情并不會擴散到其他船上。然而,在全球化浪潮之后,世界縮小了,78億人不再住在200多艘分開的船上,而是住在同一艘船上的200多個單獨的船艙里。新冠肺炎疫情告訴人類,世界上78億人生活在同一艘船上,疫情在數月內就會肆虐地球的各個角落。
事實上,當78億人生活在同一艘船上時,我們就不能只關注自己的船艙了。我們必須一起來照看這艘船。確實,在我們共同的船上,如果一個船艙發生了火災,急于爭論火災是誰引發的再愚蠢不過了。相反,我們應拋開爭論集中精力先滅火。這一類比清楚地表明,特朗普政府不將重點放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這一共同挑戰上是極不明智的。特朗普政府專注于地緣政治較量,從而一味地指責中國,而非與中國合作抗擊疫情,這些做法導致的可悲結果是,超過55萬美國人死于新冠肺炎,相形之下,中國的新冠肺炎死亡人數是4 600多人(數據截至2021年4月)。如果美國選擇與中國合作,本可以挽救許多人的生命。
全球氣候變暖是另一個共同面臨的挑戰。如果全球氣候變暖速度加快,全人類都將遭殃,而且沒有哪一個國家能夠阻止它,全世界所有國家都必須合作,尤其是中國和美國這兩個最大的經濟體。令人欣慰的是,拜登簽署行政令重新加入《巴黎協定》,2021年4月下旬還會召開氣候峰會。拜登決定集中精力應對氣候變化,世界上許多國家都為之歡呼。如果他能在與中國的地緣政治競爭中按下“暫停”按鈕,選擇與中國合作以應對氣候變化,那么世界上許多國家會更加為他歡呼。鑒于此,本書試圖厘清這一重大競爭的緣起,探索中美兩國如何找到出路。我期待中國讀者能對書中提出的建議予以支持。
馬凱碩
2021年4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