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獨佛門在做打算。

這一天，初唐的太史丞傅奕，從午睡中醒來，感覺眼前清光晃動，眩人眼目。

“老眼越加昏花了。”

傅奕枯瘦的手揉揉眼睛，自嘲一句。

他今年85歲，在這個時代能活到這個歲數，真得是命極硬才行。

在《西游記》中，李世民游地府歸來，欲修建水陸大會，超度陰間孤魂，要求全天下有德高僧都到長安來，

便是傅奕上疏，說和尚都是一群無父無君之人，占據寺廟田地，為非作歹，是王朝的毒瘤，

要求抑制佛門發展，

在書里，他當然沒拗過被嚇壞了的李世民。

而在歷史中，傅奕也是曾上過十一道排佛的奏疏，要求以儒教、道教來教化天下。

還專門寫了一部《高識傳》，輯錄25位歷史上排佛的高人事跡。

這是戰斗在排佛第一線的人。

不過，最近他卻沒有做排佛的事情，

而是在對兩卷《老子》進行再一次的校訂。

他雖然研究陰陽術數，但其實并不怎么信。

但前段時間，死掉三年、肉身都朽壞的長孫皇后，居然得了太上老君仙丹，起死回生。

這讓傅奕決定再細細校訂一次《老子》，也算是替自己的君主，向太上老君稍微還一點人情。

傅奕此時自然不會想到，他校訂的《老子》，會成為后世《道德經》四大體系之一。

也不會想到，他本來將于今年病死。

從他揉著眼睛醒過來這一刻，他的命運便改變了。

眼前清光漸漸平復，傅奕起身伸了伸僵硬的老腰，踱步走到書桌前，先取來酒瓶小酌了一口醇酒，舒暢呼口氣，便又要開始艱苦的訂校工作。

他所校訂的《老子》，是以從項羽小妾墳冢所得的古本為底本，參考9家權威注本來校訂，工作繁劇，超乎一個85歲老人的負荷。

“咦？”

傅奕翻著《老子》，心頭又驚又疑，

總共就五千多個字的文章，他逐字逐句校訂，說是倒背如流也不夸張。

但現下這本經書，內容卻發生了改變。

‘誰送來的？’

傅奕本想叫來下人問問，但翻著翻著，卻對經書的內容著了迷。

如果說世間流傳的不同版本《道德經》，是一塊塊各有特色的美玉，

眼前這本經書，仿佛就是一條飛騰在天的神龍。

傅奕索性將經書翻到開頭，捧著書逐字細讀。

…

“長孫大姐找我何事？”

陳廣在宮人引路下來到宮城三清殿，長孫皇后早在這里凝眸盼望，

一見陳廣到來，長孫皇后眼睛一亮，匆匆上前迎接，

“廣哥哥！”

一個嬌俏可愛的小女孩先長孫皇后一步，撲進陳廣懷里，

“小兕子。”

陳廣蹲下身，笑摸晉陽公主李明達的腦袋，后者特意把頭往陳廣手掌蹭了蹭，方便他揉捏。

“小兕子天天都在想你。”長孫皇后含笑。

陳廣用力揉了揉小兕子的腦袋，站起身來。

他深知小兕子這么親近自己，不僅是天生投緣。

更是因為小兕子缺乏的安全感，在陳廣身上才能找到。

母親死了三年，多虧陳廣救回來。

轉頭父親又駕崩了，現在還停靈在兩儀殿。

這事瞞得住外臣，卻瞞不住李明達。

奇就奇在長孫皇后不守著丈夫的肉身，叫自己來干什么？

“這是我的兄長，輔機。”

長孫皇后招手讓后方的一個高大男子上前。

這是個中年人，胡須發黃，高鼻深目，有白種人的特征。

“趙國公！”

陳廣拱手施禮。

長孫無忌連忙回禮，“陳兄弟，你我兄弟相稱即可。”

就這一個稱呼，陳廣就明白，長孫皇后算是對自己的親哥哥掏心掏肺了。

“看來是長孫兄有事找我？”

“實不相瞞，的確是在我身上，發生了一樁奇事。”

長孫無忌苦笑著從袍袖中抽出一本書卷，遞給陳廣，“您看看。”

《唐律疏議》

陳廣一看名字，心中已有猜測，再一翻看，心中有數。

主要是有系統的鑒定。

“這是一件寶物，”陳廣笑道，“可以說是一件承載道統的重寶，不知長孫兄是從何處得來？”

“莫名其妙就出現在我的書房。”

“我猜，長孫兄一定還無師自通了不少法家的神通？”

“確實如此。”

“恭喜，長孫兄是被法家擇定為當代道統傳人，注定要將法家一脈發揚光大！”

陳廣心中也泛起波瀾。

《唐律疏議》，歷史上是由長孫無忌牽頭編纂的法典，可以說是華夏封建法治的大成之作，是中華法系的代表。

但真實歷史上，這部法典是在十多年后，李世民兒子李治登基后，才開始編纂。

法家先圣先賢居然直接從歷史長河中，把它提前具現出來，揠苗助長般給長孫無忌提升實力，

法家太操切了！

不過，想一想歷史上法家先賢的下場，陳廣又有所了悟。

韓非子，可以說是集法家“法、術、勢”之大成的人，卻被李斯毒死。

李斯幫助秦帝國統一貨幣、度量衡，制定秦律，建議廢分封而行郡縣，使得“百代都行秦政法”，這樣的人物，也逃不過自己腰斬棄市、秦朝二世而亡的結局。

商鞅死后還被車裂，后世變法的王安石、張居正，也是刀尖上跳舞。

這是法家的先天劣勢決定的。

封建時代，法管不到皇帝。

神話再現，法管不到三清四御這些大能。

法律畢竟只是統治的工具，而法家只是修補工具的人，

但是對于法家來說，他們孜孜以求的，是讓‘法’成為一條真正沒有缺憾的‘大道’。

這簡直是一個悖論，

偏偏歷代法家代表人物，都是做事急切的硬骨頭，或者說做事慢慢悠悠的人，根本代表不了法家。

這不，法家先圣先賢寧可從時光長河中，把長孫無忌十多年后的工作成果預支了，‘貸款’也要長孫無忌來為法家趟一條新路。

不過，

陳廣看了看長孫無忌的臉，心下暗自搖頭，

他對長孫無忌的觀感一般，并不敬佩，當然也并沒有什么敵意，

他只是不覺得長孫無忌來到末世，能因地制宜，搞出什么好的新法，

法需要結合實際，而長孫無忌是舊時代的封建貴族，新時代沒有他的位置。

如果是王安石、張居正，陳廣絕對相信他們的能耐。

長孫無忌嘛…

‘算了，畢竟也是法家先賢們一片苦心，讓長孫無忌做一個傳道老師，傳授玩家用‘法’戰斗的路子即可。’

長孫無忌多少也能猜到陳廣的想法，臉上的苦笑越發濃重，

“我既受法家先賢們重托，重任在肩，自然要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望陳兄弟多多指點。”

“言重了，我要感謝長孫兄才是。”

陳廣說著，便通過系統向長孫無忌發了一條員工招募信。

長孫無忌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已經知道，他命中本來是注定被親外甥判為亂臣賊子，自縊而死。

從貞觀二年開始，長孫無忌就因為外戚身份避嫌，只領一些虛銜，并不怎么參與朝政了。

沒想到結果還是沒能和李家善始善終。

現在道法神通顯世，自己得了法家傳承，被定為法家當代道統的傳人，不啻于活出第二世，

日后得道成圣不敢想，

但死后在法家管仲、韓非等先圣先賢身邊做個配享，逢年過節，能吃上一口冷豬肉，那也心滿意足了。

而這一切的核心，就是要服務好陳廣。

陳廣覺得長孫無忌搞變法改革，根本沒那個能力。

但長孫無忌并不這么覺得。

韓非子那么高的法家造詣，他成功了嗎？

沒有！

所以法家最重要是什么？

是要取得君主的信任，讓君主覺得你是他的自己人，

忠實地貫徹君主的意志！

在李世民身邊，長孫無忌就是扮演的這樣一個‘自己人’。

長孫無忌悄悄看一眼陳廣腰間的傳國玉璽，心中無比堅定，

從今天開始，陳廣就是自己的君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