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白茶!你沒事吧?”
朦朧中,白茶睜開眼,束夢姣和趙前川正站在自己旁邊,盧俊則為自己把著脈。
她收了收手,搖頭表示自己沒事。這里和之前看到的場景一樣,只是花依已經消失不見。
“煙花會要開始了——”
花依呢喃自語,總算是送走了白茶。這夢境,恐怕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人——安然自若地笑,癲狂肆意地哭,都可以是自己一人。
煙花仍在空中綻放,可白茶卻已然心急如焚。
“臭道士呢?”白茶看向束夢姣,問道,“九歡他不見了?”
“沒有,他說他買些肉串再過來?!?
“花依呢?”
“花依?”幾人有些困惑,盧俊則開始不停地打量白茶。
束夢姣則更是直接把手放在白茶滾燙的額頭上摸了摸:“難道是摔傻了?”
“唉?!”白茶瞪大眼睛看著眾人,才想起花依在夢境之中還未醒來。
她拍了拍臉,有些難以置信:“我還在做夢?唉?!”
“什么做夢啊——該醒了,呆瓜?!笔鴫翩哟_信了自己的判斷,朝著趙前川與盧俊使了一個眼色。
“白茶?!?
“嗯?”
“你說的那個花依……我們認識嗎?”盧俊問道。
“不認識,不認識。你們不認識她——我剛剛和她見了一面。”
白茶擺了擺手,街道的正中心卻突然傳來人群的哄鬧聲,他們幾人稍稍走了兩步,一尊漆黑的雕像擺放在正中心,顯得與地界格格不入——炫彩斑斕的光芒從它的頭顱發出,接著距離過近的地面便裂出巨大的豁口。
半空人,一個全身上下零零散散的覆蓋著白色貝殼,黑發紫瞳的女人玩味的看向眾人——下一秒,地面便緩緩爬出無數具與她長相相同,身形透明的人朝著眾人奔來。
白茶他們連躲閃也來不及,便感到一陣冰涼感刺穿心臟。
漸漸地,眾人的視線再度模糊下去,有的人甚連狀況也未弄清,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
“咱們這是……”九歡看向貍貓,周圍的建筑竟已燃氣熊熊烈火,“咳……咳……”
“你不是有修為么,這火災還能嗆到你——真不怕被笑話?!睙o論何時,貍貓都不忘挖苦九歡,“蹲下,不然等會都直接把你給熏死了?!?
不過它也沒好到哪去,周圍灼熱的烈火似乎連有妖力維持的它都能燒傷。
九歡回過頭,不遠處恰好看得到鐘樓的墻面。但他剛開口便被貍貓否定了:“那鐘樓,最多也只有個短暫保護的作用——周圍的幻象很快也會將那里包裹?!?
“什么幻象?”
貍貓瞥了他一眼,心里默默吐槽道:你丫都快被嗆死了還這么八卦。
不過這話貍貓最終還是沒說出口,它看向居民樓的樓道,示意九歡先進去再說。
“我這兩天仔細調查了一下神鬼文化祭,有兩只麻雀精偷聽到了真相:這陣表面是用八獸為引,可實際上,《伏氏仄俐聞》中的引為九獸。
現在世界各地大多靈氣稀薄,憑一個大師的力量絕對無法將九獸引到這小小的城市內。
不過,還有一個辦法不需要找到真正的九獸?!?
貍貓和九歡同時邁入大樓,迎面而來的,赫然是燃燒的街頭。
“那本書里,還記載著一只奇特的妖——蜃。
它可以通過人的五官感觸制造幻象,再而通過關雎眼這能將現實與虛幻同為一體的法器,陣法便相當于真的在現實中打開?!?
數道槍聲響起,伴隨著野獸的哭嚎,一陣濃郁的血腥味蓋過了彌漫的黑煙。
方維恭架著95式突擊步槍,面前已經用大量的石灰袋堆起臨時的防護墻。
半個小時之前,在舉行文化祭的小街旁邊發生了一場爆炸——沒有任何傷員,也沒有找到任何可疑人員的蹤跡。
但跟著,他們的監控室便被莫名引燃,等他們出去時,整條街上也已經變成了火場。
無數莫名其妙的野獸全都朝他們撕咬開來。
方維恭因為早已預料,所以事先給部隊配備了武器。如果他們沒能活著將這信息發出去——那么帶來的災難必將引起整座城市的騷亂。
他們快速的搭建好了防線,遇到野獸全都采取一擊斃命的方法。
經過長時間的抵抗,他們還找到了些許文化祭些許的幸存者——但也只是讓一個新入職的人草草安慰幾句。
“轟——”
周圍搖搖欲墜的路燈也倒下了,他們的陣型調成了一個圓形剩余的十三個幸存者有的已經崩潰,嚎啕大哭,有的則是絕望的想要用槍解決自己。
方維恭實在是不明白為何舉行文化祭的街道會在一瞬間化為火海,也根本無法理解那些也獸為何從滿是火焰的窗戶,大門內鉆出。
它們很弱,經不住5mm子彈的一發爆頭;它們也很強,源源不斷,不懼火焰的沖出只想將他們撕成碎片;它們早已喪失理智,前者死去,后者吞食。
它們宛若從地獄而來的饕餮,妄想吞食世間一切事物。
“叔叔——”一個小男孩擔心的湊了上來,小聲地問道,“叔叔你不要緊吧?”
方維恭微微搖了搖頭,強忍著臂彎撕心般的疼痛擠出了一個微笑:“叔叔沒事,叔可當過兵呢?!?
“有叔叔在——叔叔沒事,你們也不會有事!”
“方隊!頂不住了!”
“頂不住也要頂!這他媽還能往哪跑?!”
深紅色的火光再度照耀整條大街,野獸咆哮著再度沖來。它們比先前更為強壯,可,方維恭也比以往更加亢奮。
他們已經別無他法,圍困便猶如探囊取物,他們只是在做這殊死拼搏。
剎那間,火光與血花四濺,可三十幾人的防護怎能敵過永無止境的昏暗。
槍斷糧絕的片刻,他們便被野獸淹沒。
寥寥三個小時,鳳眼上已然點亮六點。
“八陣之地,除八獸外皆為死物。”九歡沉默的站在原地,先前的那些野獸也全都散去,“真是可敬又可悲……不過還好,在幻象中死去只是陷入昏厥之中?!?
“陣法不能中斷……也就是說,拋開那一群一群的垃圾,這塊區域的正主要來了?!必傌垏烂C地看向四處,寂靜的空氣突然被幾道清脆的掌聲打破。
“聰明?!?
九歡與對方對視了一眼,隨即示意貍貓先離開。
光阻止陣法的舉行可不成,必須要徹底打破幻境。
虛而實之,實而虛之。
哪怕陣法不被引動,久而久之也會導致幻象與現實的契合。
這八個異獸就差不能讓整座城市化為火海。
更何況妖力越足,其蒙蔽人類的實力也就越成熟。
一定不能,讓這莫名其妙地東西打破他們的生活。
對方傲然地瞥了他一眼,無論是神態還是動作都熟悉的可怕。
只微微一笑,便讓九歡骨子里發涼。
“怎么,你一個人……夠么?”
“不,不不不。姐……姐姐……要不——我們……喝杯茶邊吃邊聊?”
約莫到了第二個臨界點,貍貓才放下心來,將紅繩縛在掌中,身體漸漸增長。
反正死去的人也不會真的就此死去,只要九歡在那里穩穩當當的活著,他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往鳳眼的位置跑去。
說起來,他到現在才弄清楚對方的目的。
一只蜃妖,制造了八個幻境——籠罩在了整條街上。
依靠某種法器,其存在的形式也就是夢中夢。
八層夢境,相通之處由有形到無形。
妖力越深,靈力越強,也就陷的越深。這也是為何他和九歡一進入那層夢境,便直接打破了幻想野獸的緣故。
白茶身上帶著紫荊,勢必在第七層或最后一層??伤龖撌悄軌虺鰜淼?,紫荊風鈴本身的存在就不是依附于她的身上,只要她想……
“你到底還在找什么……”貍貓緊閉雙眼,直往深處更深處的夢境。
……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一個穿著唐裝的小孩哼著歌,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小吃街。
這里的一切都仿佛靜止一般,人們陷入了沉睡,正好對應了此刻夜晚的時宜。
他們都被幻象籠罩,就連施術者本身也很難逃脫,除非陣法啟動或消散。
可小孩仍舊自自在在地閑逛,甚至還偷拿了一個姐姐手上握著的羊肉串品嘗了起來。
“孜然放多了……”小孩皺了皺眉頭,袖口間一條小白蛇正吐著芯子在他身體盤旋,幽綠的雙眼忽明忽暗。
“哎呀……著什么急呢?”唐裝小孩輕輕地摸了摸小蛇的頭,“反正師傅只是讓我來捉兩只妖——先讓他們玩一會罷了,難不成一只蚌精和一只白骨精還能翻天了不成?”
小白蛇還想反駁,可接著就被男孩一塊羊肉堵住了嘴。
其實它想說,我吃羊肉不喜歡沾醬料,可男孩又看向了另一個方向的小玩意。
魏鴻嚴抬起頭,周圍的幻想已經擴散到了一個自己無法估量的地界。
文化祭的蹤跡已然消失,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十分熟悉的地方——
渭陽城。
他明白這是幻象,但還是不免回憶到記憶深處。
“保持清醒,保持清醒?!蔽壶檱绖窳藙褡约?,他來到夢境的意圖應該是找到花嫁。
不久前,花嫁向他告白,也說了很多的令他感動的話。他們相遇也差不多有七八余載,從未有過此類的談心。
兩人的隔閡,最終還是花嫁打破的。一個女孩都已經如此鼓起勇氣了,他若是不拒絕,便勢必要答應,不能辜負。
對,他是要帶花嫁回家的。
她有很多優點啊,性格開朗,熱愛生活,又有一點古靈精怪……還會“咦咦哼哼”的唱著歌,還會因為自己陷入痛苦而憂傷,撫慰自己。
可魏鴻嚴越如此想,便越覺得花嫁和畫依是同一個人,和花依是同一個人。
眨眼間,他的身形開始變得透明——整個世界都仿佛與他無關。他看到了,一個小女孩穿著和畫伊那天一樣打扮的襦裙,正輕輕地撫摸著一只小黑貓的額頭,嘴里還用奶聲奶氣的聲調對著它嘮叨:“小貓咪要快快長大成妖,然后帥帥氣氣的娶小依回家知道嗎?”
不知道為何,那個小女孩魏鴻嚴覺得很眼熟。
她那肉嘟嘟的臉蛋讓人一見到就想要去捏了捏,那只貓咪也是一樣,可也不知道是不敢還是怕弄傷女孩,它始終只是用額頭輕輕地蹭了蹭。
畫面一轉,他看到了記憶深處,現在唯一能讓他動容的人——魏大娘。她呆呆的坐在一塊石板上,身體上被一個女人用靈氣組成的絲線牽扯住動作。
女人說一個字,魏大娘便說一個字。
女人抬一次手,魏大娘便抬一次手。
魏鴻嚴不安的看里面的人,想要去救魏大娘——可看到回過頭的女人,他的憤怒便被堵在了嗓子眼兒里。
“畫伊……”
魏鴻嚴拍了拍臉,不知道為什么,這幻境的創造者能輕而易舉的窺測自己的內心。
如果說幻境能看穿他的內心,并制造一個他不愿看到的景象,他絕對能理解。
可如果那是真的,他生命中最后的頂梁柱也將崩塌。
“想好了么?”一個長相和畫伊一樣的女孩和畫伊并排坐在哭妖谷的懸崖上,“雖然我要和他在一起,但現在你還有愛他的權利。只有他是黑貓時,我才會義無反顧的擋下所有人。”
畫伊仍舊哼著那奇怪的歌,等了很久才握緊對方的手,說道:“我很愛鴻嚴,可我更愛自由……他想待在那地方,便已經與最初的約定背道而馳。倘若他不用那種方式感動我,也就不會有這么多的不愉快。”
“那……小伊,等你哪天想離開了——我就帶你離開。你想去哪,我還可以陪你去——反正我有傀儡?!?
“不用啦。”畫伊閉上雙眼,吸了吸空氣,出乎意外的笑了起來,“其實……自由有很多種方式?!彪m然畫伊看起來笑得很燦爛,魏鴻嚴卻看的格外難受。
“其實——鴻嚴也多多少少熱愛自由吧——不然,也不會有著那種熱忱的心向往經商。”畫伊還是很燦爛的笑著,可眼中泛著淚花,傷心與快樂都已分不出來。
畫伊深深地擁抱住了對方,可接著便同對方一同墜入崖底。
白骨當然不可能就這樣死去,畫伊也不是傻子。
可她情愿這樣死去。她渴望一種愛的自由,可冥冥中總是愛而不得,也許對她而言死亡才是歸宿。
這個看起來很樂觀的女孩,卻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都試圖維護魏鴻嚴的命運,維護他的自由。
哭妖谷的那深情一吻,本以為是愛意的交融,到頭來,魏鴻嚴卻連吻的是白骨亦或畫伊都分不清。
“你……不覺得可悲么?”魏鴻嚴抬起頭,一個與他相隔數十米的女人帶著憐惜的目光看向他,說道,“生活中的所有美好,都只是一只白骨精的創造——可怕的是你知道了真相,卻還不敢付諸行動?!?
“行動?”
“對,行動。”女人身著黑袍,很顯然,她就是之前舉行文化祭的“大師”。
女人輕輕揮手,魏鴻嚴便與她一同出現在空中。
雖夜幕降至,卻也阻攔不了充滿愛意的人熱情相擁。
“生活中總有這樣愛的純粹的人,不是么?”女人一面說著,一面領著他走到了郊外——一對情侶坐在沙丘上依偎在一起,女孩困倦的被男孩摟著,男孩則小心翼翼地將給她蓋上外套。
“有的不畏阻攔,哪怕私奔。有的愛的壯烈,以死赴情?!?
“生活本就是不如意的,愛情亦是如此?!?
“要愛,還是情。這都是你的決定?!?
“不過,花嫁已經快死了……”
魏鴻嚴反應過來,騰出右手想要抓住女人——可對方只是輕輕一撥,他便一下失重砸向了對面。
“你有你的選擇——可你同樣還要知道,任何選擇都是有后果的。”女人打了一個響指,周圍瞬間化為火海。在她的腳底,浮現出了八尺之陣。
這種場景早已不能用幻像來形容,龜裂的地面不斷的翻涌著滾燙暗紅巖漿,數道鐵鏈從四面八方鎖住了魏鴻嚴的身體。
“我說過,要付出代價——殺了花依,我可以保證花嫁不死?!迸肃托ζ饋?,將手緊緊攥住。
魏鴻嚴的身體,早已被鐵鏈勒緊,陣陣青煙從他身上的裂痕升起。
哪怕是妖,似乎也承受不住這般摧殘。
翻滾的巖漿中,陣陣低鳴響起——那是來自地獄的使者對他的譴責。
《伏氏仄俐聞》中,掌管死亡神靈。
褚魚、玫癸、笪珀、佢子、堃椎,地獄的十三位龍君來了五位。
它們譴責他的愚昧;譴責他的惡意;譴責他的虛偽;譴責他的懦弱;以及,譴責他的本身……
在地獄的君主看來,他早已淪為了骯臟至極,不堪入目的靈魂。
“你從不對任何人真誠!哪怕是自己的內心——”
巨大的咆哮聲從地面涌來,他們高舉著屠宰亡魂的武器,目的便是砍向他的頭顱。
“哪怕是強盜,也有他所要守護的真誠——可你沒有?!?
女人冷漠地看向魏鴻嚴,不屑地說道:“你的靈魂告訴我,你如此反復徘徊,猶豫不決,只是因為你恐懼死亡——一旦成為白骨,便至此與永生無緣?!?
“無論是畫伊還是白骨,你都曾為了永生而放棄愛。”
只余魏鴻嚴喘息片刻,下一秒,五位龍君便將他沒入巖漿。
“砰——”
魏鴻嚴再度醒來,那個女人的話還在他耳中。
“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
只有那樣,才能讓花嫁不會死去。
“從現在起,我只忠于所愛之人……”
他堅定了信念,如同很久很久以前。
可他所不知道的是,一切的一切仍與他背道而馳。
……
第七層夢境。
花依靜靜地坐在一座瓦房的屋脊上,一壇桃花釀已不知品了多久。
煙花不停,桃花釀不斷。
花依閉上雙眼,知道這只是一個美好的幻想。
她在等待,等待著所愛之人聽她傾訴。
她在等待,等待著幻境的破滅。
神鬼文化祭,她是知道的。
八尺之陣,叩開陰陽兩界的大門。除了她所在的第七層,應該沒人了吧……
所有未從幻境中逃出去的人,死去便是真的死去。
白茶那么聰明,應該已經逃出去了。
她和貍貓也都是一個奇怪的人,聽到自己蒙騙了魏鴻嚴,草率的答應要殺自己。
可白茶與自己見了面,又毫無惡意。
悄然間,瓦上傳來輕微的聲響。
她回過頭,將桃花釀一飲而盡,淡淡的嘆道:“唉,是你啊……”
“我只想說出一個推測?!?
“哦——可我不想聽,那又沒有依據?!?
“額……還真的和故事里的畫伊有點像?!必傌堈驹诹送碳公F上,看了看天空中綻放的煙花,“白骨擅易容、換身、也善蒙騙。她的記憶,被你做過手腳?”
“對!”花依并不否定,“那個女孩和他簽訂契約,竟然想的是賣掉他的妖魂——之所以一直未出手,是因為聽到了我的存在。如此一來,她又可以大賺一筆?!?
花依扭過頭,貍貓已經低下頭,默不作聲的看著吞脊獸。
“你……沒事吧?”
“有事……頭疼!”
貍貓郁悶的在腦海里過了一遍魏鴻嚴與這白骨的事。
真是復雜。
自家那妮子以后會不會也這樣?
貍貓倒吸了一口涼氣,搖了搖頭,誰料他的余光恰巧瞥到,白茶在一條街道閑逛,全然沒注意到身后的道路正緩緩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