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里,在風中搖曳,隨處可見的狗尾巴草,我對它再熟稔不過了。
嚴冬過盡,早春剛到,這狗尾巴草,便開始在泥土里冒出嫩芽,隨后是緊貼泥土,向四周快速瘋長。因而,無論在河岸桑田,還是土丘高崗,抑或菜地苜蓿中,紅薯地壟里,都能見到它密集的身影。
挎著竹籃,拿著斜鑿或鐮刀的我們,放學后,假日里,便在田野中尋找,割滿一籃,便興高采烈地往家趕。一部分留給兔羊,直接可喂,剩下的,就去河邊洗凈。回來后,就在大木盆里,把它切碎,倒入木桶后,和上麩皮米糠,把燒開的水倒入,再次攪拌均勻成糊狀,用來喂豬。那鮮嫩清香的草,一入豬槽,這些大耳朵一甩一甩,叭嗒叭嗒吃得還真香,以致幾只一起吃時,還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地拼命爭食,唯恐吃少了。
那時,在鄉野里的狗尾巴草雖然多,但家家養著牲畜,供不應求也就成了自然,以致我們就尋思著去紅花草地里割。但生產隊里開社員大會時,隊長早就嚴肅地宣布過,經過隊委討論,不允許進入紅花草地里,道理很簡單:踩壞了。
說是這樣說,家長也叮囑,但畢竟是小孩兒。為了完成任務,有時也會明知故犯,就因草源少,回家交不了差,而那些牲畜又都在圈里、籠里叫著跳著。隨后是輪著望風,看看有沒有隊干部出沒,然后就快速進入偷割,最終一起平分。當然,失守的時候也有,被隊干部逮住后,沒收了草不算,還得扣工分。要是遇到隊干部心緒不好,還把你的籃子也踩扁,且連割草工具也沒收了。
草沒了,籃子壞了,割草工具沒了,空手回去咋交代,那心疼與后怕,只有經歷了才知道。
孩子出了這樣的事,有些厲害家長,還會去跟隊長說,小孩教育了,也揍了,他不懂事,別跟他過不去。看在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鄰里鄉親份上,把籃子與割草工具還給我們,工分也就別扣了,以后一定不再去等軟話。看看軟的不行,隨后是開始論理:你把草沒收了,工分也扣了,可籃子總不能踩,工具不能不給啊?!再不行,就開始破口大罵,或揭對方祖宗十八代的老底,大有破釜沉舟的氣概。
不起眼的它,不僅是豬羊兔等最愛吃的草料,還是我們年少時割草的主要來源。到后來,待它長成有尾巴了,還時不時拔出來當玩物。男孩把毛茸茸的尾巴圈繞起來后,用硬莖對穿其中,可成抽拉狀,稱為“拉胡琴”。女孩則把它圈繞后,戴在手指上,叫“綠戒指”,黃了的叫“金戒指”。
在我的記憶深處,狗尾巴草,都叫它“阿花嚕嚕草”。其時,我也從沒去想過為何這樣叫。現在想起來,除了它極像狗尾巴的形,還有村上養狗的主人,常取“阿花”的狗名,而“嚕嚕”這象聲詞,與“阿花”組合,呼喚起來,還是挺順暢的。
曾看過關于狗尾巴草的傳說。講上古時代,糧食可以不種而生,谷子稻子都是一莖七穗,因此人們食之不盡,便養成了不愛勞動,貪吃懶做的惡習。上天有鑒于此,命風伯雨師降下大雨,洪水連泛九年,天下汪洋千里,人們找不到糧食,餓殍遍野。有一只靈犬,見九州生靈涂炭,便乘著滔天的大水游到南天門,潛入遍地長著仙草佳禾的天宮。它喬裝嬉戲,專在五谷秧苗上打滾,暗暗用尾巴沾滿種子,然后,它循著舊路離開天宮,鳧水回到人間。洪水退走,靈犬走遍九州,把尾巴上的糧食種子播灑四方。從此,稻谷的穗子都狀如沾滿種子的狗尾。后來,人們想起過去怠惰的罪過,靈犬的恩德,也明白了勞動的重要。
遍地生長的鄉野之草,說白了,也與莊稼蔬果爭水分,搶肥力,雖然給農人在地頭田間增加了很多的忙碌,但也是牲畜的好飼料,更有除熱、去濕、消腫,治癰腫、瘡癬、赤眼的藥用價值。現在想來,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兩面性,所以我并不討厭它,排斥它。
如今,當我迎著初陽,走在鄉間的田野里,小河旁,樹林間,看到它們的勃勃生長,仿佛又回到了我的少年時代。舉起相機,構圖、調速、調光、對焦、定焦,在一次次的咔嚓聲中,我把它的身影,永遠定格在我的鏡頭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