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該歇下了！”緗葉輕輕地為景陽攏了攏肩上的雀裘。

窗外一片漆黑，偶有幾只飛鳥掠過，發出細微的撲騰聲。

無數個夜晚，景陽都像今日一般靜靜地立在窗前，遙望遠方。

“緗葉，你下去休息吧，不用陪著我了。”

她沒有在折磨自己，是真的睡不著。她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過往種種。

普通人家，二八好年華的女孩兒都滿心歡喜的縫制了嫁衣，等著心儀之人娶自己過門。

公主大婚是早晚的事，只是名門勛貴子弟的畫像流水般送進福寧殿，又紋絲不動的退回。

賀樓莫勒在得到永頊明確的答復后，于四月十五日舉兵攻打荊州，不過幾日，荊州軍報送至皇城，守城大將陳荃犧牲，至死未降，副將姚山接替他繼續指揮戰事。

周子木率領三萬精兵救援荊州。

翌日早朝，群臣爭論不休時，景陽一身朝服，步履堅定，一步步走進大殿。

“景陽？”永頊看到她，震驚地站起身子。

待她走至殿前，永頊沉聲說道：“景陽，莫要胡鬧，快回自己宮里。”

此時他的一整顆心都是懸著的，他害怕景陽當眾說出一些不可挽回的話。

“皇兄，景陽此言涉及江山社稷，絕非兒戲！”景陽神色從容，語氣堅定。

永頊有心阻止，但終究拗不過大局，頹然坐下，灰白的面容強裝鎮定。景陽接下來的話，他大概是知道的。

多日前，景陽曾上過折子，但是都被他駁回了，他怎么也沒想到，景陽如此執著，一絲后路都不給自己留下。

“景陽自請和親羌胡，解戰爭之苦，望皇兄成全。”景陽字字鏗鏘，一字一句如同重錘砸向永頊的心底。

話音剛落，主和的大臣們紛紛跪地，高呼：“公主千歲！公主此舉乃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公主和親，免戰亂疾苦。

景陽即將出嫁，如玉整日忙著為她籌備嫁妝，只愿她在羌胡能過的舒心一些。草原條件艱苦，景陽從小到大吃穿用度一應是最好的，到了那邊定是適應不了。

“如玉，你不必準備了，我要帶走的東西都在那個箱子里的，其他的真的不用了。”景陽指著衣架旁邊的小木箱笑著說道。

“那些只是平日了用慣的東西，其余的衣服、胭脂水粉這些都是要備齊的。”如玉一邊抓耳撓腮的寫著清單，一邊說道：“你說說你，這樣做多傷你皇兄的心啊！他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的，你是他唯一的妹妹，讓你和親羌胡，他心里該多自責。”

“你和皇兄不是一直希望我家人嗎？如今我自己選定了夫婿，你們應該開心才對。”景陽撐著下巴，雙眼無辜的看著如玉。

“你呀！”如玉佯裝生氣地點了點她的腦門，“明知道你皇兄不是催你的意思，哪怕你一輩子待在宮里，你皇兄都會一直寵著你。”

景陽理了理額前的碎發，站起身，看著如玉說道：“如玉，我即將遠嫁，留母妃一人。她雖然常年幽居上清宮，可我知道，她心里是掛念著我的。等我走后，你能替我多去看看她嗎？”

自打永徽帝去世后，楊妃再未踏出過上清宮。平日里，景陽倒是經常去看她，母女二人靜靜地坐著，彼此陪伴。

她要羌胡的事，楊妃是知道的。那天，她只是紅了紅眼眶，撫摸著景陽的面頰說道：“嫁了人，就是新的開始，以后好好生活，不必掛念母妃。”

而今，她終究走上了母妃的舊路。

“放心，一切有我！”如玉拉著景陽的時候，鄭重地應下。

初六日便是她出嫁的日子，宮女們一早便捧著鳳冠霞帔等在門外。可除了這些。福寧殿上下一點也看不出操辦喜事的樣子。

各處裝飾如常，連一匹紅綢緞子都沒掛上，更是沒有迎來送往、喜氣洋洋的太監宮女，安靜地仿佛是一個很平常的日子。

這一切是景陽早就吩咐下去的，出嫁這日不許鞭炮齊鳴，張燈結彩，平平淡淡就好。

“公主，時辰差不多了，該換衣服了。”

景陽癡癡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不過三年的時間，她與三年前的自己判若兩人，水潤的雙眸中再看不見往昔的活動靈動。

“緗葉，你把衣服收著吧，我今天不想穿。”景陽淡淡地說道。

“公主，您今日出嫁，怎能穿常服呢？這不合規矩。”緗葉勸說道。

景陽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丟下手里的簪子起身朝殿外走去：“本宮不合規矩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不是嫁給最愛的人，那這些鳳冠霞帔，十里紅妝又有什么意義呢？

她不會在意，那人也不會在意。

緗葉為難地站在原地躊躇片刻，無奈只能吩咐人將衣服仔細收好。路途遙遠，一路上總會有機會勸公主換上嫁衣的。

盡管景陽說過不要任何人來送她，永頊和如玉還是牽著仁鈺等候在城門口，他們就像平常人家送親人遠行一般，滿是不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祝家人一路平安，早日歸來。

“景陽，若你此時后悔，皇兄立馬下旨取消這樁婚事。”永頊終是舍不得景陽離去，他試圖最后一次挽留自己的妹妹。

“皇兄，這是景陽作為辰國長公主應盡的責任。我也知道，無論我在哪里，皇兄皇嫂永遠是景陽的后盾。”

“皇兄知道勸不了你。”永頊無奈地搖搖頭，“跟隨你去羌胡的是我的親自培養的暗衛，一共十八人。在羌胡，他們會替我守護你。若有要緊要的事情，可派他們通傳于我，明白嗎？”

“我明白的，皇兄放心。”

再怎么不舍，總是分離的。景陽最后抱了抱仁鈺，小人兒天生敏銳，奶聲問道：“姑姑，你是要去很遠的地方嗎？”

景陽摸著他的腦袋，附在他耳邊說道：“姑姑丟一樣東西，現在要去找回來。”

“那姑姑多久能找到呢？”仁鈺天真的問道。

“姑姑也不知道呢！”

“那姑姑多派些人找，仁鈺等你回來。”

“好！”

東方褪去紅色，艷陽當空，景陽告別他們登上馬車，車隊慢悠悠地走出城門，直到消失在他們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