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將他扶起，伸腿讓他枕著，道：“這藥有奇效，搽兩三次就能好些，到時候便沒有這么疼了?！?

“嗯?！被粼瞥遣[著眼睛，身子放松，不知道為什么，他現(xiàn)如今靠在小魚身上，卻沒了之前那種心慌和警惕，仿佛自己丟失已久，或者說根本沒得到過的安全感，全都在小魚身上找到了。

便放縱這么一次吧。他對自己說。

在霍府，便是不愁吃不愁穿，卻也做不得自己想做的事，甚至無法決定自己的婚姻。

可現(xiàn)在，這個人說，自己想要什么，她便愿意給什么。

若是以前，霍云城定當她是在說笑，全是唬人，然而現(xiàn)在，這反而成了他墜身懸崖前最后一根稻草，他要牢牢抓住。

半闔的眸子微微轉(zhuǎn)動，他是要占一個，總得占一個，可他現(xiàn)下要貪心了。

他要占一個洗刷冤屈，還要占一個人。

霍云城伸手攥住小魚的衣襟，好像是一只小貓將自己的腹部坦露出來：“你不會騙我？”

小魚握住他的手：“不會，再不會了?！?

她說過的謊言已經(jīng)太多，對這個人，她不想再用那些話去傷害蒙蔽了。

……

霍云城按小魚所說，裝著暈了過去，小魚“被迫無奈”，將“證人霍云城”轉(zhuǎn)移到了自己的院中，“方便審訊”。

沒人起疑，因為小魚下令，不準探望，不準請大夫，不準送吃的。

小魚交代清楚后，往京衙去，她必須搞清楚鹿竹到底是怎么回事，死去的人到底是誰。

甫一出門，一個身影便踉蹌著闖來，還沒挨上小魚，便被小魚身邊的護衛(wèi)推搡了出去。

定睛一看，來者不是旁人，正是方易極。

方易極一看見小魚便破口大罵，什么污言穢語都出來了，護衛(wèi)抬手就要打，卻被小魚阻止了。

小魚俯下身，看著癱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的方易極，勾唇輕嘲：“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庸醫(yī)。怎么？你想我治你一個當街辱罵朝廷命官的罪嗎？”

“呸！”方易極一口唾沫吐出，紅著眼瞪小魚，“你這女人，到底還想做什么？！霍家已經(jīng)完了！香火也傳不下去了！就剩這么一個血脈，你還要這樣趕盡殺絕嗎！”

小魚挑眉：“哦？我趕盡殺絕？我如何趕盡殺絕了？霍云城在我相國府好吃好穿，不比和你在外顛沛流離強？不比流放發(fā)配強？”

方易極氣得肝疼：“你怎么會有臉說出這樣的話？！好吃好喝？云城身子虛得我都瞧不下去！今日你還將他重責三十鞭！”

“你相國府的家法沉，拿霍家人試什么鞭子？！云城那身子骨薄，如何禁得起三十鞭？你還不是想趕盡殺絕？”

小魚直起身子來，點了點頭，不無輕蔑：“哦，我當是什么，原來如此?；粼瞥谴蚣芏窔?，在我相國府把人打成重傷，我不罰他，恐怕要有人說我治家不嚴了?！?

“至于你，你既然這么擔心他……呵呵。”

“來人，請方易極去霍云城門前守著，我不回來他哪兒也別想去。”

“不過有一點……”小魚冷笑，“不準方易極進去，也不準霍云城出來！”

說完，便不顧方易極震驚的怒罵，摔袖上了馬車。車夫吆喝一聲，駕車往前去了。

上了車的小魚，臉色一下子沉下來，對龍一一道：“這時晏到底結(jié)了多少仇？”

龍一一不明所以：“怎么說？”

“我原以為時晏最后落敗，是因為鹿竹，最多還有王錦屏的出賣和推波助瀾。但是現(xiàn)在看來，想將時晏拉下馬的，可不止王錦屏一人?！?

“也就是說，時晏最后的結(jié)局，恐怕是一個大而長的圈套，為的就是讓她再無翻身的可能！”

龍一一冒了冷汗，追問：“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霍云城被打的事，充其量也就是府內(nèi)涉事人員知道罷了，這才過去多久，方易極就跑來興師問罪了？”

“你是說，有人故意告訴方易極，霍云城被打了？”龍一一連忙問。

小魚點點頭：“不錯。方易極這人的性子特別沖，得知霍云城受了虐待，便不管不顧地跑來相國府門口撒潑謾罵，惹得眾人圍觀。”

“旁人是做不出這樣的事兒的，一來要性子沖，二來要和霍家關(guān)系匪淺，三來不怕死，這三個都要做到，只有方易極?！?

龍一一撓頭：“可這是為什么呢？為什么要讓方易極來相國府門口鬧這么一出，鬧得眾人皆知？”

“眾人皆知……”小魚品咂了一下這句話，冷冷勾唇，“原來如此。這人是想通過方易極，將霍云城被打的事情傳出去?！?

“旁人傳，未必會信，府內(nèi)人傳，意圖太明顯，唯獨這個方易極，一定會被信?！?

“至于為什么，呵，我們現(xiàn)在不就是要去京衙找紀文靈辦案？你還記得，紀文靈和霍家的關(guān)系有多好嗎？”

龍一一恍然大悟，登時咬住了牙，眉頭緊蹙：“這是要阻撓你辦案??！為什么？誰會這么做？”

“大人，京衙到了?！瘪R車停下，車夫恭敬地說。

小魚應了一聲，緩步下車，對龍一一說：“現(xiàn)在只能知道我這相國府不干凈，可到底是誰的勢力，又有多少勢力，還真不能一下子看透?！?

“不妨先會會這個紀文靈，看看她派人到我家門前有什么意圖吧！”

……

方易極被帶到霍云城房門前，想掙扎著進去，卻被摁在地上動彈不得。

那兩個護衛(wèi)幸災樂禍，大聲叫著：“霍云城，你瞧瞧這是誰來看你了？哦我忘了，大人有命，叫他不能進去，你不能出來，你們倆就隔門對望吧，哈哈哈哈！”

霍云城一聽見方易極的聲音，傷也不顧，便下了床。此時他更能感受到小魚那藥膏的神奇。那么重的傷，不過幾個小時就都結(jié)了痂，也不怎么疼了。

怪說她要將自己關(guān)在房內(nèi)，若是被旁人瞧見了，不知道還要有多少麻煩。

這么想著，霍云城心頭一軟，真想將這些事告訴方易極，讓他不要為自己擔心了。

可是礙于外面的護衛(wèi)，霍云城只能說：“方伯父，我沒事，您不用擔心我。”

這話在方易極耳朵里聽起來，可就是霍云城忍辱負重，還懂事的不讓他擔心，更是心酸，眼淚都要下來了：

“云城別怕！等那魔頭回來，我就算跟她拼一個魚死網(wǎng)破，也要將你帶出這里！”

霍云城一驚，連忙道：“方伯父，別沖動！”

他原想告訴方易極自己在這里還算好，又有了小魚承諾的庇護，翻案恐怕指日可待?？墒且幌胄◆~的話，便知道這相國府也不干凈，于是只好道：

“我的親人們都沒有了，若是您再出個什么三長兩短，叫我之后如何過活呢？”

果然，此言一出，方易極再焦躁的心，也沉穩(wěn)了下來，不再說什么要拼命要你死我活的話，只是掩面流淚：

“云城，你受苦了！是我沒本事，不能護住霍家最后的血脈??！”

兩個人悲上心頭，都紅了眼眶，反倒是旁邊的護衛(wèi)覺著無趣，冷笑幾聲，守在門口去了。

方易極瞥了一眼，見護衛(wèi)離開，便爬到門口，從門縫處遞進去一個小紙包，悄聲對門內(nèi)的霍云城道：

“這里面是我研制的毒藥，無色無味！你趁她吃飯喝水時加進去，就能讓她當場七竅流血而亡！”

霍云城拿著紙包的手一抖，紙包掉落下來，幸虧沒散。

“不至于此！”霍云城想扔掉紙包，但是房內(nèi)無處可扔，也無處可藏，只好塞進自己懷中，準備有機會了再丟掉。

方易極吹胡子瞪眼：“怎么不至于了？她活著一日，你就一日沒有好日子過！你不想為霍家報仇嗎？不想逃出這吃人的相國府嗎？！”

霍云城嘆口氣：“方伯父，抄家是陛下的命令，相國也只是完成陛下的旨意。霍家真正的仇人，難道不是那些坑害母親的人嗎？”

方易極聞言，愣了一瞬，聲音也變得凌厲起來：“霍云城，你這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時家處處針對霍家，那些人怎么會……”

“方伯父！”霍云城聽不下去，“時家針對霍家，不是因為時將軍的事嗎?。俊?

沉默蔓延開來，方易極不再和霍云城說話，半晌，只是緩緩嘆了一口氣，仰天低聲喃喃：

“大人啊……是我沒本事，竟叫公子認賊作父，不再圖謀報仇，反而替旁人說話了！”

霍云城怎會聽不見？可他咬著牙不說話。

認賊作父？不圖謀報仇？替旁人說話？

他一樣都不會認。

可現(xiàn)在，小魚才是這個世界上對他好的人，哪怕只是一時興起，哪怕那些承諾只是甜言蜜語，他也愿意相信。

既然愿意相信，他又怎么能反手將刀子刺向她？

旁人不懂，霍云城自己明白，他到底是把那句“待塵埃落定，娶你做正夫”聽進了心里。

哪怕不是正夫，側(cè)夫也好，他是愿意的。

“方伯父，您走吧?！被粼瞥堑吐曊f，“我會為霍家翻案的，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