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訂了票,計劃的時間安排因為舒嬋補辦手機卡不太順利耽擱了,小站上火車停留的時間很短,兩人腿都快跑斷了才掐著時間點趕到,剛踏入候車廳,舒嬋就被檢票口眼尖的檢票人員催促跑快點。
孫泥克在玻璃門邊就接到了李夕楨的電話,今天一天他怕是打了二十來個他和程度的電話。
收到那個來歷不明的快件和那張不知所云的照片后,也不知是不是神經過于敏感,孫泥克覺得這一切恐怕不是空穴來風,不能什么情況都不了解就回到隊伍里去。
把所有人一一對比后,他選擇了給李夕楨打電話,不是因為李夕楨一定靠得住,而是李夕楨這樣的人十分注重原則和底線。在李夕楨的電話打不通之后,他又選擇了程度的,因為程度是個善良和心中還有堅持的孩子。
可是,程度的電話也一直接不通。
這不符合常理,在集的隊伍里,因為腴山,四人有過出生入死的共同經歷,所以他們倆是這段時間來最多詢問舒嬋消息的人,想想李夕楨是那樣一個自己選擇與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人,而程度內斂,要這兩人經常打電話發信息給孫泥克問近況,就憑這點他們就不可能故意不接電話。
一整天孫泥克心里都忐忑不安,一看到手機屏上顯示的是李夕楨的電話,孫泥克急忙接通了。
“喂,老……”
“程度死了。”電話那頭李夕楨格外平靜。
孫泥克在檢票口前三四米的地方緊急剎住了,整個大廳里回蕩著他的鞋底與地面之間尖銳的摩擦聲。
“老李,玩笑不能這么開,不吉利!”孫泥克急驟地奔跑造成的心跳過快和喘氣艱難在這一刻變得異常平靜,似乎是一個間隔,等待著李夕楨在電話那邊哈哈一笑后又繼續連上。
“他的尸體已經被他奶奶領走了,我們今天陪她去公安局辦的手續。”李夕楨的敘述除了嚴肅些,幾乎是平鋪直敘,聽得孫泥克的腦袋像被人在擰麻花。
“你是不是這趟車的,喂……”檢票人員朝著孫泥克這邊著急地大喊著,孫泥克像是沒長耳朵,他張口結舌,喉嚨處的喉結上下艱難地翻動著,一只手逆著頭發抓至頭頂就緊緊地揪住再也沒撒開手。
已經跑進站臺的舒嬋沒等到孫泥克又跑了回來,看他在原地以一只腳掌的距離為半徑原地轉著圈圈聽對著電話卻一句話沒說,舒嬋就知道出事了,大事。
跟檢票人員道過歉解釋過不上車了,舒嬋輕輕走到離孫泥克半米左右的地方,因為她看到孫泥克的手機其實已經掛了的,可是孫泥克還沒有把它從耳朵邊拿下來。
好幾分鐘后,孫泥克手中的手機才直接從耳邊順暢地跟著手垂到他的腿邊。
雖然一臉尋求地看著孫泥克,但舒嬋并未開口問。
“李夕楨說程度死了。”和李夕楨同款平靜的語氣,不過一臉哀傷的表情。
“什……你再說一遍。”舒嬋的神經一震,仿佛大腦也會抽筋。
“他的尸體他奶奶今天已經領走了。”
舒嬋眼廓的肌肉帶動著她腦袋兩側不停地抽扯著,她實在是不擅長于表達情緒,越是這種情況越不知語言為何物。
“你說的是,是……是程度?我們共同認識的那個程度?”舒嬋依然不相信。
“嗯。”
“這不可能,他才十九歲!”舒嬋斬釘截鐵。
“在鄢蟄的酒館,說是意外,他的陽臺上有個裝修時露在外面沒處理好的鋼筋,程度的腦袋不小心撞到那個鋼筋上。”
“……”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舒嬋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在腦海中去想象,“當時他和人打架了?”
“沒有。”孫泥克的那口勁兒一下子奔潰涌上來,不住地往心肝處吞咽著噴涌至喉嚨口的悲慟,“大家都正在搶吃串串,只有他一人在陽臺。”
“那……”舒嬋剛開口,豆大一顆眼淚沖過眼瞼啪地打在她捏在胸前的手機上,水花四濺,她把后頭的話吞了下去,沒再說話也沒再掉一顆眼淚,仿佛之前那顆不是她的。
她轉身,一個人大步流星走到那邊候車的地方,把雙肩包放在椅子上,雙手抱著肩孤寂地坐在那里,她坐的地方像是結滿了霜花的冰庫,她緊緊勒住自己但還是渾身顫抖。
空曠的大廳里,就只有這兩人,像是剛剛經過激烈爭執的情侶,一個愣愣地站在檢票口的前方,一個抖抖索索坐在候車的椅子上。
大約十來分鐘后,孫泥克的手機又響了,他接起電話后什么都沒說,嗯呀啊地不一會兒就掛了。
“你很冷?”走近了,孫泥克才意外又吃驚地發現舒嬋臉色發青,嘴唇發白,渾身抖得很厲害。
舒嬋想說什么,但卻又咬緊了牙,她這時候開口恐怕會一個字都說不清。
孫泥克想脫件衣服給她,一撩才發現自己也就穿了一件短袖,他看了一眼外面的驕陽似火,再想想將明未明的寒冷,實在不理解她現在的情況。
“你等我!”孫泥克叮囑了舒嬋一句,轉身跑向了另一邊的小賣部,幾分鐘后他掀起自己的衣服兜著兩個礦泉水瓶和一塊毛巾回來了。
“小心燙。”他把已經被熱水燙得皺了皮的瓶子裹進毛巾遞給了舒嬋,轉身又跑回小賣部,這次跑過去就端著一個紙杯回來。
“葡萄糖針水沖的,趁熱。”孫泥克把杯子遞給舒嬋。
沒坐多久,舒嬋臉色就慢慢變回來,白皙有血色,也不再抖了,一直坐在對面觀察的孫泥克這才放心地坐過來。
“剛剛一著急差點上手抱了”孫泥克的玩笑也是實話,但此刻兩人的心情沉重,誰也鬧不起來,都只呵地一笑過去。
“你以前這樣過嗎?”孫泥克問道。
“也怕冷,但不是剛剛這種。”
“是因為程度的死?”在腴山和將明未明什么樣的情況都遇見過,他知道舒嬋不是因為畏懼才這樣。
舒嬋少見地嘆了一口氣,“我不清楚”,頓了一會兒,她又說道:“程度的事情我痛惜又難過,他那么年輕又那么單純,我們所有人都寵愛他,以屬于每一個人的方式。”
舒嬋的話何嘗不是孫泥克想的,想想他時常被人多看幾眼都會臉紅;常常安安靜靜站在大家都注意不到的地方;常常在群里只圍觀大家聊天不說話,被點名了也只發個表情,一堆食物上來的時候,大家都搶,他卻不會,被投食又會笑得滿足而開心……這樣的程度……說晴天霹靂毫不為過。
“你有過覺得某種情景曾經發生過那種經歷嗎?”舒嬋扭頭看著孫泥克:“我剛剛就是,所以我是害怕,骨子里生長出來的害怕,這種害怕似曾相識。”
“害怕死亡?”
“應該不是……我也說不清楚……”舒嬋使勁搜索著可以用來描述的詞匯,“或許是怕疼痛?”
“……”
“算了。”舒嬋好得很快,把瓶子從懷中放到膝蓋上,“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尤洋洋打電話來說要我們去Y市,在那里匯合。”
“路線?”
“我馬上查。”
“錢轉給你了。”
孫泥克從手機上抬起頭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好吧,卻之不恭!”
“成語別亂用,好借好還,我還得謝你呢。”
說起成語,又想到了程度,兩人心照不宣地開始了手里其他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