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半夏回到家的時候，韓笙乖乖地坐在餐桌旁邊，用手擺弄著桌子上的魄羅玩偶。

“你回來啦，路半夏。”

“嗯。你自己回來的？”路半夏一邊換鞋，一邊開口。

“不是，是柳竹雨送我回來的。”

“果然。”路半夏從包里掏出電腦，朝臥室走去，“今天晚上我幫你點個外賣吧，我得抓緊時間把稿子改了。”

韓笙少見地露出了猶豫的表情。

“怎么了？”

“你不吃飯嗎？”

“我來不及了，吃點應急食品好了。”路半夏看了眼手表，下午在學校確實耽誤了一些時間，估計今天晚上還是得熬個大夜，才能明天出來一稿。

“哦。”

“話說你今天下午跳的舞……”路半夏話說到一半，忽然卡了殼。

“怎么了？”韓笙歪了歪腦袋。

“是……是你看視頻學的嗎？”

“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了點什么。”韓笙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閉起眼睛做埋頭苦思狀，半晌搖了搖頭，“但是只是記起來了怎么跳這個舞。不好嗎？”

“哦，挺好的。我那什么，蠻喜歡的。”路半夏有些尷尬地撓了撓后腦勺。

他想問的，其實并不是這個。

和我跳舞的時候，你在想什么？

你想的東西，和我一樣嗎？

可路半夏知道就算自己問出口，大概也聽不到什么自己想聽到的回答，妖怪和人不知道有沒有生殖隔離，但韓笙現在不可能在感情上對路半夏有任何回饋。

路半夏說的不是親情，友情，或者是師徒情，而是更吸引人的那種感情。

但現在不是做情感啟發的時候，路半夏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

不只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小妖怪去做的事。

等到開花結果的那一天，路半夏會遵從自己內心的聲音，他暗自給自己立下誓言。

反正韓笙一時半會兒大概也不會跑走，路半夏也不是當初那個要把“異端”趕出房間的柳下惠，他還有時間。

“插畫，好看嗎？”韓笙忽然問道。

“啊……挺好的。”路半夏不知道為什么小妖怪會提到這件事，但他隱約覺得花妙雨和韓笙之間大概發生過什么，所以他選擇一筆帶過，“等下想吃什么告訴我咯，我幫你點。”

“好啊。”韓笙的表情沒有變化，依舊笑瞇瞇地看著路半夏。

于是路半夏推開臥室門，擺好電腦，戴上耳機，很快就進入了肝帝狀態。

就在他漸入佳境的時候，忽然感覺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路半夏回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妖怪，摘下耳機：“怎么了？”

“我想吃蛋糕。”韓笙比劃了一下，“就是遇到你那天，我在冰箱里吃到的那個。”

“怎么突然想吃這東西了？”路半夏有些好奇。

“不可以嗎？”韓笙的表情堪稱楚楚可憐。

路半夏心想周幽王當初烽火戲諸侯不是沒有道理的，他要是周幽王，他大概會把全世界最好的蛋糕都搬到韓笙的面前。

“可以啊，那就吃點甜點吧。反正你好像也不怎么發胖的樣子。”路半夏打量了下韓笙一如既往窈窕的身段，“等下送來你讓他放門口，然后自己拿吧，跟之前一樣。”

“謝謝！”韓笙看起來很開心，連蹦帶跳地出了房間，走出房間忽然想起來了什么，轉身躡手躡腳地把房門輕輕關上。

路半夏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搖了搖頭。

他突然覺得那天下午打開冰箱門，是自己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決定。

一個對味的姑娘總是讓人心情很好，如果她很漂亮的話那就更好了，所以路半夏覺得自己現在很精神，比喝了一杯意式濃縮還要精神，血管里仿佛流淌的都是咖啡因。

所以他戴上耳機，很快進入了心無旁騖的狀態。

夕陽西沉，華燈初上，再到夜深人靜，路半夏已經忘記了時間的流逝，他全部的精神再次專注于屏幕里的文字當中，每一次修改都是為了一個更完美的故事。

但不知道什么時候，路半夏的精神開始有些恍惚。

窗外依舊寂靜一片，路燈昏黃，他的眼皮開始打架，這是以往很少出現的情況。

等路半夏意識到不太對勁的時候，他已經趴在了鍵盤上，很快陷入了昏睡。

睡夢里的路半夏，似乎做了個夢。

這個夢里什么都沒有，只有無邊無際的白色，和站在白色當中的自己。

明明是路半夏的夢，可他卻是以第三視角看著自己。

遠處似乎有人的影子，路半夏看著自己的“身體”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可一片空白中，他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徒勞。

“……你……自己……好……”

遠處有誰的聲音傳來，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卻分外熟悉。

路半夏豎起耳朵，他想仔細辨別到底是誰在說話，就在即將想起來的時候，忽然整個世界開始崩塌，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下墜。

“臥槽！”

路半夏猛地坐起身子，從夢中驚醒。

他抬頭看著窗外天光大亮，又低頭看了眼鍵盤上滴上的口水印子，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寫著寫著睡著了，這對路半夏來說是很少見的事。

“嘶……”路半夏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頭重腳輕。他的修改進度并沒有耽誤很多，今天上午再修改也完全來得及。

于是路半夏起身，想去沖杯咖啡解解乏。

他推開臥室門，餐桌上擺著一個小小的紙盤，上面放著吃了一半的蛋糕。

“嗯？”

小妖怪竟然沒把蛋糕給吃完，這可真是少見。

房間里靜靜悄悄，沒有人來跟他打招呼，看樣子韓笙又從窗戶跑去了隔壁，路半夏對此早就見怪不怪。

他來到餐桌前坐下，剛想翻出旁邊的掛壁咖啡，忽然看到紙盤下面，似乎壓著一張紙條。

路半夏挑眉，狐疑地拿起那張紙條。

紙條上的字體娟秀又工整，寫的很簡單，只有一句話：

“路半夏，我走了。謝謝你，再見。”

紙條只能是韓笙寫的。

路半夏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忽然被泰森來了一記上勾拳，猛地空白一片。

走了是什么意思？

去施無雙家里了嗎？去就去唄，為什么要寫個紙條？

路半夏的大腦宕機了半晌，忽然反應了過來，立刻起身，小腿撞在桌角也全然不知，踉踉蹌蹌地快步來到韓笙房間前，推開房門。

“韓笙？”

房門被打開。

女孩的房間干干凈凈，床鋪被鋪的很整齊，是用路半夏教她的辦法疊好的被子。那些柳竹雨買給她的漂亮衣裙還掛在衣柜里，書桌上原本擺著的厚厚的一摞紙不見了去向，整個房間整潔得像是從來沒有人住過。

從來沒有人住過。

路半夏覺得自己的手腳開始發麻，他的潛意識抗拒已經發生的事，但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從這一刻開始，將被徹底撕裂成兩半。

一半是無法回到的過去，一半是不愿面對的未來。

“可能是出門玩了，沒關系，她會回來的。”

路半夏坐在床沿，他把疊好的被子揉亂，心想小妖怪能去哪，這兒可是她的家，她可能過一會兒就從窗戶翻過來，笑瞇瞇地跟自己說想吃蛋糕或者冰淇淋。

他扯了扯頭發，不斷地告訴自己，別自己嚇自己，一切都跟平常一樣，他今天會給Novelist交稿，會拿到花妙雨的終版插畫，他會給故事一個完美的結尾，然后帶著小妖怪在這座偌大的城市四處游逛，好好地看看這個世界。

于是路半夏強迫自己起身，回到房間的電腦前，繼續完成尚未完成的工作。

但現在敲在屏幕上的每一個字，對路半夏來說都是折磨。

于是他匆匆改了最后幾處，把稿子發給了沙柳，就再次回到韓笙的房間，一言不發地坐在床沿等待著。

等待，是一件讓人煎熬的事。

但更讓人難過的，是等待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

一直到夕陽再次沉入高樓后，路半夏還是一個人坐在房間里，他的影子在墻上被拉的很長很長。

小妖怪，還是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