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后悔啥？”路學海一邊吃葡萄一邊瞧著廚房那邊，漫不經心幾個字就差寫在臉上。

“我就不該學什么金融。”

“這可是你自己選的啊，賴誰都賴不到我身上。”路學海趕緊做切割。

路半夏仰面嘆息，老爹這話倒也不錯。

當初選專業本來就是稀里糊涂，路半夏連志愿都是老姐幫忙參謀著寫的，他只想離家近一點，方便自己單獨窩個地方碼字。

誰知道這專業卷得跟螺絲釘似的，但凡專業課后面幾排空空蕩蕩，前面三排節節爆滿，老師給分又得按學校要求強制正態分布，路半夏拼了老命才混了個勉強過關。

想想也是，在座的將來不是投行精英就是私募大佬，賺錢的買賣什么時候都不缺人，還有人專門花錢買實習，只為在簡歷上添上一筆。

“哎哎，你跟我說說，你跟小韓是怎么認識的？”路學海湊近了些，顯然對自己兒子的八卦很感興趣。

“她從我冰箱里鉆出來的。”路半夏面不改色。

“你別跟你爹扯，趕緊的，老實交代。”路學海給了路半夏后背一巴掌。

“就是同學，在學校認識的。”

“你蹲在家里八百年不出門，上課回家兩點一線，你往哪跟人學武術的姑娘認識？”

“你怎么知道我不出門。”路半夏覺得自己被監視了。

“你別打岔。”路學海是打算問到底了，不然心里總感覺不太踏實。

路半夏見不說幾句算是過不去這一茬，只得靠在沙發上仰著臉，在腦海里認真琢磨著該編個什么樣的瞎話。

如果韓笙真的是個學武術的姑娘，她和自己會怎么認識呢？

她在深山老林里練武，家里肯定少不了幾個師兄師弟，大概跟岳靈珊一樣，萬千寵愛于一身，仰慕她的人排隊排到十里八村外。

她還是會上學，義務教育總得接受。然后到縣城的高中，一邊讀書一邊練武，走個特長招生，高考將將夠了京貿大學的分數線，從大山里來到繁華的上京，留下一個又一個在縣城望著北方的小男生，多年之后還惦記著他們心頭的白月光。

在京貿大學，像她這樣的學妹肯定一露頭就是視線焦點，禹文軒一號二號絡繹不絕前來拜訪，她也許會跟別的男生一起走在國貿的大街上，坐在頂樓吃四位數一位的巴掌大牛排，滿眼都是城市璀璨的燈火，第一次看到另一個世界。

她會加入武術社，加入舞蹈社，加入劍道社，那些見過他的男生，夢里都是韓笙手持軟劍青絲亂舞的模樣，她絕不會出現在什么勞什子插畫社，和coser或者玩小黃油的人待在一起。

她的大學生活是明媚又美好的，她的未來是光明又清晰的，像她這樣的姑娘本來就該被世界給保護起來，不然就是他媽的全世界的損失。

路半夏呢？

路半夏在碼字。

故事大概率就這么發展下去，路半夏想了半天最終絕望地發現，如果按照正常的邏輯，他和韓笙基本上就是兩個世界的生物。

路半夏繼續安安靜靜寫他的書，不是什么變態也不是什么公敵，撐死在論壇聽說過有個叫韓笙的姑娘很漂亮。

“你擱這兒現編呢？”路學海看路半夏半天不說話，朝他嘴里塞了個葡萄。

“反正就是偶然認識的同學，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你要是怕我被騙到緬北噶腰子大可不必，我可沒過去的路費。”路半夏反正也想不出來，索性開擺。

“嘿你小子，連你爹都不肯說是吧？”路學海一拍大腿。

見路半夏一言不發，路學海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追問，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葡萄。

父子兩個坐在客廳，相顧無言，倒也不覺得尷尬。

“你最近還在寫小人書呢？”

“那叫小說，小說。你別老跟著我媽說什么小人書。”路半夏無奈糾正。

“一秋跟我說了，你要投什么‘諾包里’……”

“Novelist。”

“啊對對對，反正就這個東西，你說你們現在年輕人老喜歡拽這什么洋屁。”路學海擺擺手，“咋樣了搞的？”

“還行吧。”

“你之前寫的那些，不寫完了就？”

“我之前寫的哪些？”路半夏一挑眉。

路學海知道自己說多了，干笑兩聲，開口：“你姐給我們發過，我跟你媽沒事兒就看看。看吧也看不太明白，為啥修道的跟念經的就打起來了，但是想象力還是挺豐富的……”

“停停停，別說了。”路半夏扶額，他早該猜到路一秋會這么干的。

路學海看了看路半夏，猶豫了一會兒，想要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最后還是把手放了下來。

“夏啊，你爹我年輕的時候，也想當過流浪歌手。”路學海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

“知道，你跟我講了八百遍了。”路半夏示意自己已經能夠倒背路大叔的故事了，“你還想背著吉他浪跡天涯呢，最后浪子回頭了是吧，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是這么回事。”路學海撓了撓頭，“要不是這樣，我也遇不到你媽，也沒你跟一秋……”

“別勸了老爹，你知道我不會干別的事的。”路半夏打斷路學海，聲音稍稍低了些，“暫時不會。”

“我不是勸你。”

路半夏微微睜眼，看向身旁的老爹。

“我是浪子回頭了，但我沒有后悔。我就不是那塊料，我想搞音樂純粹是為了泡姑娘，我他媽連五線譜都看不懂。所以我遇到你媽之后就不想當什么勞什子歌手了。”

路半夏心想老爹你一臉正氣，沒想到年輕時候也是個玩咖。

“所以你別后悔就行。年輕人，不氣盛能叫年輕人嗎。你媽愛嘮叨你，就屬她看你的書看得最勤快。”

路學海終于拍了拍路半夏的肩膀，沒有再多說什么。

路半夏一時語塞，想回些什么，最后也只是點了點頭。

男人間的對話有時候就是這么簡單，好像什么都沒說，又好像什么都說了。

過了一段時間，廚房門被拉開，姚雪蓮端著瓷盆走了出來。

“紅燒肉來咯。”

肉香彌漫，路半夏和路學海同時吞了吞口水。

韓笙跟在姚雪蓮身后，拿著一踮一踮來到餐桌前，規規矩矩地擺好碗筷。

午飯就是紅燒肉和兩盤其他的素菜，如果路一秋看到肯定會說客人來了這么招待不周，但對老兩口來說這就是他們水平的極限。

等幾人都落座之后，路學海咳嗽兩聲，開口道：“這個，小韓第一次來哈，也別客氣，就當在自己家。咱們就吃個飯，聊聊天，你跟半夏在學校開心點就行。”

“來來，嘗嘗這紅燒肉，可好吃了。”姚雪蓮推薦。

路半夏覺得給客人推薦她自己做的菜，總有種莫名的違和感。

但韓笙顯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她吃得很開心。

看到小妖怪的笑臉，路半夏的心情也莫名地變得好了起來。

姚雪蓮和路學海你一句我一句，韓笙大部分時候都只是點頭或者搖頭，偶爾回答幾句，氣氛倒也稱得上融洽。

就在路半夏以為這次回家就要這么平淡結束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震動打斷了正在進行的用餐。

路半夏拿出手機，掃了一眼屏幕。

六條消息，來自人魚鍵盤家。

路半夏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他打開對話框，看到五個驚嘆號，接著是一張圖。

圖里是模模糊糊的一張表格，上面隱約可見“入圍作品”的標題。

“為什么沒有你？”

人魚鍵盤家下一句話，直接把路半夏問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