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天，變得比姑娘的臉還要快。

半個小時前，路半夏還在沙灘上享受湖邊的風和美景，頭頂還是晴空萬里，不見云彩。

于是聽到韓笙那句“要下雨了”的時候，路半夏還以為她是在開玩笑。

但只是過了短短十分鐘，方才還湛藍的天空，就被厚厚的烏云覆蓋，接著大雨傾盆而下。

戶外活動取消，晚上的野營烤肉大概率是泡湯了，要改成在酒店吃自助，路半夏的手機上甚至已經收到了大雨藍色預警，這在上京的夏天并不多見。

他現在坐在房間的座椅上，他的對面是兩人高的落地窗。窗外大雨如注，雨點拍在玻璃上，發出連串密集的“啪啪”聲，接著順著水跡滑落。

路半夏很滿意這種氛圍，他需要的寫作環境，最完美也不過如此。

“臥槽路哥你快看，選這個好感度直接拉滿了，她還邀請我一起去溫泉泡澡！我要上壘了！”

韋光正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

路半夏差點把鍵盤給扣了。

但這次他確實不占理，大家出來是玩的，路半夏想寫書只能自己找個安靜的地方，總不能讓韋光正不在房間打小黃油。

于是路半夏索性拿著香煙和雨傘，離開房間，來到酒店三樓的大露臺。

推開玻璃門，大風卷起路半夏的頭發，空氣夾帶著雨水的味道。他倚靠著欄桿，連點了三次都沒有把煙給點著。

“什么破防風打火機。”路半夏看了眼手中火機的品牌，默默地拉入了自己的黑名單里。

他只能干吊著煙嘴，趴在欄桿上向酒店旁的小樹林眺望。

碼不了字，但雨天總能讓路半夏的心情莫名的平靜，所以這是他構思的好時候。

只是路半夏咬著煙嘴看著看著，視線卻捕捉到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深吸一口氣，接著默默地拿下香煙，捏成一團。

“這么喜歡下雨天嗎。”

路半夏自言自語，接著拿起雨傘，轉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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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酒店前的樹林，據說是花了大價錢聘請了設計師設計的，從路的布局到植物的鋪設，每一處都有設計的智慧在。

但韓笙什么都看不出來。

她只是覺得這片草地，有很好聞的味道。

于是韓笙揚起臉，抬起手臂，輕輕點觸著。雨水打在她的指尖，四散開來，她的瞳孔也跟著蕩漾起漣漪。

不知道過了多久，韓笙的視線，被一柄撐開的黑傘給遮住了。

她側過臉，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咧嘴笑了起來：“路半夏。”

“你知道是我？”路半夏挑眉。

韓笙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她聽得出來路半夏的腳步，不管他踩在草地上，沙灘上，還是那棟老舊小樓的臺階上。

“你這么跑出來，柳竹雨知道嗎？”

“我跟她說我要來看雨。”

“她答應了？”

“嗯。”韓笙點了點頭，指了指手邊的酒紅色雨傘，“還給了我這個。”

這玩意兒自然是屁用沒有。

路半夏嘆了口氣，稍作猶豫，還是拍了拍屁股，在韓笙身旁坐了下來。

本就單薄的短褲瞬間被雨水浸濕，路半夏開始擔心自己的屁股能不能遭得住這樣的折騰，上一次他這么明目張膽地坐在雨里，還是小學偷看別人寫給老姐的情書，被路一秋按在水坑里狂揍的時候。

韓笙還是仰著臉，但她的視線里只剩下了黑色的傘。

“你就這么喜歡下雨？”

“嗯。”

“哪里好？”

“不知道。”韓笙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但是很好。”

這倒不難理解，路半夏不光見過喜歡下雨的，還見過喜歡汽油味道的，喜歡廁所味道的，甚至喜歡別人穿過的衣服味道的——路半夏曾在某人的購物車里偶然看到過“原味XX”的鏈接。

路半夏看著韓笙的側臉。

她的長發早已經濕透，一縷一縷地披散在肩上，有幾根倔強地粘黏在韓笙白皙的臉頰，于是她整個人看起來也像雨中的草地一樣，濕漉漉，彌漫著水氣。

路半夏想了想，接著心一橫，把傘給收了起來。

大雨嘩啦啦地落下，轉眼間就把路半夏給澆了個透心涼，但好消息是他現在不用擔心自己的屁股了。

韓笙的眼睛亮了起來，她再次揚起臉，嘴角一點一點翹起。

路半夏的心情似乎也被大雨洗刷干凈，通透了不少。

“剛才打球，我差點以為你真要把那哥們兒的腦殼給打下來了。”他開玩笑道。

“對不起。”韓笙低下頭，小聲道歉。

“沒什么對不起的，你做的好啊，做得好。”路半夏這句話倒是出自真心，“能替社長報仇，蠻好的。”

韓笙卻搖了搖頭。

“怎么？不是？”

“因為他要砸你。”韓笙環抱住小腿，蜷成一團，嘴巴輕輕抵在膝蓋上，“所以我有點生氣。”

路半夏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一陣沉默，只有雨聲如舊。

“還習慣嗎？在這邊。”半晌，路半夏才重新開口。

“這邊？”

“就是這個世界。”

韓笙用手指輕輕敲打著下巴，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回答道：“我什么都不記得，但我覺得這個世界，跟我來的地方，應該很不一樣。”

路半夏看向遠處泛起微波的湖水，笑了笑：“不一樣就對了。皇帝老子來了，估計都沒人跟他換。”

“路半夏，我是不是做得很不好。”

韓笙忽然冷不丁地發問。

路半夏一怔，轉過臉：“為什么這么說？”

“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我按你說的在看書，但有些東西我看不懂，所以我不知道該怎么做。”

雨水沿著韓笙的臉頰和下巴滑落，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落。

但路半夏實在沒有辦法跟她說，你做得很好。

畢竟韓笙來到自己家里之后，他的生活可以說是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而且大多是朝著不好的方向一路狂奔。

路半夏撓了撓濕透的頭發，想了半天，這才開口：“老實說，能遇到你這種事……這種事，我從來就沒沒有想過。所以我教給你的，或者我跟你說的，未必一定是準確的。沒有哪本書會教別人怎么讓一個幾百年前的姑娘融入這個社會……”

他說到這兒，忽然想到在某個小說網站上好像確實有類似的書，而且人家似乎來的時間要更早一些，但他很快把這一條pass掉，繼續道：“所以你不要覺得有什么。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不是你或者我一個人的事，不管有什么問題，想辦法解決就好。”

“我們兩個人的事。”

韓笙重復著這幾個字，緩緩地轉過臉。

她瞪大眼睛，看著路半夏，甚至連雨水從她的睫毛滴落，她的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你覺得我是人嗎，路半夏。”

韓笙開口，眼神里閃躲著期待與不安。

這份期待與不安，讓路半夏覺得自己像是站在滅霸面前的鋼鐵俠，一個響指，就能拯救或者毀滅些什么。

于是他深吸一口氣，用這輩子從來都沒有過的正經語氣，認真看著韓笙的眼睛：

“你是韓笙。”

女孩眼中的那一絲不安，像是被風吹散的雨。

于是緊隨其后的笑容，像是雨后最燦爛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