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韓朝衛從家里出來,直接就去找陸兆林,告訴陸兆林生意來了。兆林已和謝爺商量了,要成立一個船行,謝爺同意了,并讓兆林當老板,至于人馬不用外招,兆林的那些小跟班們就足夠了,有了這個船行兆林以后要是不在保安團里干了,還可以領著跟著他鞍前馬后的這幫弟兄改行做生意,讓他們做正當的行當,不再做這個讓父老們恨得牙氧氧的保安了。師徒倆看好日子買好了炮仗,正等著后天開張,沒想到今天生意就來了,兆林連忙跟朝衛來到馬車行,客人在喝著茶呢,紀常興已經在招呼著他了。大家寒喧過后,互相作了介紹,客人說他姓王大新縣人,來彤州進大豆,因為不急著回去所以租條船瀏覽一下彤州的河流。
兆林說他就是船行的老板,他們的船泊在關帝碼頭,租船就按照現在的市價,客人可以先看船再談價錢。客人點頭稱是。
常興說:“現在下著雨,先生不急的話可以等雨停了,我們用車送你到關帝碼頭,如果急現在就可以去,從這里的都興街到關帝碼頭不遠。”
王老板說不急,他可以和他們撐傘走到關帝碼頭,順便觀賞雨中彤州的街市,他喜歡秋后的雨,涼中帶涼別樣的風味。朝衛說他不象是走南闖北做生意的,倒象個教書的先生。
王老板就笑,說:“這位韓老板讀了很多書吧,大學出來的吧,在書本里浸淫出來的氣質是不一樣的,一看就懂。”
朝衛說:“王老板客氣,您再坐坐,我這倆兄弟去拿兩把雨傘,我們再一起去關帝碼頭。”說著示意兆林和常興進里屋去拿雨傘。
兆林和常興會意到里屋去,兆林關了門拿起掛在墻上的傘,遲疑著不想立即就出去,常興到他身邊小聲說:“兆林,這個客人可不是尋常的生意人,看著文質彬彬,但決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你知道嗎,他前天租的馬車去哪里?”
“他去了哪兒?”兆林好奇地問。
“下凍。”常興小聲卻緊張地說。
兆林輕輕“呀”了一聲,下凍、羅回現在是共黨活躍區,高孤雁就是在下凍宣傳共產主義思想的,那些暗中在青年學生中流傳的革命詩抄,可是從下凍傳出來的呀。
但現在他們都不能確定,這位客人是什么樣的人物,但如果他加入了政黨,無論在哪一邊對他們來說都是危險的人物,因為他們哪一邊都不想沾,但現實生活中哪里有讓人獨處于自己的世界而不人交往的,做生意就要面對各種各樣的人。
兆林看見姓王的顧客身穿長衫文質彬彬,但他注意到了他的手,那手虎口和食指的老繭是常拿槍的人才有的,從他目光流露的睿智和堅定他知道他槍法精準,而且是個信仰堅定的人,但他不是他這邊的人。最近彤州從水路陸路都來了許多陌生的人,以經商、訪友或者旅游匯集在這里,引起了當局的注意,但是外客來多對彤州的社會經濟也起到促進的作用,所以現在查得還不是很嚴。可如果與共黨走得太近提供便利,到當局嚴查的時候可就沒有好果子吃了,所以他自己也想敬而遠之。
常興看著兆林,似要看進他心里,指著外面問:“他,是不是你們上面派來的。”
兆林篤定地搖搖頭:“不,他不是黨國的人。”
“那他是——”還沒等常興說出口,兆林一把捂住他的嘴,常興連忙把后半截的話咽了回去。
他們知道他們接了一個燙手山芋,如果他們和王姓客人一起走去關帝碼頭,那如果王姓顧客出了什么事,那他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但如果不去他們又已經與他談好了,怎么辦啊?常興和兆林大眼瞪小眼,看來他們只能等待奇跡啰。
他們拿著傘滿面笑容地出廳里來,對王老板說再喝兩杯茶嘛,看來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了,多喝杯茶暖暖身再出門。
兆林熟練地沏茶,這時門開了,曉月一身雨水地進來,劈頭蓋臉地就對兆林說她一個人打掃婚房打掃了半天,累得半死他也不來幫忙一下,原本她說下午要和他去看家具的,可等了大半天也不見他來,原來他在這里喝茶;又數落朝衛說他不管好依依,讓她由著性子來,還說近大年了家里生意正忙,他不在廠里多幫爸爸卻總呆在他的馬車行里;又說常興怎么還在這里,他家里鬧開鍋了,他的一個姨娘知道他想娶依依,他母親高興壞了,姨娘卻纏著他爹要跳河呢。
這一連串地把王姓客人說得眼都大了,兆林和常興卻在心里喊:老天爺呀,救星來了!
朝衛便讓兆林陪曉月看家具去,又對常興說:“常興,你趕緊回去哄你爹爹的那些姨娘們吧,依依那脾性到你家,你爹的那些姨奶奶們肯定雞飛狗跳,你母親可有了臂膀了,她們不急才怪。”
兆林拉著曉月出了門,常興也和阿祥出去,朝衛遞給王老板一把雨傘,和他一起出了門。雨還在下,朝衛和王老板漫步在雨中,街兩旁一間間騎樓從他們身邊向后逝去,偶而屋前擺賣小吃的阿婆向行人叫賣。朝衛買了五個四角粽和十個沙堆,王老板以贊賞的目光看他。而此時朝衛心中卻千回百轉,其實曉月是他剛剛出門時讓小季去叫的,王老板到他和常興的馬車行來租馬車時,他與他有過小小的交流,他知道他不是平常的人,可是他一直是那么從容淡定和優雅,像一個書生不像商人,他要做的事是很不尋常的事,當然與他接觸也是很不安全的,會惹來麻煩甚至牢獄之災,但是今天他不再躲閃了,他雖然是韓家的唯一男丁,由滴母教養,但生母是妾還是讓他有自卑感的,所以從小常興欺負他他就只有退縮,而依依用她小小的拳頭替他擋住了別人的拳腳,可依依是妹妹啊,她應該得到兄長更多的維護,可卻因為他的怯懦讓她變得強硬,讓她去抵擋風雨和傷害,每每思及此他就愧疚傷心落淚。但今天他不再退縮了,他要像個爺們一樣站在依依面前,把她護在身后讓她享受安穩喜樂,還有常興和兆林,他會為他們沖在面前,他知道只有做像王老板那樣的事才會有硬氣,有像王老板的信仰才會勇往直前無懼無愄。今天,他要向過去的他道別,和王老板一樣走在木棉花鋪滿的道路上,這里街坊的老人們說木棉花是勇士的鮮血染紅的,彤州到處長滿木棉花,它不只是人們打棉花來做棉胎做枕頭,更重要的是它是英雄的象征。
走到總督府大門前的時候,兩個大旗桿在風雨中“吱呀”地響,令他們駐足觀看了許久,遠遠地看見平而河和水口河交匯下的洗馬灘像一顆鑲嵌在河心的綠珠。王老板不禁感嘆:“彤州好美啊!”
朝衛笑說:“是啊,很多時候,我走在這大街小巷中,就象穿行在畫中一樣。”
蓮華寺傳來誦經的木魚聲,香煙穿過風雨飄到他們鼻中,使他們繼續往前走。一個從皇倉街過來的一身巴蜀氣的人和他們打了個照面,和他們點頭致意,便錯開了。朝衛不認識那個人,只當是禮貌地點頭打招呼,王老板卻難掩地激動,即使他在極力抑制,朝衛還是感覺到了他內心的興奮和激動。
朝衛做了個繼續向前面街道走的手勢,心里卻在對自己說:“剛才那位肯定是共產黨的重要人士,要不王老板不會那么激動,他是誰呢?難道彤州要發生大事了嗎?”
走到關帝碼頭,朝衛正想要找船,卻見常興和兆林在一條船上向他們招手,曉月坐在他們旁邊一條船的船艙里吃糕墩,見他們下來便向他們笑,還問他們要不要也來一碗。王老板的眼眶隱隱地有淚光,連聲說:“謝了!謝了!”
常興一步跨上岸,拽著船繩說:“怎樣,我們坐車快吧,還等了你們好一會呢,王老板,上船吧,這條船穩當。”
王老板跨上船,兆林在甲板上把船槳遞給他,然后一步跨到曉月坐的船上,朝衛連忙把五個四角粽和十個沙堆放到船上,常興把船繩甩進船里,抓著船頭用力往河上一推,船箭一般地向河中沖去。
王老板劃船向上游駛去,一邊向他們揮手說:“謝謝!”
朝衛對常興說:“我不是讓你們回去嗎?你們怎么在這兒?”
常興對他說:“我們可是拜過天地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生死與共,你讓我們回哪里去?你把我和兆林當成什么了?”
朝衛說:“我不會讓你們再受到任何傷害和疑謗,我不要總躲在依依身后當懦夫了,太丟人了。”
陸兆林在船上就“吭吭吭”地大笑起來,笑得身體亂顫,紀常興本來還想忍住的,但陸兆林一笑他就忍不住了,蹲在甲板上把頭埋在雙膝間盡量不讓人看出他在笑。依依從小到大張牙舞爪,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兆林挨過她的拳頭,常興就更不用說了,但街坊鄰居孩子間能有多大仇,打架就當玩玩都不下重手,而且依依還是個有口無心的,一場架過后一個笑臉就可以冰釋前嫌,他們通過“打架”記住彼此。可韓朝衛就不一樣,人家拳頭一揚他就縮到后面去了,可愿意給他當盾牌的只有依依,依依還是他妹妹,他當然就成了男孩們的笑料了。但今天他腰桿硬了,和一個有重大共黨嫌疑的人在雨中走了好幾條街。
曉月見他們笑得這么過分,不樂意地跺了一下腳,那可是她親哥,瞧他們笑的,她當然不高興了。跺在船板上的響聲很大,兆林和常興立即就收住了笑聲,兆林把船撐出去,說是帶曉月劃船去看河景,其實是暗中送王老板一程。常興跳上岸,和朝衛回他們馬車行去了。
傍晚,依依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飯,曉月的婚期越來越近了,韓仁川很高興,他要嫁出去一個女兒了,兒女成家作父母的可以寬一份心了。
婉儀吃完了一碗飯,盛了半碗湯,只喝了一口就對曉月說:“曉月,吃完飯跟我去云裳布莊,以后你就跟著我織布裁衣,晨馨筆墨店讓你小媽看就行了。”
曉月一時沒回過味來,曹家妹可樂開了花,用手肘碰了一下曉月的手臂,曉月這才知道母親要教她縫紉了,這可是一輩子看家吃飯的本事,婉儀的裁縫手藝在彤州可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能與她學這是求都求不來的呀。于是曉月連忙說:“謝謝母親!我一定努力學。”
韓仁川看了看曹家妹,說:“你可別把晨馨筆墨店看得關門了,你要是讓那家店關了門,我就讓你回鄉下。”
曹家妹不服氣地說:“老爺,我雖在鄉下長大,但我也是個機靈的,晨馨筆墨店我一定能把它經營好。”
韓仁川說:“你要把這家店經營好了,過了年晨馨筆墨店就歸到你名下。”
“老爺,您說話可要算數。”家妹興奮又不可置信地說。
“當然。”仁川想也不想地說。
家妹高興得什么似的,連飯都吃不下了。可是還有驚喜等著她呢,婉儀說:“你來韓家二十三年,生兒育女,卻未有一份家產一間店面,我給過你許多次機會,你卻只會打麻將抱怨這個抱怨那個,全然不為自己和兒女作長遠打算,也罷,興龍路那兒還有一棟房子,那棟房子和晨馨筆墨店都給你吧。”
家妹連忙說:“謝謝老爺太太!我再也不亂花錢了,也不打麻將了,我就好好看那棟房子收房租,經營好晨馨筆墨店,攢著錢什么時候都不怕。”
“你懂就好。”婉儀喝完了湯,站起來。
依依追著她說:“媽,我呢?你就不為我打算打算。”
婉儀轉過身看她,嘆了口氣:“你呀,哪天你能安安靜靜坐著,我就拜祖宗念佛了。”
依依賭了氣,發狠說:“哼,我不要你一分錢,我自己掙錢養活我自己,你少管我!”
婉儀忍酸不禁地笑起來:“嘿,長志氣了啊,這小半年你把彤州城攪了個天翻地覆,沒有人不知道韓依依,行,你就不用我一分錢,你自己養活自己去。”
韓仁川放下了碗,對依依說:“又和你媽扛起來了,小孩子嘴這么硬,好了,依依跟我去廠里。”
韓朝衛也放下碗說:“我也吃飽了,依依,我們廠里新出一款布,我和爸才說要給你做套新衣服,走,我們和爸到廠里去。”
依依扁了下嘴,和朝衛及仁川出門去,曉月和婉儀進屋去拿手袋,出來便一同往營街去了。家妹今晚是最高興的,虹媽說這是曉月出嫁,老爺和太太送給她的禮物,她這是托了曉月的福,以后可不能竄掇著二小姐和少爺跟太太做對了。家妹連忙稱是,出門叫了輛面包車往興龍路去。
王老板兩天后的下午才把船還來,這也是陸兆林船行開張的第一天,王老板算是第一位客人,兆林優惠給了他半價,他還是堅持給了全價,說他遇上象韓朝衛、紀常興、陸兆林這樣的青年難能可貴,這就當做與他們交友的喝酒錢,兆林無奈只得收下了。風里浪里過來的謝爺看著這一切,意味深長地笑了,他知道王老板不是一般的人。他心里想著兆林現在雖開了船行,但水上的營生辛苦,他得為他再謀一份長遠的生計,這回要在陸上的。
彤州處于西南水陸交通要塞,平而河、水口河匯入麗江,麗江流入左江進入邕江,而沿平而河和水口河上行均可進入越南。在當時陸路交通不發達,全靠步行馬拉的年代,水上交通是較便捷的。而當時南、北、東等各地局勢緊張,人們從各地循水路到彤州,做短暫的停留再經越南到云南或世界各地。彤州成了各地客商駐腳的地方,加之沿河兩岸崖壁陡峭繪滿千年花山壁畫,斑駁如霞映入目,岸上綠竹蔥籠碧水縈繞,稻米的芳香悠然入夢,這真如世外桃源。客商們來了常雇船出去游覽一翻,或到紫霞洞或到小連城登高瞭望,賞滿眼桑麻碧水的閑適;或到板阿屯享受原始的壯家米酒和拜火的圖騰;或到白雪村一享人間仙境的勝境;或泛舟河上觀賞花山壁畫、品千年巖畫的神秘與輝煌。彤州前所未有的繁華,水稻是這里的主糧,水稻獨特的風味小吃也成為這里婦女們的獨特手工技藝,用石磨磨出來的糕點、糍粑、餡料、味道不一,品種多樣,各村屯及街坊嬸姨們便做了各種小吃沿街擺賣,成為彤州獨特的風景。依依最大的習慣就是每天早上起來逛一遍街,買兩三樣小吃到家里坐著慢慢品嘗。至于她發的要編一本彤州地方的風味特色小吃的書的宏愿,早已盡赴于睡夢中,編書的艱難,難于讀書,所以目前她還是享受著她富商家嫡小姐的優渥,先享受生活,其他日后再計,卻不知她即將經歷一場血雨腥風,這場經歷讓她刻骨銘心終身不忘。
陸兆林的船行一開張就格外興隆,陸兆林把他的那一伙弟兄分成了三個小隊,輪流當值,不當值的就到船行去做工。這回劉葉、阿木、小呂、小趙、阿輝、阿繼、阿哲、阿新等等可有得忙了,下了班就跑到船行,忙著記賬、給客人發船等,有閑船就劃出去網一兩網魚,大魚的賣掉錢記入賬中,月底分紅,小魚就給他們這一伙弟兄們解饞了。兆林對他這一群跟班一向大方,有兩塊錢決不私自留用,換得這一伙小憤青們死心踏地跟著他。船行紅紅火火地經營著,月底大家都分得了一筆不小的收入,這筆錢是他們辛辛苦苦出力出汗干干凈凈掙來的,讓他們特別有成就感。
這天謝爺到船上與兆林、劉葉等幾個人喝茶聊天,謝爺問他們還想不想做些別的生意。兆林一時想不到要做什么。
謝爺說:“兆林啊,你得為你的一幫兄弟們想,水上風里來浪里去辛苦,你們也得有岸上的生意,我建議你呀盤個鋪面下來,做米糧店,收購大豆、稻米、玉米等,賺中間差價,這樣你們既可以下水也可以上岸,岸上才保險啊,才是長久的生計。”
陸兆林豁然開朗,連忙說:“還是師傅想得周全啊,我回去算算我這幾年存的錢,看看夠不夠盤一間鋪面?”
劉葉連忙說:“大哥,我們也都一人湊一份給你,盤一間鋪面下來,做正經生意,不再街頭巷尾地逮人,讓街坊鄰居指著脊梁骨罵娘了。”
阿哲、阿新等也說:“大哥,讓我們也湊一份吧。”
兆林說:“好,今晚讓所有弟兄坐下來商量,愿意湊就湊,不愿意的也不勉強,不湊錢也還是好兄弟,我們一定要做正經生意,不再做那巡街逮人讓街坊恨的牙氧氧的事了,但我們也決不能讓人欺負,弟兄們,湊足了錢就找鋪面去。”
大家聽他如此豪言都樂起來,先感謝了謝爺,就商議著湊錢盤店面的事。計劃著在哪條街較好,哪兒最近有店鋪轉讓或出售,風水旺不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