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威斯特里業公寓
- 福爾摩斯探案集8:最后的致意
- (英)柯南·道爾
- 19136字
- 2021-10-20 17:41:12
約翰·斯科特·埃克斯先生的奇特經歷
從我筆記本的記錄中查到,那是一八九二年三月底的一個寒風蕭瑟的日子,在我們吃午餐的時候,福爾摩斯收到了一封電報。他潦草地寫了回信,沒有做任何說明,但看起來懷有心事,因為后來他站在火爐邊,面帶沉思,并且抽著煙,時不時地瞧著那份電報。突然他轉過身,眼里閃過一絲詭秘。
“假設,華生,我們就當你是一位文學家,”他說,“你怎么定義‘怪誕’這個詞呢?”
“奇怪——異常的。”我說。
他對我的回答搖了搖頭。
“一定有比那更多的含義,”他說,“潛在的還有悲慘和可怕的意思,想想你那長久以來折磨讀者的故事,你將會意識到‘怪誕’更深一層的意思往往就是犯罪。回想一下‘紅發會’那件事吧,開始時相當怪異,然而最后卻是絕望的企圖搶劫。另外,最怪異的就是‘五個柑橘核’的案子了,直接引出一場謀殺案來。所以,這個詞總是引起我的警惕。”
“電報里面提到這個詞了嗎?”我問。
他大聲地讀起電報來:
遇難以置信和怪誕之事,可否向你請教?
斯科特·埃克斯
查林十字街郵局
“男的還是女的?”我問。
“哦,當然是男的。沒有女的會發這種預付回電費的電報的。如果是女的,就已經來了。”
“你會接見他嗎?”
“親愛的華生,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無聊。自從我們關押了卡拉賽斯上校,我的腦袋就像一部急劇旋轉的機器那樣,因為沒有工作而要撕成碎片了。生活平淡,報紙沉悶,大膽和冒險像是從這個瘋狂的世界消失了,于是你就可以問我是否準備去調查任何新事情了,不管它最后是多么瑣碎。但是現在,要是我沒猜錯的話,我們的客人已經來了。”
樓下傳來有節奏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一個高大、胡子花白但嚴肅可敬的人被帶進了房間,他那沉重的臉色和自負的態度表明了他的身份。從他的高筒靴到金邊眼鏡,可以知道他是個保守黨人士,牧師,品行良好的公民,傳統派和守舊派。但是,某種令人驚異的經歷打亂了他本有的鎮靜,從他那豎起的頭發、激動而憤怒的臉、不安和興奮的樣子可以看出一些痕跡。他一進來就開始談他的事情。
“福爾摩斯先生,我遇見了一件非常奇怪和讓人不開心的事情。”他說,“我從來沒有到像現在這種地步,這是完全錯誤和忍無可忍的了,我一定要搞清楚。”他氣急敗壞地說。
“請先坐,斯科特·埃克斯先生。”福爾摩斯安慰道,“首先,我是否可以問一下,你為什么一定要來找我?”
“噢,先生,以我看來,這事和警察沒有關系。可是,當您聽完事實后,您肯定會同意,我不能不管這事。雖然我對私人偵探這行絲毫不感興趣,但是,久仰您的大名……”
“正是如此。但是,你為什么不馬上來呢?”
“您是什么意思?”
福爾摩斯瞅了一眼他的手表。
“現在是兩點一刻,”他說,“電報大約是在一點鐘發出的,然而,要不是你這身打扮,沒有人會注意到你一醒來就遇到麻煩的。”
我們的客人理了理頭發,又摸了摸下巴。
“您是對的,福爾摩斯先生,我完全沒想到要梳洗,離開那座房子我真是求之不得。在來找您之前,我四處打聽,我去找房產經紀人,您知道,他們說加西亞先生的房租已經全部付清了,說威斯特里業寓所一切正常。”
“好的,好的,先生,”福爾摩斯笑道,“你很像我的朋友華生,他有一個壞習慣,總是倒過來講事情。請整理一下思路,然后慢慢告訴我出了什么事情,以致讓你來不及洗漱和收拾就到處尋求幫助了。”
我們的客人面帶后悔的臉色,低頭看了看自己反常的外表。
“我肯定這聽起來很糟糕,福爾摩斯先生,可是我不明白,我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但是我準備把整件事都告訴您,當您聽了之后會承認我這個樣子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他剛開始講述就被打斷了。外面一陣吵鬧聲,赫德森太太打開門,帶進來兩個強壯的看起來像官員模樣的人,其中的一位就是我們非常熟悉的蘇格蘭場的葛雷森警長,一個精力旺盛、儀表堂堂、在圈子里數得上的能手。他和福爾摩斯握了握手,隨后介紹了他的同事,薩利警察廳的貝恩斯警長。
“我們倆一起追蹤,福爾摩斯先生,結果就跟到這兒了。”他那老虎般的眼睛轉而盯向我們的訪問者,“你是里街波帕姆公寓的約翰·斯科特·埃克斯先生吧?”
“是的。”
“我們整個上午都在找你。”
“毫無疑問,你們是靠電報追蹤他的。”福爾摩斯說。
“完全沒錯,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在查林十字街郵局找到了線索,一直跟到這兒。”
“但是你們為什么找我?你們想干什么?”
“我們希望得到一份證詞,斯科特·埃克斯先生,關于昨晚導致厄榭附近威斯特里業公寓的阿洛伊修斯·加西亞先生死去的有關情況。”
我們的客人瞪大了眼睛,吃驚的臉顯得異常蒼白。
“死了?你是說他死了?”
“是的,先生,他已經死了。”
“可是是怎么死的?出了意外嗎?”
“謀殺,如果這確實發生過。”
“噢,我的上帝啊!那是多么可怕!你的意思該不是——該不是懷疑我是罪犯吧?”
“我們在死者口袋里找到了一封你寫的信,得知你打算在他家過夜。”
“是的。”
“哦,你去了,是嗎?”
他們拿出了公事本。
“稍等一會兒,葛雷森。”福爾摩斯說,“你們希望得到的東西就是一份清楚的證詞,是嗎?”
“是的。我有責任提醒斯科特·埃克斯先生,這份證詞也許可以用來指控他。”
“你們闖進來的時候,埃克斯先生正準備告訴我們這件事情的經過。華生,我想一杯蘇打白蘭地酒對他沒有什么傷害吧。現在,先生,我建議你不必介意多了兩位聽眾,就像你從來沒有被打斷那樣講下去。”
我們的訪客咕咚咕咚地把白蘭地一飲而盡,然后臉色又恢復了正常。他疑惑地看了下警長的記錄本,馬上開始了他那驚人的講述。
“我是個單身漢,”他說,因為喜歡社交,結交了很多朋友,在這當中有一個叫梅爾維爾的退休釀酒商人,他住在肯圣頓的阿爾伯馬爾大廈里。幾個星期前,在他家吃飯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叫加西亞的年輕人,他有西班牙血統,和大使館也有些關系,英語講得很地道,人見人愛,是我前半生見過的最英俊的人。
我們在某些方面十分談得來,他像是一開始就喜歡我。過了不到兩天,他就過來看我。這樣幾次之后,他邀請我去他家住幾天。他的家就在厄榭和奧克肖特之間的威斯特里業公寓,昨晚我應約去了。
在我去之前,他曾經向我講過他的家庭情況。他和一個忠實的仆人住在一起,仆人也是西班牙人,幫他打點一切,會講英語。他說,還有一個手藝很棒的廚師,是個混血兒,是他在旅行的途中認識的。我記得他說過能在薩利中心找到這么一所房子是多么奇怪。我同意他的看法,雖然事實證明它要比我想象的奇怪得多。
我駕車趕到那個地方——離厄榭南邊大約兩英里。那是一所相當大的房子,背朝大路,門前有一條彎曲的路,兩邊是高高的灌木叢。房子很舊,由于年久失修而顯得搖搖欲墜。當馬車停在那雜草叢生的道路上,看到那斑駁的歷經風雨的大門時,我猶豫了一下,考慮拜訪這樣一個我知之甚少的人是否明智。他親自開門迎接我,極其熱忱地歡迎我的到來,然后把我囑咐給一位神情憂郁、皮膚黝黑的男仆。男仆幫我拎著包,把我領進已經準備好的臥室里。整個屋子讓人感到沉悶,晚飯就我們兩人單獨進餐。主人極盡殷勤,但是他卻經常走神,談吐含混不清,不知所云。他不停地用手敲著桌子,咬指甲,還有其他小動作,顯得緊張不耐煩。至于晚餐,菜的味道不好,招待也不周到,還有在場的那個沉默寡言、神情陰沉的仆人,以至于很多次我都想找個借口回去。
我回想起一件事來,可能跟兩位先生調查的事情有關系,當時我沒想到。晚餐快要結束的時候,仆人交給他一張便條,我注意到,主人看過之后,似乎更加神情恍惚和古怪了。他不再假裝跟我聊天,而是坐在那里不停地抽煙,想入非非的樣子,但是他沒有告訴我便條的內容是什么。十一點左右,我就去睡覺了。過了一會兒,加西亞站在門口張望——當時房間是黑的——他問我是否按過鈴,我說沒有。他對這么晚打攪到我感到抱歉,還說已經快一點了。后來,我一覺睡到天亮。
“現在,我要講最不可思議的部分了。當我醒來時,已經是大白天了,我看了一眼表,已經快九點了。我特別囑咐過,早晨八點鐘要叫醒我,我非常驚訝于他們的健忘。我跳起來,按鈴叫仆人,可是沒有人回答。我按了一遍又一遍,結果還是沒人答應,我想,應該是鈴壞了吧。我胡亂穿上衣服,氣急敗壞地匆匆跑到樓下去叫人送熱水來。你們可以想象一下我吃驚的樣子,我發現樓下一個人也沒有。我在大廳里呼喊,沒有人回答,接著從一個房間跑到另一個房間,都是被遺棄的樣子。主人在頭天晚上曾把他的臥室指給我看過,于是我去敲門,沒人應答,我扭動把手進去了,房間是空的,床根本就沒有人睡過,他和其他人都不見了!外國主人、外國男仆、外國廚師,一夜之間都消失了!我到威斯特里業公寓的拜訪就這樣結束了。”
夏洛克·福爾摩斯一邊搓著手咯咯地笑著,一邊把這件怪事記進他收集奇聞逸事的手冊里。
“你的經歷,據我所知,絕對是獨一無二的。”他說,“先生,我是否可以問一下,你接下來又做了些什么?”
“我氣壞了。開始我認為我成了一場荒唐惡作劇的受害者。我收拾好東西,‘砰’的一聲關上門,拎著包就前往厄榭去了。我拜訪了鎮上主要地產經紀商艾倫兄弟公司,查到那棟別墅是這家公司出租的。我突然想到,整個事情不可能是為了戲弄我,主要目的肯定是為了逃避租金,現在正是三月底,季度結賬日馬上就到了。但是,這也不合常理。經紀商感謝我的提醒,不過他告訴我,租金已經付清了。接著,我進城去了西班牙大使館,但是他們不知道這個人。然后,我又去找梅爾維爾,就是在他家里,我第一次遇見加西亞的。但是,我發現他還不如我了解加西亞。最后,我收到您的回電,就過來找您了,因為我知道您是位善于解決難題的人。但是現在,警長先生,從您進屋時說的那些話,我知道已經發生了慘劇。事情您可以接著往下說了。我敢向您保證,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并且除了我已經告訴您的,關于這個人的死,我真的是一點都不清楚。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盡我所能為法律服務。”
“我相信這個,斯科特·埃克斯先生——這個我相信。”葛雷森警長溫和地說道,“我不得不說,你所說的情況和我們了解到的非常接近。舉個例子,晚餐的時候送來一張便條,你有沒有注意到便條后來被怎么了?”
“是的,我注意到了,加西亞把它揉成一團扔到火里去了。”
“對此你有什么要說嗎,貝恩斯先生?”
那位偵探是個強壯、肥胖、皮膚發紅的人,他那過胖的臉得益于那雙炯炯有神的藏在布滿皺紋的臉蛋和前額后面的眼睛才顯得不是那么不足。他輕輕一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已經揉成一團的變色的紙。
“那里有個壁爐,福爾摩斯先生,他扔得有些遠了,我是從爐柵后面找到這片未燒過的紙的。”
福爾摩斯微笑著表示贊賞。
“你一定搜查得很仔細才能找到這么一小團紙的。”
“是的,福爾摩斯先生,這是我的一貫風格。我可以把它讀出來嗎,葛雷森先生?”
那個倫敦人點了點頭。
便條是寫在普通的米色帶花紋的紙上,沒有水印。有四分之一紙張那么大小,是用帶有短刃的剪刀剪了兩次剪斷的。折了三次以上,紫色蠟封口,用某種平坦橢圓形的東西匆匆壓過,是寫給威斯特里業公寓的加西亞先生的。上面說:
我們自己的顏色,綠色和白色。綠色開,白色關。主樓梯,第一通道,右邊第七個,綠色粗呢。祝好運。D。
“這是個女人寫的,字體纖細。可是地址卻是用另一支鋼筆或者其他人寫的,字體粗大得多,你看。”
“一張非常奇怪的便條。”福爾摩斯粗略地看了一下,“我真服了你,貝恩斯先生,你檢查時對細節很注意。也許還可以補充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橢圓形的封印,無疑是一顆平坦的袖扣——還有什么東西是這種形狀呢?剪刀是折疊式修甲小剪刀。兩道痕雖然很近,但仍然可以明顯地看到這兩處有輕微的折疊痕跡。”
這位偵探咯咯地笑了起來。“我還自以為完全弄清楚了呢,現在才知道,還是漏了一些。”他說,“我不得不說,除了能夠知道一些東西,我并不看重這張便條。像往常一樣,案子牽扯到一個女人。”
當他們談話時,斯科特·埃克斯先生顯得坐立不安。
“我很高興你能找到這張便條,因為它證實了我所講的事情。”他說,“可是,我想指出,現在我還不知道加西亞先生出了什么事,他的家庭遭遇了什么。”
“說到加西亞,”葛雷森說,“很簡單,今天早晨他被發現死在離家大約一英里的奧克肖特空地上。他的頭被沙袋或者類似的東西打成了肉醬,被打開花了。那地方很僻靜,四分之一英里之內沒有人家。顯然他是從背后被打倒的,行兇者在他死后還打了很久,真是一次瘋狂的攻擊,罪犯沒有留下任何腳印和線索。”
“被搶劫了沒有?”
“沒有,沒有被搶劫的痕跡。”
“這是多么令人痛苦的——痛苦而可怕,”斯科特·埃克斯先生憤怒地說,“這對我來說實在難以接受。主人夜間外出,遭受如此悲慘的結局和我沒有任何關系,我怎么會卷入這個案子呢?”
“很簡單,先生,”貝恩斯警長回答道,“從死者口袋里唯一發現的資料就是你寫給他的要在他那里過夜的信,他是在那天晚上死的,而信封則告訴了我們死者的姓名和住址。今天上午過了九點鐘我們趕到他家,發現里面沒有任何人。我發電報告訴葛雷森先生在倫敦找你,另外同時檢查威斯特里業公寓。后來我進了城,會合葛雷森先生一同來到這兒。”
“我想現在,”葛雷森先生站起來說,“我們最好公事公辦。斯科特·埃克斯先生,請你跟我們到警察局一趟,記下你的證詞。”
“當然,我馬上就去。但是,福爾摩斯先生,我請求您的幫助,希望您能不惜代價查明真相。”
我的朋友轉過身看著那位偵探。
“我想同你合作,你該不會反對吧,貝恩斯先生?”
“我肯定說,萬分榮幸,先生。”
“從你做的事情來看,你辦事敏捷,很有條理。我能否問一下,死者確切死亡的時間是什么時候,有沒有線索?”
“一點以后他一直在那里,當時下著雨。毫無疑問,他是在下雨之前死的。”
“但是,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貝恩斯先生。”我們的客人叫起來,“他的聲音錯不了,我發誓那個時候,他正在我臥室里跟我說話。”
“奇怪,但并非不可能。”福爾摩斯笑著說。
“你有線索?”葛雷森問道。
“從表面看,案情并不非常復雜,盡管有些新奇有趣的地方。在我斗膽說出最后的看法之前,還需要了解更多的情況。哦,對了,貝恩斯先生,除了這張便條,你在搜查房間的時候,還發現了什么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沒有?”
這位偵探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的朋友。
“是的,”他說,“還有一兩個非常奇怪的東西,也許等我在警察局辦完了事,你愿意對這些東西發表高見。”
“樂意效勞。”福爾摩斯說,同時按了一下鈴,“送這幾位先生出去,赫德森太太,然后把這封電報交給聽差的,支付給他五先令的回電費。”
訪客離開后,我們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福爾摩斯不住地抽煙,他眉頭緊鎖,雙眼發出銳利的目光,額頭向前,顯示出他那典型的神情。
“噢,華生,”他突然轉過身來問道,“你有什么看法?”
“我對斯科特·埃克斯先生的故弄玄虛還沒搞明白。”
“那么僅僅對行兇呢?”
“喔,從那個人的同伴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來看,我想說,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是合謀行兇的,然后逃之夭夭。”
“這當然是一種可能性。但是,你不得不承認從表面上看,他的兩個仆人在剛好有客人的那天晚上謀害他是非常奇怪的。這個星期除了那天,他都是一個人,他們完全可以在其他時間隨意處置他。”
“那他們為什么要逃走呢?”
“是啊,他們為什么逃走呢?這里面大有文章。另一個重要的事實就是我們的當事人斯科特·埃克斯的離奇經歷。親愛的華生,現在要對這些事實作出回答,不是已經超出了人類智力的極限了嗎?如果能夠解釋那張措辭古怪的神秘便條的話,那么,這種暫時的假設也是有價值的。要是我們了解到的新情況全部和對這場陰謀的推測符合的話,那么我們的假設就成為答案了。”
“但是我們的假設是什么呢?”
福爾摩斯仰靠在椅子上,半閉著眼睛。
“親愛的華生,你得承認,惡作劇是不可能的。正如結果表明的那樣,事態嚴重,把斯科特·埃克斯哄騙到威斯特里業公寓去和這件事有聯系。”
“可能是什么聯系呢?”
“讓我們一步一步地推測一下。表面上看,這個年輕的西班牙人和斯科特·埃克斯之間奇怪而突然的友誼是有些反常的。西班牙人加快了步伐,就在他剛認識埃克斯的當天,他就趕到倫敦的另一頭去拜訪埃克斯,而且同他保持密切聯系,最后邀請他去厄榭。那么,他需要埃克斯做些什么呢?埃克斯又能提供什么呢?我看這個人沒有什么魅力,他不是很聰明——不可能和一個機敏的拉丁裔人意氣相投。為什么加西亞在他認識的人當中偏偏選擇了他來達到他的目的呢?他有什么顯著的特征嗎?我說他有。他是一個非常傳統而體面的英國人,正是那種能給其他英國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目擊證人。你已經親眼看到,警長們都沒有對他那十分特別的供詞提出什么疑問。”
“但是,他需要見證什么呢?”
“沒什么,事情出了意外。如果是另外一種方向,他就可以了,這是我的看法。”
“我知道了,他可以做不在場的證明。”
“完全正確,親愛的華生,他可能是用來做不在場的證明的。為了討論真相,我們假設,威斯特里業公寓的那家人是在共同策劃某種陰謀。不管目的是什么,我們可以說他們是想在一點鐘以前離開。他們在鐘表上做了手腳,很可能是為了讓埃克斯覺得他去睡覺的時間比他自己認為的要早些。但是不管怎么樣,很可能的是,當加西亞告訴埃克斯是一點的時候,實際上還沒有過十二點。如果加西亞能夠及時完成自己想干的事情并返回,那么,明顯他就可以對任何控告做出有力的反擊。而我們這位無可挑剔的英國人則可以在任何法庭上發誓說被告一直在自己的屋里,即使最壞的情況也能萬無一失。”
“是的,是的,我明白了。但是怎么解釋其他人都不見了呢?”
“我還不知道全部情況,但是我認為沒有不可克服的困難。然而,僅憑眼前的事情說話是不對的,你會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被它們誤導。”
“那封信呢?”
“它是怎么說的?‘我們自己的顏色,綠色和白色’,聽起來像賽馬;‘綠色開,白色關’,這明顯是信號;‘主樓梯,第一通道,右邊第七個,綠色粗呢’,這是約會地點。我們說不定以后會碰上一個吃醋的丈夫呢。顯然,這是一次冒險,要不然,她不會說‘祝好運’了。‘D’——這應當是指南的意思。”
“那個人是西班牙人,我猜測‘D’代表多德洛麗絲,一個在西班牙很常見的女人名字。”
“好,華生,很好——但是很難成立。西班牙人之間寫信,會用西班牙文,寫這封信的肯定是個英國人。好吧,現在我們只好耐心地等那位出色的警長回來再說,同時得感謝我們的好運,把我們從這讓人難以忍受的閑散和乏味中解救幾個小時。”
在警長回來之前,福爾摩斯已收到回電。他看了回電,正要把它放進筆記本的時候,瞅了一眼我充滿期待的臉,笑著把它扔過來。
“我們是在貴族圈里轉悠呢。”他說。
電報上是一份姓名和住址的清單:
哈利比男爵,丁格爾;喬治·弗利奧特爵士,奧克肖特;治安官海恩斯先生,帕地里;杰姆斯·貝克·威廉斯先生,福頓赫爾;亨德森先生,高蓋布爾斯;約書亞·斯通牧師,內特瓦爾斯林。
“這明顯是限制我們行動的范圍。”福爾摩斯說,“毫無疑問,井井有條的貝恩斯已經采取了一些類似策略。”
“我不完全明白。”
“噢,我親愛的朋友,我們已經得出結論,加西亞晚餐的時候收到的是一封約會或幽會的信。現在,如果這種顯而易見的解讀是正確的話,為了赴約,他就必須爬上主樓梯,在走廊上找到第七個門,顯然,是在一所非常大的房子里面。同樣可以肯定的是,這所房子離奧克肖特不會超過一兩英里,因為加西亞是朝那個方向走的。并且,按照我的解釋來看,加西亞本想趕在一點以前回到威斯特里業公寓,以證明他不在現場。由于奧克肖特附近的大房子數量畢竟有限,我采取了顯然的做法,發電報給斯科特·埃克斯提到過的經紀人,他們的姓名都在這份電報里。所以我們這堆亂麻的另一頭肯定就在他們中間。”
當我們在貝恩斯警長的陪同下來到厄榭那美麗的薩利村莊時,已經快六點了,我們在布爾吃了些晚點,并找到了舒適的住處。最后,我們同這位偵探一起去拜訪威斯特里業公寓。那是一個漆黑而寒冷的三月夜晚,刺骨的寒風夾著細雨迎面撲來,我們穿過這片荒涼的空地,接近悲劇發生的地方——這種環境再合適不過了。
圣佩德羅之虎
走了幾英里陰霾的路,我們來到一扇高大的木制門前,后面是一條陰暗的栗樹林蔭道。這條彎曲而陰森的小路把我們引向一所低矮黑暗的房子,在石板色的天空映襯下顯得漆黑一片,從門左邊的窗子里露出一絲微弱的燈光。
“那是名警官在值班,”貝恩斯說,“我敲下窗戶。”他穿過草坪,手指輕輕地敲著玻璃。透過模糊的窗戶,我朦朧地看見一個人從火邊的椅子上跳起來,并聽見屋里一聲尖叫。過了一會兒,一個臉色蒼白、氣喘吁吁的警官打開門,哆嗦的手里拿著一支來回搖晃的蠟燭。
“怎么回事,沃爾特斯?”貝恩斯厲聲問道。
這個人用手帕擦了擦前額,長長地松了口氣。
“我非常高興您來了,先生。這個夜可真長,我想我的膽子不如以前那么大了。”
“你的膽子?沃爾特斯,我沒想到你身上還有膽子。”
“好吧,先生,我說的是這個荒涼寂靜的屋子,還有廚房里那個怪東西。剛才您敲窗戶的時候,我以為那個東西又來了。”
“什么又來了?”
“鬼,先生,就在窗戶邊。”
“什么東西在窗戶邊?什么時候?”
“大概兩個小時以前,天剛黑,我坐在椅子上看報紙,不知怎么,我抬頭一看,發現在窗臺底下有一張臉正看著我。天啊,先生,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我會夢到它的。”
“哎!哎!沃爾特斯,這可不像一名警官說的話呀。”
“我知道,先生,我知道,但是我緊張死了,先生,否認是沒有用的,他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不是我知道的任何顏色,一種很奇怪的顏色,就像是牛奶撒到泥土上。他的臉至少有您的兩個那么大,還有那副樣子,兩只圓瞪的眼睛,加上一口白色的牙齒,真像一只饑餓的野獸。告訴您,先生,我甚至連指頭都不敢動一動,大氣不敢出一聲,直到它瞬間消失不見。我跑出去,穿過灌木林,感謝上帝,那兒什么也沒有。”
“如果不是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沃爾特斯,為這事,我應該給你一次不良記錄。如果真是鬼,那么,一個值班警官也絕對不應該為他不敢去碰它而感謝上帝。我想整個事情應該是一種視力和神經的錯覺吧?”
“至少,這一點是非常容易解決的。”福爾摩斯說著點亮了他的袖珍小燈。“是的,”他迅速檢查了草坪,“我想,他穿十二碼的鞋。照腳的尺寸來看,他肯定是個大個子。”
“他后來怎么了?”
“看起來他像是穿過灌木林朝大路逃跑了。”
“好吧,”那位警長帶著嚴肅而深思的臉色說,“不管他是誰,也不管他想干什么,他現在已經走了,我們還有更緊急的事要處理。現在,福爾摩斯先生,如果你同意,我想帶你檢查一下這房子。”
每個臥室和客廳都仔細檢查過了,沒有發現什么,似乎房客只隨身帶了一點東西或者什么東西都沒帶。從所有家具到最細小的物品,都是同房子一起租下來的,留下的很多衣服上都有高霍爾本的馬克思公司標記。電報打聽得知,馬克思除了知道他的顧客付錢爽快外,其他的一無所知。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一些煙斗,幾本小說,有兩本是西班牙語的,一支老式的左輪手槍,另外還有一把吉他。
“這里面沒有什么。”貝恩斯說著,拿著蠟燭,悻悻然地走出房間,進入另一個房間,“現在,福爾摩斯先生,我提醒你留意廚房。”
廚房位于房子的后面,有些幽暗,天花板很高,角落里有些干稻草,顯然是廚師的床,桌上放滿了盛有昨天晚餐留下的殘羹冷炙的盤子和用過的餐具。
“看這兒,”貝恩斯說,“你們認為這是什么?”
他舉起蠟燭,看著碗柜后面一件特別的東西,很難說它是個什么東西,看起來已經干癟發皺了,只能說它是黑色皮質的,有點像個侏儒。我剛看的時候,以為是個制成木乃伊的黑人嬰兒,再一看,又像一個變了形的老猴子,最后我實在搞不清那究竟是動物還是人,在它身體中間掛著兩串白色的貝殼。
“的確非常有趣——很有趣!”福爾摩斯說,并凝視著這件邪惡的東西,“還有其他什么沒有?”
貝恩斯一聲不吭地走到洗碗池前,拿蠟燭朝里一照。只見某種體格龐大的白色的鳥被殘暴地撕成了碎片,胡亂地丟棄在里面。福爾摩斯指了下被割下頭的鳥身上的垂肉。
“一只白色的公雞。”他說,“太有趣了!真是件非常古怪的案子。”
可是,貝恩斯先生仍然把那惡心的一幕堅持下去。他從水槽下面拿出一個鋅桶,里面裝滿了血。又從桌上拿起一個大盤子,上面有些燒焦了的碎骨頭。
“一些東西被殺死了,還有一些東西被燒焦了,這些是我們從火里耙出來的。今天早上我們請來一位醫生,他說這些不是人身體上的東西。”
福爾摩斯微笑著搓著手。
“我必須得祝賀你,警長,處理案件是如此出眾和具有啟發性。你的才能,如果我可以這么說的話,似乎勝過你的機遇。”
貝恩斯警長兩只小眼里現出高興的神色。
“你說得對,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從不停滯不前。像這種案子可以給人帶來機會,我希望我能夠利用它。你是怎么看這些骨頭的?”
“我想應該是只羔羊,或者是小山羊。”
“那么,白色的公雞呢?”
“奇怪,貝恩斯先生,非常奇怪,可以說從來沒見過。”
“是的,先生,住這兒的一定是些很奇怪的人,他們的行為方式也很奇怪。他們中的一個已經死了,難不成是他的同伴尾隨在后面把他殺了?如果是他們干的,我們應該已經抓住他們了,因為所有的港口都被監視了。但是,我不是這么想的。是的,先生,我與他們的看法大相徑庭。”
“那么你自有想法了?”
“我要自己來干,福爾摩斯先生,我這么做只是為了我的名聲。你已經出名了,但是我還沒有,如果以后我能說,沒有你的幫助我照樣破了案,我將會十分高興。”
福爾摩斯哈哈笑起來。
“好的,好的,警長,”他說,“你走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不過,如果你找我的話,我可以隨時幫助你。我認為,我想看的都已經看過了,把時間花到別處可能更有用。再見,祝你好運!”
我可以說出許多微妙的神情來說明福爾摩斯已經在沉思一條線索了,除了我之外,別人可能注意不到這種表情。在一個漫不經心的人看來,福爾摩斯跟往常一樣冷酷,可是,他那發光的雙眼和敏捷的行動暗示了一種難以抑制的熱情和激動,使我確信游戲已經開始了。按照他的習慣,他什么都不說,我也什么都不問。對我來說,能參與到這場游戲中,還可以在不打岔的情況下為破案提供些小小的幫助,我已經很滿足了,到時候,我自然會知道一切的。
所以,我等著——可是,等來的卻是一天又一天的失望,我的朋友沒有采取任何行動。有一天上午他是在城里度過的,我偶然知道,他是去大英博物館了。除了這次短暫的外出之外,他要么是獨自一人長時間地散步,要么就是同村里幾個他想認識的消息人士閑聊。
“我確信,華生,住在鄉村的這個星期對你來說是很珍貴的。”他說,“能夠再次見到樹籬上的新芽和榛樹上的花絮,是非常愉快的。帶上一把小鋤頭、一只馬口鐵盒和一本初級植物學書,就可以度過一段有意思的日子了。”他自己就帶著這些裝備到處尋覓,可帶回來的只是些數量少得可憐的植物,而那是在一個黃昏就可以采到的。
在我們散步的時候,偶爾也能碰到貝恩斯警長。當他打招呼的時候,他那張又胖又紅的臉上堆滿了笑容,一雙小眼睛閃閃發光。他很少說起案子,但從他談的那點情況看,他對案子的進展也不是很滿意。然而,我得承認,在案子發生五天后,當我打開晨報看到如下的大字標題時,我還是有幾分驚訝:
奧克肖特謎案告破
嫌疑犯已被抓獲
當我讀標題的時侯,福爾摩斯從椅子上跳起來,好像被刺痛的樣子。
“啊!”他叫起來,“你的意思不是說貝恩斯已經抓住他了吧?”
“很明顯。”我接著讀下面的報道,“昨天深夜與奧克肖特兇殺案有關的嫌疑犯被捕,在厄榭及其附近地區引起了極大轟動。還記得威斯特里業公寓的加西亞先生被發現死于奧克肖特空地,身上有遭受嚴重攻擊的傷痕,他的仆人和廚師也于同一晚逃跑,顯然他們參與了這一犯罪。有人指出但從未得到證實的是,死者可能把貴重物品存放在房子里,從而導致了犯罪。負責此案的貝恩斯警長幾經努力,查到了逃犯的躲藏處。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們沒有走遠,只是躲在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地方。然而首先可以確定,他們最終將被抓獲。曾經透過玻璃瞧過廚師的商人做證說,他的外貌非常特別——是個身材魁梧長相丑陋的黑白混血兒,具有明顯的黑種人的淡黃色容貌。案件發生后,有人曾見過此人,因為他一天晚上返回威斯特里業公寓,被當晚的巡邏官沃爾特斯發現并追捕。貝恩斯警長認為,他此行必有目的,因而可能還會再來,于是撤出公寓,在灌木林中設下埋伏。此人中了圈套,在昨晚經過一場激烈搏斗后,終于被抓獲,警官唐寧受到暴徒猛烈攻擊。我們知道,當囚犯被帶去地方法院時,警方將要求返押。逮捕此人后,本案將取得巨大進展。”
“我們應該馬上去見貝恩斯,”福爾摩斯叫道,同時拿起帽子,“在他行動之前還來得及趕上他。”不出意料,當我們急匆匆地來到村路上時,發現警長剛剛離開他的住處。
“你已經看到報紙了吧,福爾摩斯先生?”他問道,同時遞給我們一份。
“是的,貝恩斯先生,我看了。希望你不介意我給你一個友好的忠告。”
“忠告?好啊,福爾摩斯先生。”
“我已經仔細研究過這個案件,雖然我還不敢肯定你是錯的,但我不希望你這樣繼續下去,除非你有充分的把握。”
“你真是太好了,福爾摩斯先生。”
“我保證我所說的都是為了你好。”
我似乎看見貝恩斯先生的一只小眼睛迅速地眨了下。
“我們都同意自己干自己的,福爾摩斯先生。那是我正在干的。”
“哦,那很好,”福爾摩斯說,“請別見怪。”
“不,先生,我相信您是一片好意。但是,我們都有自己的計劃,福爾摩斯先生,你有你的計劃,我也有我的安排。”
“我們不要再談這個了。”
“隨時歡迎使用我的情報。這真是頭地道的野獸,強壯得像匹拉車的馬,兇狠得像魔鬼。在我們制伏他之前,他差點把唐寧的拇指給咬斷了。他幾乎不會說一句英文,除了咕咕噥噥,我們什么都沒得到。”
“你認為你有證據證明他謀殺了他的主人嗎?”
“我可沒那么說,福爾摩斯先生,我沒那么說。我們都有自己的辦法,你試你的,我試我的,這是說好的。”
福爾摩斯聳聳肩,我們就一起走開了。“我還猜不透這個人,他好像是在盲人騎馬。好吧,就像他說的,我們必須自己試自己的,看看結果會怎樣。但是,貝恩斯警長身上總有某種我猜不透的東西。”
“就在那把椅子上坐下,華生,”當我們回到布爾的住處時,夏洛克·福爾摩斯說,我想讓你知道一些情況,今天晚上我可能需要你的幫助。讓我把我所知道的案情的來龍去脈講給你聽。雖然案情說起來簡單,但是逮捕仍然存在很大的困難,在某些方面還有些遺漏,需要我們去彌補。
讓我們重新回到加西亞死去的那晚送到他手上的那封信上,先把貝恩斯關于加西亞的仆人與此案有關的想法放在一邊。證據表明這樣一個事實:加西亞安排斯科特·埃克斯在現場,只能說明他的目的在于證明他不在現場。那晚,加西亞另有圖謀,而且顯然是不軌的圖謀,卻不曾想在干壞事的時候丟了命。我說不軌,是因為,只有一個想干壞事的人,才會制造不在現場的假象。那么,殺害他的那個人又是誰呢?顯然是他要實施不軌意圖的那個人。到目前來看,我們是有根據的。
“現在,我們就可以解釋加西亞的仆人們消失的原因了,他們都是這場未知犯罪的同謀。如果加西亞能夠得手,那個英國人的證詞就可以消除任何懷疑,一切都會順利。但是,這一嘗試是危險的。如果加西亞在一定時間內未能返回,那就說明他可能已經送了命。所以,他們是這樣計劃的:如果發生上述情況,他的手下便會藏到事先準備好的地方,逃避搜查,以便可以繼續干下去。這是不是完全解釋了真相呢?”
一團亂麻在我腦中似乎清晰起來。我奇怪,就像以前一樣,為什么在此之前我總是看不出來呢。
“但是,為什么有一個仆人要返回呢?”
“我們可以猜測一下,在急忙逃離的時候,他丟下了某樣他舍不得的重要東西。那也說明了他的固執,是不是?”
“哦,接下來呢?”
下面是加西亞晚餐時收到的那張便條。這表明,在另一端還有一個同謀。那么,另一端又在哪兒呢?我已經對你說過,他只可能在某一處大宅子里,而大宅子的數量有限。我剛到村里的幾天,四處游逛,進行我的植物研究,并在間隙時間,偵查了所有的大住宅,還調查了主人的家世。有一所房子,只有一所房子,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就是高蓋布爾斯有名的詹姆士老莊園,離奧克肖特河的另一邊有一英里遠,距離悲劇發生的地方不到半英里。其他宅邸的主人都是平常而可敬的,也遠離傳奇的故事。然而,高蓋布爾斯的亨德森先生是個古怪的人,奇怪的事情可能發生在他身上。所以,我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和他的家庭上。
一群怪人,華生——他本人是他們中間最古怪的一個。我找了一個合乎情理的理由去見他,但是,從他那雙烏黑、深陷、沉思的眼睛里我似乎看出,他對我的真正來意十分清楚。他看起來有五十歲,強壯而靈活,銀灰色的頭發,粗粗的濃眉,像鹿一樣敏捷,宛如一位帝王,一個飛揚跋扈的人。在他羊皮紙般的臉孔后面,藏著一股如火般的東西。他要么是個外國人,要么就長期在熱帶生活過,因為他的皮膚泛黃而干燥,堅韌得像馬褲呢。他的朋友兼秘書盧卡斯先生無疑是個外國人,棕褐色的皮膚,狡猾,老于世故,偷偷摸摸,說話刻薄卻彬彬有禮。華生,你看,我們已經接近過兩伙外國人了——一伙在威斯特里業公寓,另一伙在高蓋布爾斯——所以,我們的缺口就要合攏了。
這兩位密友是全家的中心。但是,對于我們最迫切的目的來說,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人。亨德森有兩個女兒,一個十一歲,一個十三歲,她們的家庭女教師是貝內特小姐,一個四十歲左右的英國婦女。同時還有一個心腹男仆。這么一小幫人組成了一個真正的家庭,因為他們一起去旅行。亨德森先生是個大旅行家,經常去旅行。他已經離開有一年了,幾個星期前才返回高蓋布爾斯來。另外補充一句,他非常有錢,可以得到他需要的任何東西。至于其他情況,就是他家里總是有一大堆管家、侍應、女仆,以及英國鄉村住宅里常見的一群好吃懶做的人。
這些情況,一些是從村里閑談中聽到的,其他的是我自己觀察得到的——再也沒有比被辭退并且充滿委屈的人有更好的來源了,我幸運地找到一位。我說是幸運,可是,如果我不出去找的話,自然也不會送上門來。正如貝恩斯所說,我們都有自己的打算。按照我的計劃,我找到了約翰·華納,高蓋布爾斯原先的花匠,他是在專橫的主人一怒之下被辭退的。他和在室內工作的不少仆人是朋友,他們既害怕又憎恨他們的主人。所以,我找到了打開秘密的鑰匙。
古怪的人,華生!我不想假裝已經弄清了全部情況,不過的確是非常古怪的人。這是一座兩邊都有客房的房子,仆人們住一邊,主人住在另一邊。除了亨德森的仆人給全家開飯外,兩邊沒有任何聯系。每樣東西都拿到指定的門口,這就是唯一的聯系。女教師和兩個孩子很少出去,除了到花園里。亨德森從來不單獨散步,他的深色皮膚的秘書就像影子一樣跟他形影不離。仆人中流傳,他們的主人特別害怕某種東西。‘為了錢,他把靈魂都出賣給了撒旦,’華納說,‘就等著債主來要他的命了。’他們從哪里來,是什么人,沒有人知道。他們非常殘暴。亨德森曾兩次用他的狗鞭抽人,只是由于他的富裕和巨額賠款,才使得他避免吃官司。
哦,現在,華生,讓我們根據這一新的情況來判斷一下形勢。我們可以認為:信是從這個奇怪的房子里送出去的,要加西亞去執行某種已經計劃好的任務。誰寫的這封信呢?是城堡中的某個人寫的,并且是個女的,那么,除了女教師貝內特小姐之外,還會有誰呢?我們所有的推理似乎都指向這里。至少,我們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種假說,看它會帶來什么結果。再說一句,從貝內特小姐的年齡和性格看,我開始認為這件事可能涉及情殺的想法肯定是不對的。
如果是她寫的信,那么,她可能就是加西亞的朋友和同謀了吧。如果她聽到他死去的消息,可能會干些什么呢?如果他是在干不法行為的過程中遇害的,那么她會守口如瓶。可是,在她心里,她一定會痛恨那些殺害他的人,或許會想盡辦法復仇。我們可不可以去見她呢?然后,可以利用她?那是我最初的想法。但是現在的情況比較糟糕。自從兇殺案發生以后,還沒有任何人見過貝內特小姐。從那天晚上起,她就完全消失了。她是否還活著?可能就如同她召喚的朋友一樣,在那天晚上遇害了?或者,她僅僅是個囚犯?這點是我們要加以確定的。
“你會認識到這種困境的,華生。由于我們證據不足,不能請求進行搜查。如果把我們的想法告訴地方法官,他可能會認為那是荒謬的。那個女人的消失沒有什么價值,因為在那個特別的家庭里,任何一個人都可能一個星期看不見。但她目前十分危險。我所能做的就是監視這所房子,讓我的探子華納留下看著大門。我們不能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如果警察幫不上忙,我們只好自己來冒險了。”
“你準備怎么做呢?”
“我知道哪個是她的房間,可以從外屋的房頂進去。我建議我們今晚就去,看看能不能打破這個神秘事件的核心。”
我得承認,前景渺茫。彌漫著殺氣的老屋,奇怪可怕的主人,未知的危險,以及我們的非法行動,這些加在一起,挫傷了我的熱情。可是,在福爾摩斯冷靜的推理中,總有某種東西,使我不可能逃避他提出的任何冒險而畏縮不前。我們知道,這樣,只有這樣才能找到答案。我一聲不吭地緊握住他的雙手。現在木已成舟,不容后悔。
但是,我們的調查結果卻是出乎意料地離奇。五點左右,三月的黃昏已經慢慢降臨,一個興奮的鄉下人慌慌張張地闖進我們的房間。
“他們走了,福爾摩斯先生,他們乘最后一班火車走了。那位女士逃脫了,我把她安頓在樓下的馬車里了。”
“非常好,華納!”福爾摩斯叫道,一躍而起,“華生,缺口很快就要合攏了。”
馬車里是一個女人,由于神經衰竭已經半癱瘓了。她那憔悴而消瘦的臉上還留著最近慘劇的痕跡。她的腦袋有氣無力地耷拉著。當她抬起頭,那雙遲鈍的眼睛看著我們的時候,我發現她的虹膜已經變成淺灰色,瞳孔也縮成了兩個小黑點。她吸過鴉片了。
“我照您的吩咐守著大門口,福爾摩斯先生。”我們的探子,被辭退的花匠說,“馬車出來后,我一直跟到車站。她就像在夢游,但是當他們想把她拉上火車的時候,她醒過來了,拼命掙扎。他們把她推進車廂,她又掙脫了出來。我把她拉開,塞進一輛馬車,就到這兒來了。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我把她帶走的時候那張車窗里的臉,要是被他抓住了,我早就沒命了——那個黑眼睛、怒目圓瞪的黃鬼。”
我們把她扶上樓,讓她躺在沙發上,兩杯濃咖啡讓她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福爾摩斯把貝恩斯請過來。看到這情形,他馬上就明白了。
“啊,先生,你找到我正需要的證人了。”警長熱情地搖著我朋友的手說,“從一開始,我們就在同一條線索上。”
“什么!你也在找亨德森?”
“嗯,福爾摩斯先生,當你在高蓋布爾斯的灌木林中漫步時,我正在莊園的一棵樹上看著你。問題在于誰先得到證人。”
“那么,你為什么逮捕那個混血兒呢?”
貝恩斯咯咯笑起來。
“我肯定,那個自稱為亨德森的人已經感到自己受到懷疑了,他會躲起來,不再行動,直到他認為沒有危險了。我故意抓錯人,是為了讓他相信我們沒有注意到他。我知道,他可能會逃走,這樣就給了我們一個找到貝內特小姐的機會。”
福爾摩斯用手拍了拍警長的肩膀。
“你會升職的。你有本事,有直覺。”他說。
貝恩斯高興得紅了臉。
“這一個星期來,我派了一個便衣守在車站。這樣無論高蓋布爾斯家的人去哪兒,都在監視之下。但是,他肯定會感到很為難,當貝內特小姐掙扎的時候,不知道該怎么辦。然而,你的人幫了她,結果很好。沒有她的證據,我們不能抓人,這是很清楚的。所以,讓我們越快得到她的證詞越好。”
“她正在逐步恢復。”福爾摩斯說,眼睛掃了下女教師,“但是,貝恩斯,告訴我,亨德森這個人是誰?”
“亨德森,”警長回答說,“就是堂·穆里羅,一度被稱為‘圣佩德羅之虎’。”
圣佩德羅之虎!瞬間,我的眼前就呈現出這個人的全部歷史。在那些打著文明幌子統治國家的暴君中,他以最荒淫殘暴而出名。強壯,大膽,精力旺盛。他我行我素,對一個弱小的民族進行長達十一二年之久的殘忍統治。在整個中美洲,他的名字就是一種恐怖。最后,爆發了反對他的普遍起義。但是,他的狡猾如同他的殘忍一樣,剛有點風聲,他就把財產秘密轉移到一艘由他的忠實追隨者控制的船上。第二天反叛者攻擊時,那里早已空空如也。這個獨裁者帶著他的兩個孩子、秘書以及財寶逃之夭夭,從那以后,他就銷聲匿跡了。他本人則成了歐洲報紙經常討論的話題。
“是的,先生,堂·穆里羅就是圣佩德羅之虎。”貝恩斯說。
“如果你去看看,就會發現圣佩德羅的旗幟是綠色和白色相間的,就像信上說的一樣,福爾摩斯先生。他自稱亨德森,但是我調查了他的經歷,從巴黎到羅馬再到馬德里一直到巴塞羅那,他的船是在一八八六年到達的。人們一直在找他復仇。然而,直到現在,人們才發現他。”
“他一年前就被發現了。”貝內特小姐說,她已經坐了起來,凝神聽著他們的對話,“有一次,他幾乎要完蛋了,但是某種邪惡的幽靈保護了他。現在,又一次,高貴而俠義的加西亞倒下了,而那個怪獸卻安然無恙。還會有人倒下,直到正義得到伸張的那天。這是必然的,正如太陽明天要升起一樣。”她緊握著單薄的雙手,由于仇恨,她那張憔悴的臉顯得很蒼白。
“可你是怎么牽涉進去的呢,貝內特小姐?”福爾摩斯問道,“一位英國女士怎么會參與到這場謀殺中呢?”
“我參加是因為世界上已經沒有其他辦法可以伸張正義了。多年前,圣佩德羅血流成河,英國的法律管得了嗎?他用船裝走偷竊來的財物,英國的法律管得了嗎?對于你們來說,這些好像發生在其他星球上。但是,我們知道,我們在不幸和痛苦中認清了事實。對我們來說,地獄里沒有哪個魔鬼像堂·穆里羅那樣,只要他的受害者仍然哭喊著要復仇,那么生活中就不會有和平。”
“當然,”福爾摩斯說,“他跟你說的一樣,我已經聽說過他的殘暴。但是,怎么會影響到你呢?”
我全都會告訴你的。這個惡人總是以各種各樣的借口,把任何可能威脅到他的人殺掉。我的丈夫——對了,我的真名是維克多·都郎多太太——是圣佩德羅駐英國大使,我們是在倫敦認識并結婚的,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見過的最高尚的人。不幸的是,穆里羅知道了他的優秀,于是找了個托詞召他回去,槍斃了他。他已經預感到了他的死亡,所以拒絕帶我回去。他的財產被沒收了,留下的只是少量的東西和一顆早已破碎的心。
后來,這個暴君垮臺了。正如剛才你說的那樣,他逃脫了。但是,很多人的生活被他毀了,他們的至愛在他手里受盡折磨而死去,他們絕不會就此罷休。他們成立了一個組織,任務一天不完成,組織就一天不解散。當我們發現這個喬裝的亨德森就是那個垮臺的暴君之后,我的任務就是打進他家里,以便讓別人知道他的行動。我需要當上他家里的女教師才能夠做到。他根本沒想到,每餐都出現在他眼前的這個女人的丈夫,正是被他匆忙殺掉的人。我對他微笑,教育他的孩子,等待機會。在巴黎試過一次,但是失敗了,我們馬上在歐洲東拐西竄甩掉追蹤的人,最后他一到英國就買下了這所房子。
但是,這里同樣有公平和正義等著他。當知道他要到這里時,加西亞,以前圣佩德羅最高神職的兒子,就帶著兩名地位卑微的忠實伙伴在這里等著他。三個人心中都充滿了復仇的火焰。他們在白天無法下手,因為穆里羅十分謹慎,沒有他的隨從盧卡斯——或者在他風光的時候叫洛佩茲——在身邊護衛,他從不單獨外出。可是晚上,他是一個人睡覺,這樣復仇的人就有可能找到他。一天傍晚,事情都已經計劃好,我給朋友發去最后的消息。因為這個人永遠都在警惕著,他不停地更換房間,我要設法做到讓房門都開著,并在朝大路的窗口發出綠色或白色的光作為信號,表示一切安全或者行動最好延期。
但是,一切都出了差錯。也許因為某些原因我引起了秘書洛佩茲的疑心,當我寫完信,他就躡手躡腳地向我猛撲過來。他們把我拖到我的房間里,宣布我是一個有罪的叛徒,如果他們可以逃避殺人后果的話,早就用刀把我刺死了。最后,經過激烈爭論,他們認為殺了我太危險。但是,他們決定要除掉加西亞。他們塞住我的嘴,穆里羅扭著我的胳膊,直到我把地址給他——他可能已經扭斷了我的胳膊。我發誓,我知道這對加西亞意味著什么。洛佩茲寫上地址,用他袖子上的扣子封上口,交給仆人何西送了出去。我不清楚他們是如何殺害加西亞的,只知道是穆里羅把他打倒的,因為洛佩茲留下來看著我。我認為,他一定是躲在樹叢里,等加西亞經過時就把他打倒。開始,他們想讓加西亞進來,然后可以把他當作入室竊賊殺死。但是,他們發生了爭執,如果他們卷入一場調查,就會馬上暴露身份,還會引來進一步的攻擊。而加西亞一死,追殺可能就會終止,因為這樣可能嚇住其他人,讓他們放棄他們的打算。
“如果我不知道這幫人的所作所為,他們現在仍然會安然無恙。我毫不懷疑,有幾次我都處在死亡的邊緣。我被關在房間里,那極其可怕的威脅讓人感到恐怖。他們以殘酷的手段虐待我,想摧毀我的意志,看看我肩膀上的刺痕和整個手臂上的傷痕。有一次,我試圖在窗口喊叫,他們就把我的嘴給塞住。這種殘酷的監禁持續了五天,我的精神和肉體幾乎無法再支撐下去。今天下午,他們送來一份豐盛的午餐。但是當我吃完了,才發現自己被下了藥。就像在夢里一樣,我被半推半抬地塞進馬車,后來又上了火車。就在車輪快要轉動的時候,我才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自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跳了出去。他們想把我拉回去。要不是這位好心人把我拉進一輛馬車,我是永遠都逃脫不了的。現在,感謝上帝,我永遠逃出了他們的魔掌。”
我們都專注地聽著她這番不平常的講述,還是福爾摩斯首先打破了沉寂。
“我們的困難還沒有結束。”他搖搖頭說著,“我們的調查工作已經完成,但是,我們的司法行動卻開始了。”
“對,”我說,“一個花言巧語的律師可以把它說成是自衛行動。在這種情況下,可以發生上百次犯罪,但是,只有這件案子才能審判他們。”
“好了,好了,”貝恩斯高興地說,“我更看好法律。自衛是一回事,懷著謀殺的預謀去誘騙這個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論你害怕他會帶給你什么樣的危險。不,不,等我們下次在吉爾福特巡回法庭上看到高蓋布爾斯的那些房客們時就可以證明我們都是正確的了。”
然而,這是個歷史問題,在圣佩德羅之虎受到懲罰前,還需要一段時間。他們狡猾而又猖狂,從埃德蒙頓大街的一所寄宿處的后門溜出去,到了柯曾廣場,就這樣甩掉了追捕的人。從那以后,就再也沒在英國露面了。大約六個月后,蒙塔爾侯爵和他的秘書魯利先生在馬德里的埃斯庫列爾飯店里雙雙被謀殺。有人把這起犯罪歸咎于無政府主義,殺人犯始終沒有被抓到。貝恩斯警長來貝克街拜訪我們,帶了張黑臉的印刷圖,是那個秘書和他主人的,傲慢的外表,邪惡的黑眼睛和濃濃的眉毛。我們不懷疑,雖然是遲來了,但是正義還是得到了伸張。
“一起混亂的案子,親愛的華生,”福爾摩斯在黃昏中抽著煙斗說道,“你不可能稱心如意地把它呈現得那么簡潔。它包括兩個大洲,關系到兩群神秘的人,還有我們那無比可敬的朋友斯科特·埃克斯的出現,使案情進一步復雜化了。這表明,死者加西亞足智多謀,有著高超的自衛本領。結果非常明顯,和這位可敬的警長合作,讓我們抓住了要害,得以曲折前進。你還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地方嗎?”
“那個混血兒廚師回來干什么?”
“我想,廚房里那只奇怪的動物可以說明這個問題。這個人是圣佩德羅蠻荒地區的土著居民,那是他的神物。當他和同伙逃到指定的隱蔽地點時——那里已經有人了,無疑是他們的同伙——他的同伴曾勸他丟掉這個累贅。可是,這是那個混血兒的心愛之物,所以第二天他又回來了。當他透過窗口張望時,發現了正在值班的警官沃爾特斯。他等了三天之久。他的虔誠或者迷信,驅使他又試了一次。平時精明的貝恩斯警長曾經輕視此案,但最終意識到它的重要性,因而設了圈套讓那個家伙自投羅網。還有什么問題嗎,華生?”
“那只被扯裂的鳥,那桶血,還有燒焦的骨頭,怪異廚房里的所有神秘的東西又如何解釋呢?”
福爾摩斯微笑著打開他筆記本的一頁。
我在大英博物館花了一個上午,研究了這個問題和其他一些東西。這是從克曼著的《伏都教教義和黑人宗教》一書中摘出來的一段話:
虔誠的伏都教徒無論在做什么重要事情的時侯,都要向他那不純潔的神奉獻祭品。在極端情況下,這些儀式采取活祭,然后是同類相食的形式。但通常的祭品是一只被活活扯成碎片的白公雞,或者是一只被割開喉嚨的黑山羊,然后燒掉。
“所以你看,我們的野蠻朋友在儀式方面完全是正統的。真是怪誕,華生,”福爾摩斯慢慢地系牢了筆記本,又說了一句,“但是,從怪誕到可怕只有一步之遙,我這樣說是有根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