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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伍德的建筑師

“從刑事專家的角度來看,”福爾摩斯先生說,“自從莫里亞蒂教授死了之后,倫敦就變成了一座十分乏味的城市。”

“我相信正派市民沒有誰會同意你的觀點的。”我回答說。

“是啊,是啊,我不該自私。”他一面笑著說,一面把椅子從早餐桌旁推開,“這對社會當然有好處。除了可憐的專家無所事事以外,誰也沒有受損失。在那個家伙還活動的時候,每天都可以從晨報上讀到許許多多可能發生的事。而且,華生,雖然常常是極其細小的線索,非常模糊的一個跡象,卻足以讓我知道這個惡毒的匪首在什么地方,就好比蛛網邊緣稍有顫動,就使你想到潛伏在網中央的那只可惡的蜘蛛一樣。對于掌握線索的人來說,小偷小摸的行徑、恣意行兇、隨意的暴行,這些都能夠連成一個整體。對于一個研究上層黑社會的學者來說,歐洲還沒有一個首都能提供如同當時倫敦一樣的便利條件。然而現在呢……”他聳了聳肩,很幽默地表示對他自己花了不少氣力創造出的現狀的不滿。

當時福爾摩斯回到倫敦已經有幾個月了。我在他的要求下,也已經把我的診所轉讓了出去,搬回貝克街那個我們合住過的老寓所。一個叫弗納的年輕醫生買下了我在肯辛頓的小診所,而且毫不猶豫就按我冒昧提出的最高價付了錢,真讓人感到奇怪——幾年后我才知道弗納原來是福爾摩斯的一個遠親,這才明白錢實際上是我朋友出的。其實,在我們合作的那幾個月里,日子并不像他所說的那樣平淡無奇。因為我在查看自己的筆記時,發現那段日子里發生的前穆里羅總統文件案,以及荷蘭“弗里斯蘭”號輪船的驚人事件——后一個案子差點兒使我倆喪失了性命。不過他天性冷靜自重,一向不喜歡任何形式的公開贊揚,他還用最嚴格的規定約束我不能提一句有關他本人、他的方法、他的成功的話。我已經解釋過,這項禁令直到現在才被取消的。

福爾摩斯在發了一通古怪的牢騷之后,往椅子背上一靠,悠閑地打開晨報。這時,一陣猛烈的門鈴聲引起了我們的注意,緊接著是一陣“咚咚”的敲門聲,像是有人在用拳頭敲打大門。門開了,可以聽到有人急忙忙沖進了過道,然后是上樓梯的急促的腳步聲。沒過一會兒,一個臉色蒼白、衣服凌亂、兩眼發直的年輕人發瘋似的闖進屋來。他渾身都在發抖。把我們輪流打量了一番之后,在我們疑問目光的注視下,他意識到有必要為自己這樣冒冒失失地闖進來表示一下歉意。

“對不起,福爾摩斯先生,”他大聲說,“你別責備我,我幾乎要發瘋了。福爾摩斯先生,我就是那個倒霉的約翰·赫克托·麥克法蘭。”

他這樣介紹自己,仿佛只要一提他的姓名,就可以解釋他的來訪和來訪的方式。但是從我同伴那張毫無反應的臉上可以看得出來,這個姓名對他和我都一樣不能解釋什么。

“先抽支煙吧,麥克法蘭先生。”他說著把煙盒遞了過去,“我相信我這位朋友華生醫生可以根據你的癥狀開一張鎮定劑處方。這幾天天氣實在太熱了。如果你現在感到心神安定一點了,就請坐在那把椅子上,慢慢地告訴我們你是誰,找我們做什么。你報了你的名字,似乎我應該認識你,不過除了知道你是個單身漢、律師、共濟會會員以及患有哮喘病之外,我的確對你一無所知。”

我因為熟悉我朋友的方法,所以很容易領會他的推理,是這位年輕人不修邊幅、帶著一扎法律文件、表鏈上的裝飾以及急促的呼吸聲使他得出這種推測。可是這位年輕的委托人卻驚得瞠目結舌。

“是的,你說的正是我,福爾摩斯先生。此外,我現在還是全倫敦最不幸的人。看在上帝的分上,福爾摩斯先生,你可別不管我。假如他們在我還沒有講完之前就來逮捕我,請你讓他們給我點時間,讓我把全部事實都告訴你。只要知道有你在外面為我活動,我會高高興興地走進監獄。”

“逮捕你?”福爾摩斯說,“這真是太——太有意思了。那你會因為什么罪被捕呢?”

“謀殺諾伍德的約納斯·奧爾達克先生。”

我朋友那富有表情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種或多或少摻雜著一絲快意的同情。

“我的天啊,”他說,“剛才吃早飯的時候,我還對我朋友華生醫生說,一切具有社會轟動效應的案子都已經從報上消失了呢。”我們的客人伸出一只顫抖的手,拿起仍然放在福爾摩斯膝蓋上的《每日電訊報》。

“先生,你只要看過報紙,就會立刻明白我今天上午為什么來找你了。我覺得現在肯定人人都在談論我的名字和我的不幸。”他把報紙翻到刊登重要新聞的那一版。

“就在這兒,如果你允許的話,我給你念念。你聽這個,福爾摩斯先生。標題是:‘諾伍德的神秘案件。著名建筑師失蹤。懷疑為謀殺縱火案。犯罪線索。’這就是他們正在追查的線索,福爾摩斯先生。我知道這線索必然會引到我身上來。我在倫敦橋火車站就被跟蹤了,而且我可以確信他們只是在等逮捕令來抓我了。這會讓我母親傷心的——肯定會讓她傷心的!”

他萬分驚恐地使勁扭著雙手,在椅子上來回搖晃。我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個被指控行兇的男人。他長著淡黃色的頭發,面貌清秀,但顯得十分疲憊,兩只藍色的眼睛帶著驚恐的神色,臉刮得干干凈凈,神經質的嘴唇顯得優柔寡斷。他的年齡在二十歲上下,衣著和舉止都像一位紳士。從他淺色夏季外衣的口袋里露出一卷簽署過的文件,表明了他的職業。

“我們得好好利用這段時間。”福爾摩斯說,“華生,麻煩你把報紙拿起來,把剛才談到的那段念一下,好嗎?”

就在我們的委托人引述過的大標題下面,有這樣一段帶暗示的敘述,我念道:

昨天深夜或今日凌晨,諾伍德發生了一起意外事件,疑為嚴重犯罪行為。約納斯·奧爾達克先生為該郊區很有名望的居民,在此從事建筑業多年。奧爾達克獨身,現年52歲,住在悉登哈姆路盡頭的幽谷山莊。他以習性怪僻出名,平時沉默寡言,不愛交際,近幾年實際上已經退出建筑業,不過其住宅后的貯木場仍然存在。昨晚大約12點,貯木場發出火警,消防隊立刻趕到現場,終因木料干燥、火勢兇猛而只能等到整堆木材燒盡。此時,起火原因似乎很偶然,不過另有跡象表明此乃嚴重的犯罪行為。火災現場沒有發現主人蹤跡,令人頗為吃驚。經調查,才知道戶主已經失蹤。檢查臥室,發現床無人睡過,而房間里的保險柜門被打開,滿地散落著許多重要文件。最后發現室內有激烈打斗過的跡象,并在室內發現少量血跡以及一根橡木手杖,柄上也沾有血跡。現已查明,當天晚上奧爾達克先生曾在臥室接待來客,該手杖就是來客之物。此深夜來客為年輕律師約翰·赫克托·麥克法蘭先生,即中東區格萊沙姆大樓426號格雷姆—麥克法蘭事務所之合伙人。警方相信已掌握能說明犯罪動機之有力證據。總之,該事件無疑會有驚人的進展。就在本報付印之時,有謠傳說麥克法蘭先生因謀殺約納斯·奧爾達克已被逮捕,至少可以確定逮捕令已經發出。

“諾伍德事件的調查又有不祥進展。在可憐的建筑師的臥室里(臥室位于一樓),除有打斗跡象外,現又發現其臥室的落地窗是敞開的,好像有笨重物體從室內拖往木材堆的痕跡。在火場灰燼中發現被燒焦的殘骸的說法已被證實。據警方推測,這是一起非常恐怖的兇殺案。受害者在自己的臥室里被木棍擊斃,文件被盜,尸體被拖至木材堆焚燒以毀滅證據。此案已交蘇格蘭場富有經驗之警官雷斯垂德進行調查,他正以其素有的精力與機智追查線索。”

福爾摩斯合著眼,兩手指尖頂著指尖,聽了這篇驚人的報道。

“這個案子的確有幾點值得注意。”他慢吞吞地說,“麥克法蘭先生,讓我先問你一句,既然似乎有足夠的證據可以逮捕你,為什么你還能逍遙法外呢?”

“福爾摩斯先生,我和父母同住在布萊克希斯的托林頓寓所,但昨晚由于我與約納斯·奧爾達克先生處理事務忙到很晚,就在諾伍德的一家旅館住下了,然后從那里直接去的事務所。我毫不知情,一直等到坐上了火車,才看到了你剛才聽到的新聞。我馬上意識到自己處境十分危險,就趕來把這個案子委托給你。我相信,如果我在家里或者在辦公室里,肯定早就被抓走了。有個人從倫敦橋火車站起就一直跟著我,我毫不懷疑——天啊!誰來了?”

門鈴響了,緊接著樓梯上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不一會兒,我們的老朋友雷斯垂德出現在門口。我看見他身后的門外站著兩個穿制服的警察。

“是約翰·赫克托·麥克法蘭先生嗎?”雷斯垂德問。

我們這位可憐的委托人站起身來,一臉驚恐。

“由于你蓄意謀殺了諾伍德的約納斯·奧爾達克先生,我現在逮捕你。”

麥克法蘭做了一個絕望的手勢轉身看著我們,像當頭挨了一棒一樣,“撲通”一聲坐到了椅子上。

“請等一下,雷斯垂德。”福爾摩斯說,“再等半個小時對你來說影響不大吧?這位先生正準備給我們講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件,這也許會幫助我們弄清真相。”

“我想弄清真相并不困難。”雷斯垂德嚴肅地說。

“不過,要是你允許的話,我還是很有興趣聽一聽他的說法。”

“好吧,福爾摩斯先生,我很難拒絕你的任何要求,因為你在過去曾給我們幫過一兩次的忙,我們蘇格蘭場還欠你一份人情呢。”雷斯垂德說,“同時,我必須同我的犯人待在一起,而且我有義務警告他: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對他不利的證據。”

“那再好不過了。”我們的委托人說,“我只請求你一定聽我講,并且確認我講的絕對是事實。”

“我給你半小時。”雷斯垂德看了一下表說道。

“我必須先說明一下,”麥克法蘭說,我對約納斯·奧爾達克先生一點兒也不了解。他的名字我非常熟悉,因為我父母很多年以前曾與他相識,不過后來疏遠了。因此,昨天下午三點鐘,他走進我在城里的辦公室時,我非常意外。當他說明他來的目的時,我更感意外。他手里拿著幾張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面寫滿了很潦草的字——就是這幾張——然后他把這些紙放在我的桌上。

‘這是我的遺囑。’他說,‘麥克法蘭先生,我要你把它按照法定的格式寫出來。你寫你的,我就在這兒坐著。’

我開始抄寫。當我發現他除留下少量的錢財之外,把其余的財產都留給了我時,你們可以想象得出我有多么驚訝。他是個像小雪貂一樣的怪人,就連眉毛都是白色的。當我抬起頭來看他時,發現他那銳利的灰眼睛正盯著我,臉上露出開心的表情。當我讀到遺囑中那些條文的時候,簡直不能相信我的眼睛。可是他解釋說,他是個單身漢,沒有什么親屬。他年輕時就認識我父母,而且一直聽說我是個值得信賴的小伙子,所以放心把他的錢交給我。當然,我只能結結巴巴地說一些感謝的話。遺囑按照格式抄好了,簽了字,并有我的書記當公證人。就是這張藍紙上寫的。我已經解釋過,這些小紙條只是草稿。約納斯·奧爾達克先生接著告訴我,還有很多文件需要我去過目并且弄清楚,都是些租約、房契、抵押契據、臨時憑證之類的東西。他說只有在這些事情都安排好以后他才放心,并且要我晚上就帶著這份遺囑去諾伍德,在他家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記住,我的孩子,在這件事還沒有辦妥之前,不要向你父母提起半個字。我們要給他們一個小小的驚喜。’他非常堅持這一點,而且還讓我保證一定要做到。

“福爾摩斯先生,你可以想象得到,我當時不可能拒絕他的任何要求。他成了我的保護人,我最大的希望就是絲毫不差地實現他的愿望。于是,我給家里發了一份電報,說我手頭有重要的工作,不確定我什么時間才回家。奧爾達克先生說過,他希望我能在九點鐘跟他一起吃晚飯,因為九點以前他可能還沒有到家。可是,他住的地方不大好找,我將近九點半才到他家。我發現他……”

“等一下!”福爾摩斯說,“是誰開的門?”

“一個中年婦女。我猜是他的管家吧。”

“把你的名字說出來的,我想就是她吧?”

“正是。”

“請接著講下去。”

麥克法蘭擦了一下濕漉漉的額頭,繼續講下去:

“這個婦女把我領進一間起居室,里面已經擺好了簡單的晚飯。后來,約納斯·奧爾達克先生帶我到他的臥室去,那里有一個保險柜。他打開保險柜,取出大量的文件。我們把這堆文件仔細看了一遍,一直到十一點和十二點之間才看完。他說我們不要打攪女管家,就讓我從落地窗出去。那扇窗一直是開著的。”

“窗簾放下來沒有?”福爾摩斯問道。

“我說不準,不過我想是放下了一半。沒錯,我記起來了,他開窗的時候還把窗簾拉了上去。我沒找到我的手杖,他說:‘不要緊,我的孩子,我希望從現在起能經常見到你。我先替你把手杖收著,等你下次來取。’我就這么走了,當時保險柜還開著,那些分成幾小包的字據還擺在桌上。因為天太晚了,我已經無法趕回布萊克希斯,便在阿納利·阿姆斯旅館過了一夜。其他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直到今天早晨才從報紙上看到這可怕的事。”

“福爾摩斯先生,你還有其他要問的嗎?”雷斯垂德說。剛才聽那年輕人講這段不同尋常的經歷時,他有一兩次揚起了眉頭。

“在去布萊克希斯之前,沒有什么要問的了。”

“你是說去諾伍德之前?”雷斯垂德問。

“哦,是的,我指的正是那里。”福爾摩斯說,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笑容。

雷斯垂德從多次經驗中知道福爾摩斯的腦子如同一把鋒利的小刀,能切開在他看來是堅不可摧的東西。他只是不愿承認這一點。我看見他好奇地看著我的同伴。

“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一會兒我想跟你說句話。”他說,“好了,麥克法蘭先生,我們的兩位警察就在門口,外面還有一輛四輪馬車在等著。”

這個可憐的年輕人站了起來,求救似的看了我們最后一眼,走出了屋子。兩名警察帶著他上了馬車,不過雷斯垂德沒走。福爾摩斯已經拿起了那幾頁遺囑草稿在看,臉上顯出極感興趣的樣子。

“這份遺囑有點意思,對不對,雷斯垂德?”他說著便把遺囑遞了過去。

那位警官帶著迷惑的神情看著這份遺囑。

“我能看清前幾行,第二頁的中間幾行,還有最后的一兩行。這些像印的一樣清楚,”他說,“其余的都寫得不清楚。有三個地方我根本就認不出來。”

“你怎么解釋這一點?”福爾摩斯說。

“你怎么解釋呢?”

“這是在火車上寫的。清楚的部分是火車到站時寫的,不清楚的部分是在火車運行中寫的,最不清楚的部分是在火車通過道岔時寫的。有經驗的專家能立刻判斷出這是在一條郊區鐵路線上寫出來的,因為只有在大城市附近才能接二連三碰到道岔。要是他花了全旅程的時間來寫這份遺囑,那肯定是一趟快車,在諾伍德和倫敦橋之間只停過一次。”

雷斯垂德笑了起來。

“福爾摩斯先生,你分析問題比我強很多,”他說,“但是這跟本案有什么關系呢?”

“這足以證明那位年輕人所講的,這份遺囑是約納斯·奧爾達克昨天在旅途中寫好的。這很奇怪,不是嗎?一個人竟會以這樣隨便的方式來寫一份這么重要的文件,這說明他并不把這份遺囑當回事。只有一個根本不打算讓他立的遺囑生效的人才會這樣做。”

“可他也同時為自己寫了一份死亡證書。”雷斯垂德說。

“哦,你這么認為嗎?”

“你不這么認為嗎?”

“很有可能,不過這件案子對我來說還不清楚。”

“還不清楚?如果這還不算清楚的話,什么才可以算清楚呢?有個年輕人突然知道,如果某位老人死了,他將繼承一筆遺產。那他會怎么做呢?他會不告訴任何人,而在當天晚上找個借口去見他的委托人。他一直等到家里唯一的另外一個人睡著,然后在單獨的一間臥室里殺了他的委托人,并把尸體放在木材堆里焚燒,最后離開那里去附近的旅館。臥室里和手杖上的血跡都很少。可能他想連這一點點血跡也不要留下,并且希望只要尸體毀了,就可以掩蓋委托人如何斃命的一切痕跡,因為那些痕跡遲早要把他暴露出來。這一切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我的好雷斯垂德,我覺得這過于明顯了一點。”福爾摩斯說,“你沒有把你的想象力加入你別的許多長處中去。你設身處地為這位年輕人想一想,你會選擇遺囑立好的當晚就去犯罪嗎?你不覺得把立遺囑和行兇這兩起事情聯系得這么緊是非常危險的嗎?另外,你會選擇有人知道你在那里、正是這家的用人開門讓你進屋的這樣一個時機嗎?最后還有一點,你會費盡心機地藏匿尸體,卻又留下自己的手杖作為暴露你是兇手的證據嗎?雷斯垂德,你必須承認,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至于手杖嘛,福爾摩斯先生,你和我一樣清楚,罪犯在驚慌失措時往往干出頭腦冷靜的人能避免的一些事情來。他很可能是害怕再回那間屋里去。你再給我一個其他的能符合事實的推測吧。”

“我能夠輕而易舉地給你舉出六七種推測來。”福爾摩斯說,“比如,我現在就有一個可能的、甚至是非常可能的推測,我把它當禮物贈送給你。這位老人正在給年輕人看那些顯然十分重要的文件時,一個路過的流浪漢透過窗子看到了他們,因為窗簾只放下了一半。這位律師走了,流浪漢闖了進來!他看到那兒有根手杖,便抓起來用它打死奧爾達克,然后燒了尸體逃走了。”

“流浪漢為什么要燒掉尸體呢?”

“就這一點來說,麥克法蘭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為了掩蓋一些證據。”

“可能流浪漢根本不想讓人知道發生了謀殺案。”

“那為什么流浪漢什么都沒有拿呢?”

“因為那些票據都是無法兌換的。”

雷斯垂德搖了搖頭,不過在我看來他已經不像剛剛那樣信心十足。

“好吧,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你可以去找你的流浪漢。在你找他的時候,我們不放走這個年輕人。將來可以證明誰對誰錯。福爾摩斯先生,請注意一點:就我們所知,那些票據沒有少一張,而在這世界上只有我們這位犯人才最沒有理由拿走它們,因為他是法定繼承人,在任何情況下他都會得到這些票據。”

這番話好像打動了我的朋友。

“我無意否認這一點,目前的證據在某些方面確實對你的推測非常有利。”福爾摩斯說道,“我只想指出,還有其他的可能性。就像你所說的那樣,將來會水落石出的。再見!大概我今天會順便去諾伍德,看看你進展如何。”

這位偵探走了,我的朋友從椅子上起來,帶著一個人面對自己十分感興趣的任務時那種神情,為這天的工作做好準備。

“華生,”他一面匆忙穿上他的長外衣一面說,“我剛才已經說了,我的第一步行動是去布萊克希斯。”

“怎么不是去諾伍德呢?”

“我們在這個案子里看到有兩件緊接著出現的怪事。警方的錯誤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二起事情上,因為這的確是犯罪行為。不過在我看來,處理這個案子時合理的方法顯然應該是從先弄清楚第一件事情著手——這份奇怪的遺囑,立得那么突然,而且給了一位意想不到的繼承人。這件事弄清楚了,就可以簡化后面的事情。不,我親愛的伙計,我想你幫不上我的忙。不會有危險的,不然我決不會不帶上你。等我晚上見你的時候,我相信能夠告訴你我為這個尋求我保護的不幸的年輕人已經做了些什么。”

我朋友很晚才回來,從他憔悴、焦急的臉上,我一眼就看出他出門時所抱的希望落空了。他拉了一小時單調的提琴,竭力使自己煩躁的心情平靜下來。最后他猛地放下提琴,開始詳細地講述他失敗的經歷。

“全都錯了,華生,幾乎錯到了底。我在雷斯垂德面前裝著不在乎,不過在我的內心深處,我相信這一次他對了,我們錯了。我的直覺指著一個方向,然而一切事實卻指著另一個方向。恐怕英國陪審團的智慧還沒有達到寧愿相信我的假設而不要雷斯垂德的證據的地步。”

“你去布萊克希斯了嗎?”

去了,華生。我很快就發現死去的奧爾達克是個不可小覷的惡棍。麥克法蘭的父親出去找兒子了,母親在家。她是一個藍眼睛、矮個子、愚昧無知的女人,因恐懼和氣憤而渾身顫抖。她當然認為她兒子絕對不會犯罪,可是她對奧爾達克的遇害既不感到驚訝,也不感到遺憾。相反,她談起奧爾達克時流露的那種深惡痛絕的樣子,等于她不知不覺中支持了警方的看法。因為,如果她兒子聽到自己的母親以那種口氣談論奧爾達克,自然而然地就會使他產生憎恨而使用暴力。‘奧爾達克以前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個惡毒狡猾的怪物,’她說道,‘他從年輕的時候起就是一個怪物。’

‘你年輕時就認識他嗎?’我問。

‘是的,我很熟悉他。事實上,他是最早向我求婚的一個。謝天謝地,我還算有眼力,拒絕了他,嫁給了一個比他窮但是卻比他善良的人。福爾摩斯先生,在我和他訂了婚之后,后來我聽到一件可怕的事情,他把一只貓放到了鳥舍里。他這種殘酷無情的行為讓我感到恐懼極了,我再也不愿意跟他有任何來往。’她在寫字桌的抽屜里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了一張女人的照片,臉部被刀劃得支離破碎。‘這是我自己的照片,’她說,‘在我結婚的那天早晨,他就這樣把這張照片連同他的詛咒一起寄給了我。’

‘不過,’我說,‘至少他現在已經寬恕你了,因為他把全部財產都留給了你的兒子。’

‘我兒子和我都不會要約納斯·奧爾達克的任何東西,不管他是死是活!’她鄭重其事地大聲說,‘上帝在上,福爾摩斯先生,上帝既然已經懲罰了這個壞人,到時候上帝也會證明我兒子手上沒有沾他的血。’

我還試著追查了一兩個線索,但是沒有找到任何有助于我們的假設的東西,有幾點恰恰同我們的假設相反。最后我放棄了,去了諾伍德。

這個幽谷山莊是一所現代化的大別墅,全部用燒磚蓋成,前面是庭院和種了一叢叢月桂樹的草坪。右邊離馬路稍遠一點的地方就是貯木場,也就是火災發生的現場。這是我在筆記本上畫的草圖。左邊有窗戶的這間就是奧爾達克的臥室。你瞧,從馬路上就能看到屋里。這是我今天唯一可以感到安慰的地方。雷斯垂德當時不在,但他的警長給我提供了方便。他們剛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寶藏。他們在灰燼中尋找了一上午,除燒焦的有機體殘骸以外,還找到幾個變了色的金屬小圓片。我仔細檢查了這些圓片,原來是褲子上的紐扣。我甚至還辨認出一粒紐扣上標有‘海姆斯’的字樣,這是奧爾達克的裁縫的名字。然后我又仔細搜尋草坪,希望能找到一些痕跡和腳印,但今年這場干旱把一切都變得像鐵一樣堅硬。除了一具尸體或是一捆東西曾經被拖過與木材堆放處在一條直線上的低矮的水臘樹籬笆以外,什么也看不出來。當然,這些都與官方的推測相符合。我頂著八月的烈日在草坪上爬來爬去,可等我一小時后站起身來時,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充滿困惑。

唉,既然毫無收獲,我就進屋去檢查那間臥室。血跡非常少,只是沾上了些,但顏色毋庸置疑是很新鮮的。手杖已被人挪動過,上面的血跡也很少。那根手杖的確是我們委托人的,他已經承認了。地毯上可以看出有他和奧爾達克的腳印,但是再也沒有第三個人的,這又是對警方有利的地方。他們的得分一直在往上加,咱們卻原地不動。

我只看到過一點點希望之光,然而也落空了。我檢查了保險柜里的東西,其中大部分早已取了出來放在桌子上了。那些票據都封在封套里,其中有一兩件已經被警察打開了。在我看來,這些票據的價值并不大,從銀行存折上也看不出奧爾達克先生是多么地富有。不過我感到并不是所有的票據都在那里,有幾處提到的一些文契,可能是更有價值的,可是我沒找到。當然,要是我們能證明這一點,就可以推翻雷斯垂德的說法,因為有誰會偷一件他明知自己不久就能得到的東西呢?

我檢查了所有其他的地方,也沒找著線索,最后只好在女管家身上碰碰運氣。管家列克辛頓太太是一個個子矮小的人,皮膚黝黑,沉默寡言,生著一雙多疑、斜視的眼睛。我相信,只要她肯說,準能告訴我們一些東西,但是她的嘴緊得像個蠟人。是的,她在九點半的時候讓麥克法蘭先生進來了,她非常后悔讓他進來。她是十點半睡覺的。她的房間在另一頭,對于這邊發生的事一點也聽不見。據她所知,麥克法蘭先生把他的帽子和她確信是他的手杖放在了門廳里。她被火警驚醒了。她那可憐的好主人一定是被人謀殺了。他有仇人嗎?唉,誰都有仇人,但奧爾達克先生很少跟人來往,只有生意上的往來。她看了那些紐扣,斷定是他昨晚穿的衣服上的。由于一個月沒有下過雨,木材堆十分干燥,所以燃燒得特別快。等她趕到現場時,除了一片熊熊大火外,什么也看不見。她和所有的救火員都聞到了火中發出的肉燒焦了的氣味。關于那些票據她一點都不知道,也不清楚奧爾達克先生的私事。

“喏,我親愛的華生,這就是我的失敗經過。但是……但是……”他突然握緊拳頭,好像恢復了自信,“我知道一切都不對。我確實感到全不對。還有點重要的情況,女管家是知道的,可是問不出來。她那種慍怒、反抗的眼神,只說明她自覺有罪。不過再多說也沒有用了。除非運氣找上門來,恐怕這件諾伍德的失蹤案不會在咱們的破案記錄中出現。我看耐心的公眾只好容忍這一次。”

“這個年輕人的外表一定會感動任何一個陪審團吧?”我說。

“那是個危險的論點,我親愛的華生。你記得1887年那個想要咱們幫他開脫的大謀殺犯貝爾特·司蒂芬斯吧?你見過態度比他更溫和、更像主日學校的兒童似的年輕人嗎?”

“這倒是真的。”

“除非咱們能提出另一個可取的假設來,不然麥克法蘭就算完了。在這個現在就可以對他提出控訴的案子中,你簡直找不出一點毛病。進一步調查的結果反倒加強了立案理由。我想起來了,那些字據中還有一點奇怪的地方,也許可以作為一次調查的起點。我在翻看銀行存折的時候,發現余額無幾,主要因為過去一年里有幾張大額支票開給了柯尼利亞斯先生。我很想知道跟這位退休的建筑師有過這樣的大宗交易的柯尼利亞斯先生是什么人。也許他和這件案子有關系?柯尼利亞斯先生可能是個掮客,但是我沒有找到和這幾筆大額付款相符的憑據。既然現在沒有別的跡象,我必須向銀行查詢那位把支票兌換成現款的紳士。但是,我的朋友,我擔心這件案子將不光彩地以雷斯垂德吊死咱們的委托人結束,這對蘇格蘭場來說無疑是一次勝利。”

我不知道那一夜福爾摩斯究竟睡了多長時間,但我下樓吃早飯的時候,見他臉色蒼白,滿面愁容,他那雙發亮的眼睛由于黑眼圈顯得更加明亮。在他的椅子附近的地毯上滿是煙頭和當天的早報。有一份電報攤在餐桌上。

“你看這是什么意思,華生?”他把電報扔過來問我。電報是從諾伍德來的,全文如下:

新獲重要證據,麥克法蘭罪行已定,奉勸放棄此案。

雷斯垂德

“聽起來像真的。”我說。

“這是雷斯垂德自鳴得意的小勝利,”福爾摩斯回答說,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不過,放棄這個案子也許還不到時候。不管怎樣,任何新的重要證據就像一把雙刃的劍,它可能不一定朝著是雷斯垂德猜想的方向切過去。先吃早飯吧,華生。咱們一塊兒出去看看有什么可做的,今天我覺得好像需要你的陪伴和精神援助。”

我的朋友自己卻沒有吃早飯。他在比較緊張的時候就不讓自己吃東西,這是他的一個特性。我見過他濫用自己的體力,直到由于營養不足而暈倒。“我現在勻不出精力來消化食物。”他總是以這句話來回答我從醫學的角度提出的勸告。因此,這天他沒吃早飯就和我出發去諾伍德,并不使我奇怪。有一群好奇的人圍在幽谷山莊外,這所郊外的別墅和我想象的一樣。雷斯垂德在里面迎接我們,勝利使他滿面紅光,樣子很得意。“啊,福爾摩斯先生,你已經證明我們錯了吧?你找到那個流浪漢沒有?”他高聲說。

“我還沒有得出什么結論。”我的同伴回答說。

“可是我們昨天得出的結論,現在證明是對的,你得承認這次我們走在你前頭了,福爾摩斯先生。”

“你的神氣確實像發生了不平常的事情。”

雷斯垂德大笑起來。

“你也和我們一樣不喜歡落在別人后面,”他說,“一個人不能指望事事如意,是不是這樣,華生醫生?先生們,請到這邊來。我想我能徹底說服你們本案的兇犯就是約翰·麥克法蘭。”

他領我們走出過道,來到那邊的一間昏暗的門廳。

“這是麥克法蘭作案后必定要來取他的帽子的地方,現在你們看一看這個。”他突然戲劇性地劃亮了一根火柴,照出白灰墻上有一點血跡。當他把火柴湊近了些,我看見的不僅是血跡,而且是一個印得很清楚的大拇指紋。

“用你的放大鏡看看吧,福爾摩斯先生。”

“我正用放大鏡看著呢。”

“你知道大拇指的指紋沒有兩個同樣的。”

“我聽說過類似這樣的話。”

“那好,請你把墻上的指紋和今天早上我命令從麥克法蘭的右手大拇指上取來的蠟指紋比一比吧。”他把蠟指紋挨著血跡舉起來,這時候不用放大鏡也能看出確實都是由同一個大拇指上印出來的。很明顯我們這個不幸的委托人是沒希望了。

“這是決定性的。”雷斯垂德說。

“對,是決定性的。”我不由自主地附和他。

“決定性的?”福爾摩斯說。我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點什么,便轉過頭來看著他。他的表情起了意外的變化,面部因暗暗自喜而不住地抽搐,眼睛像星星一樣閃閃發光,似乎在竭力忍住一陣大笑。

“哎!哎!”他終于說,“誰能想得到?光看外表多么不可靠,這一點不假!看上去是那么好的一個年輕人!這件事教訓我們不要相信自己的眼力,是不是,雷斯垂德?”

“是的,咱們當中有的人就是有些過于自信,福爾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說。這個人的傲慢真令人生氣,但是我們說不出口來。

“那位年輕人從掛釘上取下帽子的時候會用右手大拇指在墻上按一下,簡直是天意!多么自然的一個動作,如果你仔細想一想。”福爾摩斯表面上很鎮靜,可是他說這話時,抑制不住的興奮使他全身都在顫動。

“順便問一下,雷斯垂德,是誰作出這個驚人的發現的?”

“是女管家勒克辛頓太太告訴夜勤警士的。”

“夜勤警士當時在哪里?”

“他留在出事的那間臥室里守著不讓動里面的東西。”

“但是為什么你們昨天沒有發現這個血跡呢?”

“嗯,我們當時沒有特殊理由要仔細檢查這間門廳。再說,你看這個地方不大顯眼。”

“對,對,當然是不大顯眼。我想很可能這血跡昨天就在墻上吧?”

雷斯垂德望著福爾摩斯,仿佛他在想這人是不是瘋子。我承認連我對福爾摩斯那種高興的樣子和相當任性地表示意見也感到驚奇。

“我不懂你是否認為麥克法蘭為了增加自己的罪證,他深夜從監獄里跑出來過,”雷斯垂德說,“但我可以請世界上任何一位專家來鑒定這是不是他的拇指印。”

“毫無疑問,這是他的拇指印。”

“那就夠了,”雷斯垂德說,“我是個注重實際的人,福爾摩斯先生,只有在找到證據的時候我才下結論。要是你還有什么要說的,你可以在起居室找到我。我要在那里寫我的報告。”

福爾摩斯已經恢復了平靜,但我在他的表情中似乎仍舊看得出來他心里覺得可笑。

“哎,這是個很糟的發展,是不是,華生?不過這里面有些奇妙之處,還給咱們的委托人留下幾分希望。”

“你這樣講使我聽了很高興,”我由衷地說,“剛才我覺得恐怕他沒有希望了。”

“我就不愿意說出這樣的話來,親愛的華生。事實上在咱們這位朋友極其重視的證據中,有一個十分嚴重的缺陷。”

“真的?什么缺陷?”

“就是這點:我知道昨天我檢查門廳的時候,墻上并沒有血跡。華生,現在咱們到有太陽的地方去散散步吧。”

我陪著我的朋友在花園里散步;我的腦子很亂,心里卻因為有了希望開始覺得有些熱乎乎的。福爾摩斯把別墅的每一面都按順序看了看,很有興趣地檢查了這所房子。然后他領頭走進屋里。從地下室到閣樓,他把整個的建筑都看到了。大多數的房間里沒有家具擺設。但是他仍然仔細地檢查了這些房間。最后到了頂層的走廊上,那里有三間空閑的臥室,福爾摩斯突然又高興起來。

“這件案子的確很有特點,華生,”他說,“我想現在是跟咱們的朋友雷斯垂德說真心話的時候了。他已經嘲笑過咱們,也許咱們也可以照樣回敬他,如果我對案子的判斷證明是對了的話。有了,有了,我想我知道咱們該采取什么辦法。”

福爾摩斯打擾這位蘇格蘭場警官的時候,他仍在起居室里揮筆疾書。

“我知道你在寫一份關于這件案子的報告。”他說。

“我是在寫。”

“你不認為有點為時過早嗎?我總覺得你的證據不足。”

雷斯垂德很了解我的朋友,決不會不注意他的話。他把筆放下來,好奇地看著福爾摩斯。

“你這是什么意思,福爾摩斯先生?”

“我只是要說有一個重要的證人你還沒有見到。”

“你能提出來嗎?”

“我想我能做到。”

“那就提出來吧。”

“我盡力而為。你有幾個警士?”

“能馬上召集來的有三個。”

“好極了!”福爾摩斯說,“他們都是身體壯嗓門大的吧?”

“當然是,但是我不明白他們的嗓門跟這有什么關系。”

“也許我能幫助你弄明白這點和一兩個別的問題,”福爾摩斯說,“請把你的警士叫來,我要試一試。”

過了五分鐘,三名警士已經集合在大廳里了。

“外面的小屋里有一大堆麥稈,”福爾摩斯說,“請你們搬兩捆進來。我看這點麥稈可以幫個大忙把我需要的證人找來。謝謝你們。華生,我相信你口袋里有火柴。現在,雷斯垂德先生,請你們都陪我到頂層樓梯的平臺上去。”

我已經說過,那三間空著的臥室外面有一條很寬的走廊。福爾摩斯把我們都集合在走廊的一頭。三名警士在咧著嘴笑;雷斯垂德望著我的朋友,臉上交替地流露出驚奇、期待和譏笑。福爾摩斯站在我們前面,神氣活像個在變戲法的魔術家。

“請你派一位警士去提兩桶水來好嗎?把那兩捆麥稈放在這里,不要挨著墻。現在我看一切都準備好了。”

雷斯垂德的臉已經開始變紅。他生氣了。

“我不明白你是否在跟我們開玩笑,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他說,“如果你知道些什么,你滿可以講出來,用不著做這種毫無意義的舉動。”

“我向你保證,我的好雷斯垂德,我做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完全理由的。你可能記得幾小時以前你好像是占了上風的時候,你跟我開了點玩笑,那么現在你就別不讓我來點排場呀。華生,你先開窗戶,然后劃根火柴把麥稈點著,可以嗎?”

我照他的話做了。燒著的干麥稈噼啪作響,冒出了火焰,一股白煙給穿堂風吹得在走廊里繚繞。

“現在咱們看看能不能給你找出那個證人來,雷斯垂德。請各位跟我一起喊‘著火了’好嗎?來吧,一,二,三——”

“著火啦!”我們都高聲叫喊。

“謝謝。請你們再來一次。”

“著火啦!”

“先生們,還要來一次,一起喊。”

“著火啦!”這一聲大概全諾伍德都聽到了。

喊聲剛落,就發生了驚人的事情。在走廊盡頭的那堵看起來是完整的墻上,突然打開了一扇門,一個矮小、干瘦的人從門里沖出來,像是一只兔子從它的地洞里蹦了出來似的。

“好極了!”福爾摩斯沉著地說,“華生,往麥稈上澆一桶水。這就行啦!雷斯垂德,請允許我給你介紹。這就是你們的那個失蹤的主要證人約納斯·奧爾達克先生。”

雷斯垂德十分吃驚地望著這個陌生人。走廊的亮光晃得他不停地眨眼。他盯著看看我們,又看看仍在冒煙的火堆。那是一張可憎的臉:狡詐,邪惡,兇狠,長著兩只多疑的、淺灰色的眼睛。

“這是怎么回事?”雷斯垂德終于說話了,“你都干了什么?”

奧爾達克看見這個偵探發怒的樣子害怕了,不自然地笑了一聲。

“我又沒害人。”

“沒害人?你想盡了辦法要把一個無辜者送上絞架。要不是有這位先生的話,說不定你就干成了。”

這個壞家伙開始抽咽起來。

“說實話,先生,我只是開了個玩笑。”

“啊!這是玩笑嗎?我包你笑不出來。把他帶下去,留在起居室里等我來。”

三個警士把奧爾達克帶走后,雷斯垂德接著說:“福爾摩斯先生,剛才當著警士面前我不便說,但是在華生醫生面前,我不怕承認這是你做得最出色的一件事,雖然我想不出來你是怎樣做的。你救了一個無辜者的性命,并且避免了一場會毀掉我在警界聲譽的丑聞。”

福爾摩斯微笑著拍了拍雷斯垂德的肩膀。

“不但無損于你的聲譽,我的好先生,你反而會看到你的名聲大增呢。只要把你寫的報告稍加改動,他們就覺得要想蒙騙雷斯垂德巡官的眼睛有多么難啊。”

“那你不希望報告中有你的名字?”

“一點也不。工作就是獎賞。等將來我允許這位熱心的歷史學家再拿起筆的時候,或許我也會受到稱贊——嗯,華生?好吧,現在讓咱們看看這只耗子隱藏的地方。”

離這條過道的盡頭六英尺的地方,曾經用抹過灰的板條隔出來一小間,隔墻上巧妙地安裝了一扇暗門。小間全靠屋檐縫隙中透過來一點光照明,里面有幾件家具,還存了食物和水,同一些書、報紙放在一起。

在我們往外走的時候,福爾摩斯說:“這是建筑師的有利條件。他能給自己準備一間密室而不需要任何幫手——當然,他那個女管家除外。我應該馬上把她也放進你的獵囊。”

“我接受你的意見。可是你怎么知道這個地方,福爾摩斯先生?”

“我先斷定他就藏在屋里。當我第一次走過這條走廊的時候,發現它比樓下那條同樣的走廊短了六英尺,這一來他藏的地方就十分清楚了。我也料到他沒有勇氣能在火警面前藏著不動。當然,我們也可以進去把他抓住,但是我覺得逼他出來更有趣。再說,雷斯垂德,上午你戲弄了我,也該我來迷惑你一下作為回敬了。”

“嗯,先生,你的確向我報復了。但是你究竟是怎么知道他藏在屋里的呢?”

“那個拇指印,雷斯垂德。你當時說它是決定性的。在完全不同的意義上,它真是決定性的。我知道前天那里并沒有這個指印。我對細節非常注意,這一點你也許知道;而且那天我檢查過大廳,墻上確實什么也沒有。因此,指印是后來在夜里按上去的。”

“但是怎么按上去的呢?”

“很簡單。那天晚上他們把分成小包的字據用火漆封口的時候,約納斯·奧爾達克叫麥克法蘭用大拇指在其中的一個封套上的熱火漆上按一下使它粘牢。這個年輕人很快而且很自然地這樣做了,我相信連他自己也忘了這件事。很可能這是碰巧發生的事,奧爾達克本人當時并沒有想要利用它。后來他在密室里盤算這件案子的時候,忽然想到可以利用這個指印制造一個可以證明麥克法蘭有罪的確證。他只要從那個火漆印上取個蠟模,用針刺出足夠的血涂在模子上面,然后夜里親自或者叫女管家把印按在墻上就行了。這是天下最簡單的事情。如果把他帶進密室的那些文件檢查一遍,你準能找到那個有指紋的火漆印,這我可以打賭。”

“妙極了!”雷斯垂德說,“妙極了!經你這樣一講,一切都清清楚楚了。但是,福爾摩斯先生,這個大騙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看見這位態度傲慢的偵探忽然變得像個小孩在問他老師問題一樣,真是有趣。

“這個我認為不難解釋。正在樓下等著的這位紳士是個很狡猾、惡毒、記仇的人。你知道麥克法蘭的母親從前拒絕過他的求婚嗎?你不知道?我早對你說過應該先去布萊克希斯,然后去諾伍德。后來,這種感情上的傷害在他的邪惡詭詐的心里產生了怨恨,他終生渴望報復,但沒有找到機會。最近一兩年里,情況變得對他不利——大概是暗中從事投機生意失敗,他發現自己的處境不妙。他決心要騙其他所有的債主。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給某個柯尼利亞斯先生開出了大額支票。我猜想這個人就是他自己,只是用了另一個名字。我還沒有追查過這些支票,但是我相信這些支票全都用那個名字存進了外地一個小鎮的銀行,奧爾達克時常去那個小鎮過一種雙重人格的生活。他打算將來更名改姓,把這筆錢取出來,然后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一切。”

“嗯,完全可能。”

“在他想來,假如他能做出這樣一個假象,就是他被舊情人的獨子謀殺了,他就可以銷聲匿跡,同時又對他的舊情人進行了報復。這個惡毒計謀真是個杰作,他像個大師一樣把它實現了。為了造成一個明顯的犯罪動機而寫的那張遺囑,要麥克法蘭瞞著父母私下來見他,故意留藏下手杖,臥室里的血跡,木料堆中的動物尸骨和紐扣——這一切都令人驚嘆。他布下的這張羅網,在幾小時前看來仍然牢固,但是他缺少藝術家所具有的那種懂得什么時候停住的至高天賦。他畫蛇添足,想把已經套在這個不幸的年輕人脖子上的繩索拉得更緊一些,結果他把一切都毀了。咱們下樓去吧,雷斯垂德。我還有一兩個問題要問問他。”

那個惡棍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坐著,兩旁各站著一個警察。

“那是一個玩笑,我的好先生——一個惡作劇,沒有別的用意,”他不停地哀告,“我向你保證,先生,我把自己藏起來只是為了知道我的失蹤會帶來什么影響。我相信你不至于認為我會讓年輕的麥克法蘭先生受到任何傷害吧?”

“那要由陪審團來決定,”雷斯垂德說,“不管怎樣,即使不是謀殺未遂,我們也要控告你密謀罪。”

“你大概就要看到你的債主要求銀行凍結柯尼利亞斯先生的存款了。”福爾摩斯說。

奧爾達克吃了一驚,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看著我的朋友。

“我得多謝你啦,”他說,“也許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恩惠。”

福爾摩斯不計較地微笑了一下。

“我想今后幾年里你不會有時間干別的了,”他說,“順便問一下,除了你的褲子以外,你還把什么丟進了木料堆?一條死狗?幾只兔子?或者是別的東西?你不愿意說出來?哎,你多不客氣呀!沒關系,我想有兩只兔子就足夠解釋那些血跡和燒黑了的骨灰了。華生,如果你要寫一篇經過的話,你不妨說是兔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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