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刻怎能感冒?”
老師你真搞笑。
“不然為何戴口罩?”
別鬧。
“你好像特別喜歡押韻。”
每次押韻我都覺得自己很拽,蠻不講理地拽,就像某些作詞人一樣。我覺得自己很拽,因為我可以買買買,剛買了一個蛋黃派,現在要去買牛奶。好了不起呦!
“怎么跟歌詞置氣呢?”
現在上街老是聽到這種東西,給我造成很深的困惑。‘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里。’兄弟,床底下比較安全。藏車底下,萬一車啟動了呢?
“這種東西你能當真嗎?”
有些歌詞本身沒問題,但聽的人喜歡亂用,那就出問題了。周末我在家玩個游戲,我爸走過去,拍著我的肩膀說:‘你不是真正的快樂。’‘我挺快樂的,你看我剛撿了個三級頭盔,拉風啊。’‘不,這不是真正的快樂。’‘我是真的快樂。’‘別騙自己了,學習才是真正的快樂。現在的你,根本不快樂!’‘我快樂!我快樂!我——確實不快樂。被人一槍爆頭了還快樂個毛啊。’
“原來源頭在這兒。”
沒想到我爸這種隨性恬淡的人也開始催我學習了。他自己整天上網刷劇,怎么還好意思勸我?我嚴重懷疑是我媽逼得。我媽自己勸我的時候說:‘要努力學習,將來討一個好老婆。’我就看著她說:‘你這樣的?’她就沒話說了。現在鼓搗我爸來勸我了,搞得我連周末都過不好。我還病著呢。如果生病不能打游戲,那生病還有什么意義呢?
“生病的意義就是……生病你還要什么意義!說真的,怎么感冒了?”
感冒就像灰指甲,一個至少傳染倆。我也不知道是被誰傳染的,反正我回家傳染給了我爸,我爸又傳染給了我媽。現在我爸已經被我媽罰去面壁思過了,整天對著墻壁亂噴,噴嚏的噴。我們宿舍也是重災區,六個人中有五個成了噴子。
“還有一個呢?”
楊毅沒事。
“就他沒事?”
奇怪吧?難道聰明還能抵抗病毒的?病毒見了聰明人:‘哇,這個人太聰明了,我們不要招惹他。’好沒道理。而且我跟他同桌,整天耳鬢廝磨……這個詞用得不對是吧?呼吸相聞?也不對?反正就是離得很近啦。想我倆同桌一場,還是上下鋪,老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上下鋪’,不求同甘共苦,但求同病相憐。好吧,我這么想不對,我也面壁思過去。
“不過你戴口罩挺好看的,眼睛很漂亮。”
老師你說什么呢,討厭!其實我也是這么覺得的。雖然我知道自己很帥,但我也承認我是有瑕疵的,比如嘴唇略厚,看著像很想跟人接吻似的——其實并沒有很想啦。帶上口罩以后,大家只看到我的眼睛,我這兩扇心靈的窗戶比嘴上那兩扇老是關不上門好看多了——
“上次我讓你跟楊藝學習,你學得怎么樣了?”
老師你怎么能打斷我?你打斷我的話不如打斷我的腿,至少后者你會下不去手。上次你讓我回去學習楊毅的學習方法,我直接問他了。他說他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把白天學到的重點回顧一遍,我也試著去做了,效果很好。
“真的嗎?”
“嗯,睡眠效果很好。”
“……睡得好……也算是件好事吧。”
其實我現在看得比較開了,沒以前那么嫉妒他了。楊毅家里好像挺窮的,我和他一起吃飯,他從來都只吃最便宜的菜。而且只有中午才吃,晚上吃兩個餡餅就打發了。食堂的餡餅,不知道老師你吃過沒,那個陷啊,就像是犯罪高手在案發現場留下的線索,介于有和沒有之間;又像是卷子上我一點也不會的題,那么大空當只寫個‘解’字,只解餓不解饞啊。那個餡餅也只有人肯吃,拿給大黑,它會嚴肅地問你:‘我又沒咬過你,你為什么如此對我?是不是想打疫苗了?’
“窮人家孩子不怕這些的。”
但我心里不是滋味。前幾天我倆上完廁所回來——老師你笑啥?男生就不能一起上廁所嗎?真有意思——走著走著,他的鞋子突然開了膠,開了嘴。鞋底和鞋面只剩下一點連接,好像一個人掛在懸崖上。當時場面極其尷尬,周圍人有好幾個人都看到了,楊毅不敢走動,干站著,臉漲得通紅。我也沒辦法啊,也不知道說啥,站旁邊扮演一個逼真的傻子。后來幸虧上課鈴響了,人都散了,楊毅才把鞋子蹭著地面往前走,裝作沒事人進了教室。
“后來呢?怎么不往下說了?”
老師,我心里難受。晚上回宿舍,楊毅東奔西顛地打聽誰有萬能膠。住宿的誰帶那玩意兒?我家里倒是有,但是我周末才能回家,遠水解不了近渴啊。再說他那鞋,差一點就身首異處了,還有救嗎?非要救,只會讓萬能膠覺得自己不配叫萬能膠。后來他就打電話回家嘛,讓他爸送雙鞋來。隔了兩天的周末他爸才來了。楊毅鞋子不方便,就讓我幫忙去校門口接了。農民模樣,黑,微駝,手里拎著個紅色塑料袋,里面裝著一雙市場上三四十塊錢的鞋子。
“又難受了?是不是比你的鞋子差太多?”
是他爸的鞋子讓我難受。他爸穿的鞋子我家超市也賣,最便宜的那種,五塊錢一雙。我爸在家時候有時候也穿,但不會穿出門,因為鞋底特別薄,踩個綠豆大的石子都硌腳。老天爺真不是個人啊!
“老天爺原本就不是人。”
我知道人生不公平,但至少該讓所有人能穿上一雙不硌腳的鞋吧。那天我剛好回家,路上換乘公交的時候不知怎么又遇到他爸了。想上車但是沒零錢,站在車門那兒手里捏著五塊錢猶豫半天,就是不舍得投進錢箱,被司機催了兩句,轉身又下去了。我當時也不知怎么了,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我沒有一塊錢嗎?我有啊。可是我愣是沒動。
“自責了?”
更多是鬧心吧。有錢的揮金如土,沒錢的斤斤計較。我有時候幫我爸看店,結賬的時候看那些老爺老太往外掏錢,他們連自己兜里有幾個一毛的硬幣都知道得門兒清,買個塑料袋都不舍得。再想想我媽,興致高的時候一晚上輸個好幾百,睡覺時照樣節奏不亂地打呼嚕。你說這人生差別……
“所以呢?”
所以我想,我將來一定多賺錢,可不能受窮。
“這就是你的人生感悟?!你這情真意切地說了半天,結論就是要多賺錢?走。請你走。請你以滾的方式走。不要回頭!”
老師,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能相見,愿你多保重,他日——老師你別推我,我走還不行嗎?讓你別推了,再推我摘口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