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歸鴻臉上看不出任何憤怒的表情，在他成長的十四年里，他已經受過太多這樣的歧視了。

他回頭看著趙天翼，聲音不冷不熱，就像是說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一般。

“今天我從側門走，因為這是我替父親還的債，十四年，我已還清！”

說罷，趙歸鴻轉身昂首挺胸，從側門進入了趙府。

“十四年的生活，就在明天畫上一個句號吧！”

趙歸鴻在回來之前，已經想過很多了，既然趙府上下對他如此，他為何還要舔著臉留在這里呢？

如不是他心中有愧，有愧父親的選擇，有愧十四年的養育，他早已打算脫離趙家。

因為明天老太爺的壽誕，趙府上下一片燈火通明。堂廳之中，趙家老小早已經等候多時。

趙家人丁并不興旺，趙歸鴻、趙笑陽和趙天翼是這一輩僅有的后輩，離家半載而歸，這也是趙家的一件大事。

廳堂正中央的高位上，趙家老太爺趙君彥穩坐其上，雖然如今頭發已花白，但是一股威嚴讓廳堂之內的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趙天翼率先上前一步，雙膝跪倒在地，高聲說道：

“孫兒趙天翼給爺爺請安！”

一連三個響頭之后，站起轉身，又再次跪下，對著親身父母，說道：

“孩兒給父親、母親請安！”

接著又對趙家一種長輩磕頭行禮，儼然一副孝順之極的樣子。

“天翼快起，有如此懂事的后輩，我趙家何愁不興啊！”

這話是站在趙君彥身邊的一位老人說的，在整個趙家，他算是第二號大人物，趙君彥的親生弟弟。

趙笑陽也是乖乖地給趙君彥叩頭行禮，只不過他并沒有如趙天翼那般，給各位長輩行禮，而是站起身后就笑著撲進了父親的懷中，一邊感受著父親溫暖的懷抱，一邊朝著眾位長輩眨著眼睛。

俏皮可愛的模樣，讓所有長輩臉上都帶上了笑容。

“聽說笑陽在本次學院考核中力克對手，表現優異，給咱們趙家可是增輝添彩?。　?

被夸的趙笑陽吐了吐舌頭，有些害羞地說道：

“沒有啦，我只不過是運氣好，抽到了一個實力不強的對手而已?！?

在眾人寒暄過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那個靜立在廳堂之中的趙歸鴻。

偌大的廳堂頓時詭異的靜了下來，氣氛也變得有些肅殺之意。

“哥……”

趙笑陽小聲提醒著了一聲趙歸鴻。

“歸鴻，快給老太爺磕頭。”

趙笑陽的父親趙鋒凌也給他使了個眼色，趙鋒凌是趙鋒渡的三弟，在那件事發生之后，他其實是站在自己哥哥這邊的。

十四年里，如果不是他在暗中幫襯著趙歸鴻，他的境地指揮更加慘不忍睹。

趙歸鴻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沒有說話，額頭砰的一聲砸在了地板之上。

一連三個響頭，每一聲都讓人感到頭皮發麻。

“趙歸鴻拜見趙家老太爺！”

不卑不亢的聲音從趙歸鴻嘴里傳出，只不過這句話一出口，滿堂人皆是用憤怒的目光看著趙歸鴻。

趙家二爺用力地頓了一下手里的拐杖，怒聲斥道：

“沒有禮貌的家伙，連一句稱呼都沒有嗎？”

趙歸鴻沒有用孫兒來自稱自己，也沒有用爺爺來稱呼趙君彥，這句話已經在說明了他的立場。

趙歸鴻站起身，對著趙家二爺說道：

“稱呼？你跟我說說，我該用什么來稱呼自己，該用什么來稱呼他？”

趙家二爺沒有想到趙歸鴻居然敢如此頂撞自己，氣得胡子都在顫抖，怒聲說道：

“自然是……”

這句話沒說完，他就咽了下去，憋得滿臉漲紅。

趙歸鴻輕笑一聲，接過了他的話繼續說下去。

“你是想說，自然是孫兒和爺爺，呵呵呵！”

一陣冷笑，讓在場眾人臉色都難看至極，只有趙天翼站在一旁露出譏諷的笑容。

“如果說，我今天真就以孫兒自居，那你們同意嗎？”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讓趙二爺如鯁在喉。

“十四年沒有把我當過趙家人，我憑什么要盡孝道？”

趙歸鴻冷著眼，環顧著每一位趙家人，最后放在了那位位居高座的趙君彥身上。

“我跪，是因為我感恩老太爺當初答應我爹，養育我長大！”

“我跪，是因為他是我爹的父親！但……我從未認同過，他是我爺爺，就像你們也從未認同過我是趙家子孫一樣！”

說到這里，滿目寒霜的趙歸鴻忽然掉下兩行眼淚，他知道自己的話說得重了，但是今天他必須要將自己隱藏十四年的憤怒說出來。

眼淚是憤怒，是同族之情，是十四年里所忍受的所有委屈。

“住嘴！”

站在趙天翼身后的一名中年人踏出一步，指著趙歸鴻怒道：

“你爹不是個東西，叛族叛國，好死不死，生出來你這個更不是東西的家伙！”

說罷，對著門外的家丁吼道：

“來人，給我將這個雜種趕出趙家！”

說話之人正是趙鋒渡的二弟，趙鋒華，如果按照血緣，趙歸鴻還得喊一聲他二叔。

只不過這個人根本就不配二叔這個稱呼。

趙歸鴻擦干臉上不爭氣的淚水，對著趙鋒華說道：

“不用你趕我走，我今天會自己走?！?

說完，趙歸鴻再次跪倒在地，對著趙君彥再次磕了三個響頭。

“爺爺，孫兒不孝！”

一直冷眼旁觀這一切的趙家老太爺，在聽到這句爺爺的時候，心臟就如同被一只手緊緊抓住一般。

“歸鴻……”

趙歸鴻如同沒聽見一般，膝蓋一轉，對著趙鋒凌又是一拜。

“三叔，謝謝這些年您對我的照顧，歸鴻終身不忘！”

趙鋒凌松開懷中的女兒，兩步上前，攙起趙歸鴻，急切地說道：

“歸鴻，你這是要干什么?。　?

趙歸鴻看著自己的三叔，笑了笑，輕聲說道：

“只不過做了和父親一樣的決定罷了。”

趙二爺沒想到在壽誕前夕居然鬧出這么一出，用手里的拐杖指著趙歸鴻吼道：

“滾！就當趙家養了兩個白眼狼！”

可話剛說完，他就發現自己的拐杖上有一只蒼老的大手握在了上面。

“我還沒死呢！趙家還輪不到你們幾個王八蛋做決定！”

趙君彥緩緩站起身，眼神掃過廳堂內的眾人，趙二爺和趙鋒華不由地低下了腦袋。

“趙鋒華我問你，趙鋒渡可是你大哥！”

趙鋒華低著腦袋，唯唯諾諾地說道：

“他……是我大哥！可是他背叛了……”

還未等他說完，趙君彥就用冷笑打斷了他的話。

“你可見這紅楓城上下，可有罵自己大哥不是東西的？”

趙鋒華不敢再說話，雖然平時私下里，趙家上下都是這么稱呼的，但是當這老太爺的面還是第一次說出口。

“趙君傳，我想問你趙歸鴻十四年里可享受過一丁點作為長公子的待遇？家里的仆人的待遇都比他好吧？”

趙君傳正是趙家二爺的名字，這個名字整個趙家只有趙君彥能說，其他人根本就不敢提。

“趙鋒渡二十年前就已經叛離家族，他不是趙家的長子，他的兒子更不是趙家的長孫！”

趙君傳這句話說的理直氣壯，與此同時，他也很不明白，平時一貫不聞不問的大哥，今天怎么突然袒護起那個小子了。

“很好！你說的很對！”

趙君彥冷笑連連，忽然說道：

“二十年前，可真是夠久遠的啊，你們的手腳都擦洗干凈了吧？”

這話一出，趙鋒華和趙君傳同時對望一眼，然后又閃電般挪開。

“這里面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本不想多說，可是讓我想不明白的是，你們真的就這么理所當然地將白的變成了黑的，然后還洋洋得意，一點愧疚都沒有嗎？”

“羞恥！”

一聲暴喝，響徹整個廳堂，趙家族人除去趙君傳和趙歸鴻之外，跪倒了一片。

“二十年前，我之所以不管不問，是因為我替你們羞恥，替整個趙家羞恥，那時候的趙家風雨飄搖，已經容不得正義的存在。”

趙君彥一步一步走下高位，一字一句如同悶雷一般擊在所有人心頭。

“可二十年后呢？你們難道真的就不想為自己的過錯承擔點什么嗎？”

趙鋒華臉色一白，偷偷看向了趙君傳。

可是他的視線中，沒有看到二叔，反而是出現了一雙腳，趙君彥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闖了滔天大禍，如果不是你大哥站出來替你扛，背井離鄉，叛族叛國的人應該是你吧！”

趙鋒華已經面無血色，跪著的身體，撲通一聲完全趴在了地上。

當年的事，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

“還有你，趙君傳，你難道現在不想說點什么嗎？”

趙君傳將頭扭過一旁，冷冷地說道：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可說的，趙鋒渡生死不知，難道你還想讓趙家再少一人嗎？”

“是啊，二十年前我就是這么想的，二十年后我還是……舍不得??！”

說到這里，兩行濁淚瞬間從趙君彥的眼角流了下來。

他走到趙歸鴻的面前，雙目有些泛紅地說道：

“你爹傻，你也傻！”

說著他又指了指自己，痛徹心扉地說道：

“我又何嘗不是傻子！趙家最傻最傻的人！”

他雙手撐在趙歸鴻的肩膀之上，柔聲問道：

“我問你一句話，你真的想離開趙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