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妤不理她五弟馮次興，粗略看著手中的賬本，來了三天才核對了這一頁。

她二叔和六叔，更多時候待在京都太師府里。三叔、五叔還有她六弟七弟則在洛陽城外的駐地，領著她馮家的五萬人馬。

五弟馮次興這次也跟著，一起回來了。

馮妤抬眼，看著父親馮熙身后一言不發的五弟，站得挺直，做沉穩肅穆狀。

似乎接收到了她的視線。更像是主將馮熙身后一員副將的馮次興，瞬間破防。

他站在后面，父親馮熙看不見他動作，但和他說著話的四叔瞧個正著。

只見他輕按腰懸的刀，擠眉弄眼的，又用唇形比了幾個字。

馮妤一字字拼出，卻是“吾乃白袍小將”。

白袍銀甲的。將朝天子的行頭都穿了出來，穿戴齊整，明亮得晃眼。

她低頭，將滴了墨水的地方，寫下“其歲，收田一井，出稯禾、秉芻、缶米……”

一井，九夫所居之地，也叫一田。

稯禾，40把禾桿，做牛馬草料。秉芻，一把柴禾，生火用。缶米，米16斗。

……

日子過得很快。前面幾天里，馮妤忙著清點糧草，馬匹，忙得腳不停，手不住。

然后，又核對武庫里存放的甲胄、弓矢等武器。

平淡里似流水，十來天，就這樣淌了過來。

一眨眼，已經是太和十年（公元486年）四月初三。

馮妤照常起了個大早。軍中操練，天氣仍然是非常好的。唯一有點不足就是地勢敞闊，沒有遮攔，風大了些。

這里的塵土又干，以至于那一方的精騎縱馬而過時，也才百余騎，半個營地頗有飛沙走石的架勢。

馮妤按著遮擋風沙的帽。走了一撥，又來一撥。

好在他們才來了十來天，說是今天就走。馮妤所在的馮家軍，今天就會離開。

這里是他們的營地。北郊營地，和皇城里北面的部曹官署，都是北魏官家的。魏天子可以從內廷北門而出，途徑北面的部曹官署，再經外城北門而出，直達北郊營地。

京都城里的百姓是無法得知的。馮妤三天前去了一趟兵部，便是這么走的。

也是北郊營地里傳送軍中文書的武官告訴她的。他說，“何為三百里加急？皇城里也跑不了馬，實則是說，走這一條路唄。”

馮妤聞言低頭看一眼，還真是。

然后，聽他接著說，“先太武皇帝時候，就是這樣了，打了勝仗回來。北郊營地自然有先鋒官縱馬御道，一路馳騁著，上報喜訊。”

停了一會兒，又說，“天子出行，御道都禁行，唯有這等‘八百里加急’的文書，是可以先行一步。平日里，‘三百里加急’足矣。”

馮妤將信將疑，回頭牽了她的馬，御道馳騁，當真是一路暢通無阻。

中國古代一般每隔二十里就有一個驛站，一旦而要傳遞的公文注明“馬上飛遞”的字樣，按規定每天三百里，如遇緊急情況，可每天四百里，六百里甚至八百里。

傳遞緊急公文時，每個驛站都用快馬。

驛卒們快馬加鞭，趕往下一個驛站，然后，下一個驛站換人換馬。

就這么，連續且快速地傳遞下去，將消息盡快送達。而古代中國的城池布局，可視作北魏皇城的縮小版，北面官署，城外北郊駐軍，亦有官道可直達官署。

這等官道或者御道，除了特定身份的人群，是禁止通行的，以免延誤朝廷大事。

也可視作，這些都是官家的，而他們就是官家軍。現在，官家軍還讓了一半地盤出來，給他們原地比劃。

叫人說他們什么好呢。

說是平日里就是這么早起跑跑馬的。而馮妤所在的馮家軍收到的通知，卻是大閱，或者說列陣候檢閱。

來了北郊營地，才說的，說地方有限。他們也就如平日里般早起操練，跑跑馬而已。

平日里就是這么著的。他們解釋道，“也是有三千人馬和你們一樣列陣候檢閱的。沒有錯啊。”說著，伸手一指。

喏——

那一方，還真有三千人的陣列。

“明明通知上，說的就是三千人馬。”負責軍中文書往來的馮妤，拉著她五弟馮次興在一旁竊竊私語。

剛來，就叫她發現了不對。他們在營地里跑馬，聲勢驚人，她跟馮次興小聲說著不對勁。

一開始，就不對。她說，“以為我沒有見過騎兵么。”

她麾下也有騎兵的。雖然是以牛車和馬車為主，押送軍中糧草。

還有好幾艘運糧船了。

“他們至少湊齊了五千人馬。兩千騎兵，五千匹馬。”馮次興依稀不忿，接著說，“這里是他們的營地，平日里就駐扎了五萬人馬，說是為了騰地方，還調走了三萬人馬。”

說著說著，卻又禁不住艷羨起來，“等候檢閱用不了這么多匹馬的，他們的騎兵算下來，一人兩匹馬了……這，這是要——”

“大魏精騎。”馮妤也想到了，一人兩匹馬，輪換著騎。還平日里就是這么跑跑馬的——

大魏善用騎兵。而魏國的馬一直很出名。

在得到鮮卑慕容氏或者說源自漢人的冶鐵制甲技術后，人馬皆披鎧甲的重裝騎兵“甲騎具裝”應運而生。

其中“甲”為騎手用甲，“具裝”指馬鎧。

“鎧甲很重的。”馮妤和五弟馮次興說著話，“簡直是要跑死馬，所以，兩匹馬輪換著騎。平日里，人也只著藤甲。”

所以，今天大閱，起風了，馬照跑，換上了朝賀天子的那一身鎧甲。

沙場點兵呵。她看著近前的丫鬟捂著口鼻，小聲抱怨著，“那里多了個沙堆。昨天還不在那里了，挪來挪去的，天天忙活著些什么。”

是要沙堆推演了。馮妤想到了，腦海里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這陣仗，明明在意得緊，排兵布陣都出來了……說出來卻輕描淡寫的。”

她叫過一旁的丫鬟青梅，囑咐幾句。

近旁的大丫鬟丹蔻看了過來，不妨自家小姐揚聲囑咐一句：“是要最高的那一根竹竿。”

又囑咐丹蔻道，“你跟著過去看看。怎么好看，我們今天就怎么著。”

賀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