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妤不理她五弟馮次興，粗略看著手中的賬本，來了三天才核對了這一頁。

她用削尖的畫眉石黛，點了點。

現在流行青雀頭黛、螺子黛和銅黛等畫眉工具，原本畫眉的石黛都被拿來繪畫做青黑色顏料。

馮妤便購進了一些，削尖寫賬本，她書寫喜歡略硬的筆頭。當真是一筆端正的簪花小楷。

又方便。

只是在冊的賬本，還是要用一式筆墨。馮妤擱筆，將武庫的賬本收好，重新翻開糧草的賬本。

她用毛筆，在硯臺里蘸了蘸。然后，低頭書寫起來。

馮妤知道，她二叔和六叔，更多時候待在京都太師府里。三叔、五叔還有她六弟七弟則在洛陽城外的駐地，領著她馮家的五萬人馬。

五弟馮次興這次也跟著，一起回來了。

馮妤抬眼，看著父親馮熙身后一言不發的五弟，站得挺直，做沉穩肅穆狀。

似乎接收到了她的視線。更像是主將馮熙身后一員副將的馮次興，瞬間破防。

他站在后面，父親馮熙看不見他動作，但和他說著話的四叔瞧個正著。

只見他輕按腰懸的刀，擠眉弄眼的，又用唇形比了幾個字。

馮妤一字字拼出，卻是“吾乃白袍小將”。

白袍銀甲的。將朝天子的行頭都穿了出來，穿戴齊整，明亮得晃眼。

她低頭，將滴了墨水的地方，寫下“其歲，收田一井，出稯禾、秉芻、缶米……”

一井，九夫所居之地，也叫一田。

稯禾，40把禾桿，做牛馬草料。秉芻，一把柴禾，生火用。缶米，米16斗。

……

馮家軍中，馮妤忙著清點糧草，馬匹，又核對武庫里存放的甲胄、弓矢等武器，忙得她身邊的兩個丫鬟都是腳不停，手不住。

她五弟馮次興滿臉歉意地跟著馮妤：“二姐，真是對不起，父親說最近有重要的事情，這幾天我不能來幫你的忙了。”

馮妤身邊的二等丫鬟青梅聞言，扣緊一疊單子，不動聲色地白了五少爺一眼。

這是誰在幫誰的忙啊。

馮妤在柜臺前噼里啪啦地撥打算盤，然后，報了一個數目給大丫鬟丹蔻。

正好，另一邊核對軍中往來單據的青梅也算了出來。

數目一樣。

丹蔻低頭書寫，耳畔聽著自家小姐笑著說：“沒關系，不用對不起，我扣你俸祿好了。”

是呀，自家小姐還管著軍中的軍餉發放。正在翻看單子的青梅聽得眼前一亮。

就該這樣。

這時的北魏官員根據品級發放俸祿，以九品區分職級，作為發給俸祿的標準。領取的俸祿包括祿米、俸錢等。

也就是說，他們領到的俸祿，有一部分是糧草。其他軍中，青梅也不知道，但馮家軍中，俸祿就是放在押送糧草的軍需處核算和發放。

也就是自家小姐。青梅不自覺挺直腰桿，與有榮焉的。

她眼角余光看了過去，五少爺馮次興佯裝苦著一張臉，隨即笑嘻嘻地道：“二姐，好二姐，我知道你不會的。”

大魏沿用魏晉以來的九品中正制選官。

這個魏晉，是三國的曹魏政權，為了區分，后世的歷史會將現在的魏國稱為北魏。而這一段歷史屬于魏晉南北朝，主要分為三國（曹魏、蜀漢、東吳）、西晉、東晉和南北朝（南朝，北朝）時期。

這個時期重要的選官制度，是三國時期的曹丕采納尚書令陳群的意見而來的九品中正制，從曹魏始至隋唐科舉的確立，這期間存在約四百年。

所謂中正，就是掌管對某一地區人物進行品評的負責人，也就是中正官。中正官有大小之分，州設大中正官，掌管州中數郡人物之品評，各郡則另設小中正官。

中正官由朝廷三公中的司徒選授。一般情況下，大小中正是由司徒舉薦的現任中央官員兼任，大、小中正產生后，由中央分發一種人才調查表，該表將人才分為九等：

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小中正襄助大中正審核后將表呈交戶部，戶部依此進行官吏的升遷與罷黜。

而他二姐現在是北魏朝廷的五品官了。

官大一級呢。馮次興停了一會兒，又可憐見的說，“我可還欠著洛陽酒樓的酒水錢。來之前，六弟七弟起哄，請客喝酒也只得掛了帳。”

洛陽酒樓呵。馮妤是知道的，它對面酒鋪的酒水賣得好。

她抬起眼來，盈盈笑望：“什么事，這么重要？”

馮次興做出一臉滿不在乎的神色，眼睛里卻有抑制不住的興奮之色：“二姐，你知道嗎？北郊營地這次可是大閱，魏天子都要來哦，兵部么，例行表彰。”

而表彰之前么，其實都是知道的。這等好事，瞞不住，就像他二姐，這次肯定是要表彰的。

官至五品，調任洛陽督糧官。吏部任命的文書都已經下來了。

馮妤斜睨了他一眼，嘴里“唔”了一聲，誰不知道似的，低頭接著撥打算盤。

馮次興瞪大了眼睛：“二姐，我不是在吹牛哦。這次諸侯王可都來歲朝天子，還有朝廷的官家軍，一式年輕將領。說是魏天子的兄弟諸王領著軍。而挨著官家軍的，已經確定，就是我們馮家軍。”

大丫鬟丹蔻看了洋洋自得的五少爺一眼。可視作是，馮家軍僅次于官家軍，比其他的，都要厲害。

還是民間戲說的，魏天子居首，皇后外戚次之。

頓了頓，聽五少爺加重語氣道，“嘿嘿，我們馮家軍中年輕子弟不下百人，二叔祖遼西王和父親這次才選了十個子弟參與‘賀天子’，其中就有我，太師府五少爺。”

又說，“我是真的忙得脫不開身，還得跟魏天子介紹我馮家軍軍中情況，都不知道會問我些什么了。”

這一下，不只是二等丫鬟青梅，大丫鬟丹蔻都沒有撐住笑了起來。

馮妤輕笑道：“很不錯嘛。只是不知道這個‘賀天子’是個什么計劃，竟要勞動我們已經面圣的太師府五少爺馮次興，再次親自出馬？”

馮次興適時低調謙虛，解釋道：“二姐，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軍中要求的保密。”

他嘴里說著“我不告訴你”的話，眼睛卻就像站在父親馮熙身后那時，明晃晃盼著他二姐問個究竟。

馮妤仍然是不理他，從忍笑的大丫鬟丹蔻手里接過賬本，翻看起來。

看了半晌，再道：“是么？需要保密，那你就千萬別告訴我。”

馮次興忍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道：“二姐，你也是軍中武官啊，品級比我還高。知道了也無妨的。”

說著，只是看著她，眼睛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