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玉芹回到家時發現母親的精神還不錯，照料母親的雇工悄悄告訴她說，老太太上午就昏迷了，后來卻忽然醒轉過來，然后就一直眼巴巴地看著門口。曾玉芹知道母親這是回光返照，心里頓時愧疚和難受，急忙去握住母親的手，問道：“媽，您有什么要對我講的，現在就說吧。”

老太太的手緊了一下，說道：“芹啊，你不能生娃這都是命，你就不要折騰了，從今往后和洪坤好好過日子行不行？”

曾玉芹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哽咽著說道：“媽，我知道您是為我好。我這輩子就為了要個孩子在折騰，現在都折騰了大半輩子了，如果再沒有了這個念想，我活著還有意思嗎？”

老太太嘆息了一聲，眼睛慢慢閉上了。曾玉芹一驚，急忙去試探母親的鼻息……她走了，就這樣走了。曾玉芹頓時悲從中來，號啕大哭：“媽呀，不是我不答應你，是我做不到啊……”

李洪坤也在一旁流淚，勸說妻子道：“我覺得我們應該聽媽的，從今往后我們就不要再去省城了吧。”

曾玉芹頓時止住了哭泣，說道：“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還不是為了給你們李家留個后？卓醫生對我說了，最近他準備好好研究研究我的問題，卓醫生可是博士，我覺得他能夠解決我們的問題。”

李洪坤在心里嘆息：她這是在自欺欺人。也罷，這輩子是我虧欠她的，那就一直陪著她折騰好了。

當劉順成出現在高玉梅面前時她一下子就發作了：“你來干什么？我看你這樣子就是不想和我過下去了。好啊，我什么都不要，你那家里什么也沒有，我就要孩子好了。”

劉順成知道妻子是因為他現在才來而生氣，急忙觍著臉解釋道：“那天是我脾氣不好，當時我出了車禍，被人家的車撞到了腰。你不要生氣了，和我一起回家吧。”

高玉梅一下子就緊張起來：“出了車禍？我看看，撞到什么地方了？”

劉順成心里大慰：她生氣只是暫時的，她的心里依然還有這個家，還有我。劉順成撩起襯衣露出了腰部，說道：“當時醫生就給我打了麻藥，現在比剛開始的時候好多了。”

高玉梅看到丈夫腰部的位置有好大一塊暗紅色，這才知道丈夫那天為什么不理自己，現在想起來那天自己確實過分了些，家里那么困難，丈夫強忍著傷痛去工作，還要照料他父親……高玉梅的眼淚一下子就滾落了出來，哽咽著說道：“是我不好，我們回家吧。”

劉順成高興得咧嘴直笑，說道：“我給爸媽買了點東西，晚上就在這里吃飯吧。”

岳父岳母對這個女婿還是蠻喜歡的，女兒長得并不漂亮，兩家人的家境都差不多，也算得上門當戶對，老百姓的日子不都是這樣過的嗎？女兒每次負氣回家老兩口都要責怪她。劉順成這次來竟然帶了禮物：兩條香煙和一瓶電視上打廣告的那種酒，還有一條大紅色的圍巾，確實算是有心了。岳父心里高興，嘴上卻批評道：“你爸看病正需要錢，買這些東西干什么？”

劉順成笑道：“我這次被車撞了，反而因禍得福了呢。那個開車的老板讓我去他公司上班，專門負責原材料采購，今后我一個月的工資有五千多塊呢，據說還有年終獎。”

高玉梅很是高興，不過心里卻有些疑惑：“他為什么要招你去他那里上班？”

劉順成不好意思道：“他開始給了我幾千塊錢，第二天又拿了兩萬塊來，當時是我自己不留心橫穿馬路，所以我覺得不應該要人家的這筆錢。陸老板覺得我這個人還不錯，所以就……”

這個女婿和他父親一樣都是老實人，看來好人還真是有好報。岳父也替他感到高興，問道：“你爸的病怎么樣了？我還說去看看他。”

劉順成神色黯然道：“估計拖不了多久了……”

岳父嘆息了一聲，說道：“再高明的醫術也治不好必死的病，順成啊，你家里的情況我知道，我也實在是拿不出錢來幫助你們。既然都這樣了，你看是不是讓你爸爸先出院回家？”

劉順成搖頭道：“我這個做兒子的，無論如何都應該讓爸爸走完他這輩子的最后一程。爸爸的主治醫生對我們很好，她知道我們家里困難，用的都是最便宜的藥。對了，這次我工作的事情也是她從中撮合的。”

接下來劉順成就把當時的情況對他們講了，岳父贊嘆道：“真是個好人啊。順成，你得記住那個醫生對你家的好才是。我們雖然窮，但一定要懂得感恩。”

劉順成不住點頭，道：“我懂得的。”

劉順成在岳父家里吃完了飯，和岳父下了幾盤象棋，然后帶著妻子和孩子回家。走在路上高玉梅滿含歉意地對他說道：“以前是我不好。家里實在是太困難了，孩子好幾次都吵著要去吃肯德基我都沒有答應，我心里難受……”

劉順成嘆息著說道：“我知道。只要我好好干，陸老板不會虧待我的。玉梅，我們家的日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高玉梅道：“明天我就去看爸爸，給他燉些雞湯。”

這時候孩子在旁邊說道：“我要吃肯德基，我的同學都吃過，就我沒有。”

劉順成的心里忽然一陣心酸，道：“好，明天就帶你去吃肯德基。”

高玉梅責怪道：“現在正是需要花錢的時候，這日子不過了？”

劉順成強迫自己笑著，說道：“沒事，等我的腰好了，我再去找一份零工，晚上的時間去做。”

高玉梅沒再說什么，眼眶里卻已經噙滿眼淚。

卓越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遠不如江晨雨，上山的時候她走在前面，腳步輕快，身形婀娜，而跟在后面的他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江晨雨站在前面的石階處，笑著對卓越說道：“你太少鍛煉身體了，我都不知道上次那臺手術你是怎么站下來的。”

江晨雨說的是幾個月前的那次剖宮產手術。那個病人懷的孩子也是試管嬰兒，不過懷孕期間血壓一直很高，所以后來才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提前終止了妊娠。常規的剖宮產手術過程并不復雜，從開腹進去取出孩子到最后縫合完畢，至多也就一個小時的時間，而那次卓越花費了近五個小時才完成，因為病人高血壓造成大出血，而且還有凝血功能障礙。

卓越氣喘著說道：“手術過程中完全處于忘我的狀態，手術完成后就直接累癱了。”

江晨雨不住地笑，見卓越停在了那里，朝他伸出手去：“來，我拉你一把。”

卓越卻不想和她太過親密，一屁股就坐在了那里，說道：“休息一會兒。經常看到這地方，不過我還是第一次到這里來。”

江晨雨笑著問道：“那你和夏醫生是怎么談戀愛的？就一起吃飯、看電影？”

卓越愣了一下，回答道：“電影都很少去看。兩個人在一起不就那么回事嗎？說說話，相互了解一下最近的情況。”

江晨雨有些古怪地看著他，問道：“卓越，問你一件私事，你可以不回答：你和夏醫生發生過那樣的關系嗎？”

卓越很是尷尬：“干嗎問我這個？”

江晨雨卻不以為然地道：“我們都是醫生，而且又是搞生殖醫學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以前談過一次戀愛，和對方發生過很多次關系，后來還和一個陌生人有過一次一夜情。我們都是成年人，這樣的話題不算敏感吧？”

卓越好奇地問道：“你以前的戀人呢？后來為什么分手了？”

江晨雨也坐到了石梯上，回答道：“分手總是有原因的，你說是吧？后來我就想，人這一輩子其實就是那么回事，男女之間的那點事情嘗試過了，即使是不結婚沒有孩子也無所謂。我是搞試管嬰兒技術的，那些從我手上出生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這輩子也就不遺憾了。卓越，我不是想刺探你的隱私，而是從你剛才的話中感覺到你和夏醫生之間的感情有問題。”

卓越搖頭道：“我和她沒問題的，我們兩個人的關系一直都很好。”

江晨雨轉身繼續朝上走，卓越聽她說道：“你和她是戀人，不是朋友。我還是要提醒你一下：無論是愛情還是婚姻，都是需要經營的，沒有什么是理所當然。”

卓越怔在了那里，忽然覺得她的話似乎有些道理。可是……以后再說吧。他在心里對自己說，起身慢慢跟了上去。

兩個人路過家常味飯館的時候發現那地方還沒打烊，江晨雨道：“就這里吧。”

卓越已經吃過了飯，倒是覺得無所謂，點頭道：“行，就這里。”

樓下的顧客竟然不少，卓越和江晨雨剛剛進去就被飯館的主人看到了，老板娘笑吟吟地朝他倆打招呼，直接將二人帶上了樓。這個鐘點一般不會有醫生來吃飯，結果整個空間就只有他們兩人。菜是江晨雨點的，涼菜占了好幾樣，卓越笑道：“看你這樣子，好像不是只想喝一點點吧？”

江晨雨看著他說：“我們倆就一瓶，怎么樣？”

卓越的酒量也就六七兩的樣子，兩個人一瓶倒是差不多。卓越道：“說好了，就一瓶。”

江晨雨要了一瓶這家小飯館最好的酒，兩百多塊錢一瓶。菜很快就上來了，是老板娘親自端上來的。卓越問道：“你們每天都開到這么晚？”

老板娘道：“反正我們也沒別的事情，有人要吃飯，我們就稍微開晚點。”

沒有了孩子，生活就會少了許多的樂趣，內心也就沒有了多少掛念。卓越在心里嘆息。老板娘卻沒有離開，笑瞇瞇地看著他倆：“你們嘗嘗，這是我男人親自拌的作料。”

卓越嘗了一片豬耳，味道果然不錯，辣椒非常香，咸淡剛合適，頓時贊嘆不已。老板娘這才滿足地離開了。老板娘每次送菜來都要等他們品嘗并贊揚后才離開，后來江晨雨都禁不住笑了，說道：“這個老板娘很有趣。”

卓越低聲將飯館老板孩子的事情對她講了，江晨雨聽了嘆息道：“原來是這樣。也許她看著我們的時候心里想著的就是她的孩子。”

卓越點頭道：“是啊。”

一瓶酒倒在了兩個大玻璃杯里，江晨雨朝卓越舉杯：“謝謝你讓我有了好心情。”

卓越也舉杯，說道：“同喜同賀。”

江晨雨咯咯地笑，說道：“幸好這里沒有我們醫院的其他醫生，不然的話他們肯定會個個目瞪口呆。”

卓越微微一笑。其實他心里明白江晨雨的好心情只不過是表面，這點和他一樣。從某種角度上看醫生也是弱勢群體，在金錢和權力之下幾乎沒有反抗能力。兩個人喝了一會兒，卓越問道：“我一直想問你，秦雯當時怎么就忽然倒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出了什么狀況，從后來她的臨床體征分析應該不是腦溢血，而且她剛入院的時候我問過她的病史，她以前也沒有患過類似的疾病。”

“她不會是裝病吧？”

“不可能。且不說她不可能像這樣一直躺在床上不動，就是她雙眼瞳孔的變化也是不可能偽裝出來的。”

“神經內科和腦外科會診的結果怎么樣？”

“目前還沒有任何的結論。移動小型X光機對她的頭部進行了拍攝，也沒發現任何異常。目前病人的情況不大穩定，暫時還不能做頭部的核磁共振。”

“忽然昏迷總是有原因的，到目前為止專家們究竟排除了多少種可能？”

“應該不是耳蝸平衡器官的問題，美尼爾氏綜合征也不可能昏迷這么久。”

“如果她的病情診斷不清楚，你和我的問題就得不到解決。”

“是啊……”

“算了，不去想這件事情了。來，我們喝酒。”

“我敬你。謝謝你，卓越。”

“你再這樣客氣的話我就不高興啦。”

“好，我不再客氣了。老是向你道歉我也覺得自己很虛偽。”

兩個人同時笑了起來。

卓越一進屋雷達就聞到了濃烈的酒味，頓時就嚷嚷了起來：“喂！我叫你去喝酒你不去，你不夠哥們兒啊。”

卓越有些興奮，笑道：“你叫我，我當然不一定去了，但是美女叫我的話我就抗拒不了了。”

雷達詫異地問道：“居然還有美女請你喝酒？快告訴我，究竟是哪位美女？”

卓越大笑：“你最喜歡的那個人。你沒想到吧？”

雷達氣急敗壞的樣子：“卓越，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怎么把我的女神約出去喝酒了？”

卓越朝他勾了勾手，滿臉神秘的樣子，雷達急忙湊了過去，問道：“什么個情況？”

卓越低聲道：“情況我基本上搞清楚了，江晨雨很可能在以前受到過感情上的傷害，所以才從此拒絕再談戀愛。”

雷達感激地道：“這個信息非常重要。卓越，那你說我現在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卓越看著他：“聽說你很花心？”

雷達一下子就怔在了那里：“你聽誰說的？江晨雨？”

卓越直瞪瞪地看著他：“你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很花心？”

雷達反問道：“你告訴我，什么叫花心？”

這本來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可是卓越卻忽然發現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這個……腳踏兩只船、朝三暮四，這樣的情況你有沒有？”

雷達搖頭道：“沒有！我是談過很多次戀愛，也和多個女人發生過關系，但是我一直都在尋找真正的愛情啊。”

卓越哭笑不得，問道：“既然你和那些女人沒有真正的愛情，那你為什么要和她們發生關系？這明明就是花心嘛。”

雷達頓時啞口無言。當卓越正揚揚得意地看著他的時候，他才嘆息了一聲，說道：“我承認自己以前在這方面比較隨意，可是當我第一次看到江晨雨的時候就真的心動了，我告訴自己說，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愛情。卓越，我說的是真話，你一定要相信我。”

卓越哈哈大笑，說道：“我相信你又有什么用處？又不是我們倆談戀愛……我這是什么話？太惡心了。雷達，你把剛才的那些話拿去當著江晨雨的面講吧，最終要她相信你、喜歡你才行。我不和你說了，今天喝得有點多，我去洗個澡睡覺了。”

雷達早看出這家伙喝得有些興奮了，不過也覺得他的話說得很對，自己前些年的生活太過混亂，結果搞得現在臭名在外……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唉！現在該如何是好啊？

這天晚上雷達一直沒有睡好，患得患失，思緒紛呈。卓越倒是心無雜念，一上床就呼呼大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