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玉芹已經成了當?shù)氐拿耍粌H僅是因為她后來成了養(yǎng)殖大戶，更多的是她對要孩子這件事情的執(zhí)著。

曾玉芹讀書不多但性格執(zhí)拗，特別在乎面子。當年和李洪坤結婚后一直沒有孩子，村里的人慢慢開始議論，說她是不能下蛋的母雞。李洪坤高中畢業(yè)后沒考上大學，不過喜歡寫寫畫畫什么的，曾玉芹一直都很喜歡他，后來兩人終于結了婚，因為一直懷不上孩子就悄悄去檢查身體，結果發(fā)現(xiàn)問題出在李洪坤的身上。醫(yī)生告訴他們說，李洪坤的精子活性極差。然而這樣的情況夫妻倆是不可能告訴他人的，她曾玉芹要面子，李洪坤更要臉面不是？

從此夫妻二人開始四處求醫(yī)，李洪坤越養(yǎng)越胖但病情卻沒見有任何好轉，后來李洪坤一到晚上就心驚膽戰(zhàn)，不愿再和自己的女人同床。曾玉芹卻執(zhí)拗得可怕，不止一次堅決地對丈夫說：“我們必須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傾家蕩產也必須要有，不能讓村里的那些人看我們的笑話！”

從附近的中醫(yī)到縣醫(yī)院，后來又去了市級醫(yī)院，只要聽人說哪家醫(yī)院好就去哪家醫(yī)院，就這樣又過去了兩三年，曾玉芹的肚子還是沒有一丁點的反應。李洪坤早就失望了，一直說要放棄，后來卻被曾玉芹強行拉到了省城。在奔走了好幾所醫(yī)院之后，曾玉芹在偶然間知道了試管嬰兒的事情，幾乎完全絕望的她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即使是在高達數(shù)萬的費用面前也依然沒有想到要退縮。

然而，李洪坤的精子質量實在是太差，按照中醫(yī)的說法是先天不足，醫(yī)院幾次取出曾玉芹的卵子進行人工授精，結果都失敗了，這對夫妻的家庭也因此一貧如洗。曾玉芹的執(zhí)拗勁并沒有因此而有所改變，回到家里后就從鄉(xiāng)信用社貸款搞起了養(yǎng)殖。夫妻倆都很能吃苦，幾年下來竟然就有了一定的規(guī)模，手上有了錢之后孩子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地再次被提到議事日程上來。

曾玉芹對丈夫說：“我們家養(yǎng)的這些牲畜都那么能生養(yǎng)，我就不相信我們養(yǎng)不出個孩子來。”

問題本身就出在李洪坤的身上，他見妻子對孩子的事情如此執(zhí)著，也就不可能再反對，于是夫妻倆又一次到了省城。也許是多年來一直堅持吃藥的緣故，李洪坤的精子活性有所增強，而這一次接待這對夫妻的醫(yī)生正好就是卓越。

那時候卓越研究生畢業(yè)不久，正處于對事業(yè)的狂熱期，在經過數(shù)次努力之后，他終于捕捉到了李洪坤精液中最具活力的一只精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注入從曾玉芹的身體里取出的卵子之中。終于受精成功了。

也許是因為年齡偏大以及長期勞累的緣故，曾玉芹的身體狀況已經大不如前，懷孕快三個月的時候竟然流產了，一切的努力與希望頓時化成流水。曾玉芹大哭了一場，隨后帶著丈夫一起找到卓越，態(tài)度堅定地對他說道：“我們還會來的，一直到我們有了孩子為止。”

卓越從未見過如此執(zhí)著的人，對這個鄉(xiāng)村婦女既敬佩又同情。然而有些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接下來卓越花費了兩年多的時間、三次人工授精都失敗了。而曾玉芹的意志依然堅定，這天又一次來到了這里。

卓越當然明白她朝那兩個年輕人發(fā)脾氣的原因，對于曾玉芹來講，懷上一個孩子實在是太難了，所以她不能忍受他人隨意打掉孩子。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殘酷，輕易得到的往往不懂得珍惜，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別人的難。

卓越簡單向夏丹丹說了下曾玉芹的情況，夏丹丹同情地說了一句：“她可真夠不容易的。”然后也就沒有再問卓越昨天的事情。她本來是想繼續(xù)詢問的，可是卻發(fā)現(xiàn)卓越對她的態(tài)度并沒有多大的變化，也就不想給自己招惹來不愉快。事情已經過去了，誰沒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然而夏丹丹并不知道卓越的情況，也根本不了解他現(xiàn)在的心境。卓越不想告訴她自己的一切，甚至已經決定在湯主任面前也不提及此事。不僅僅是因為對小陳的那個承諾，更多的是他想暗地里將自己的那項研究繼續(xù)下去。這件事情對現(xiàn)在的他來講顯得更加重要了。

頭天晚上卓越在家里吃了飯后就回到住處，卓文墨夫婦早已習慣了兒子的這種獨立。有了這個孩子之后心愿已了，至于他的未來以及其他的一切那都是他的自由。對于卓文墨夫婦這種文化層面的人來講并無多少養(yǎng)兒防老的理念，當年生下這個孩子只不過是為了彌補人生的遺憾罷了。完美的人生是什么？愛情、家庭、孩子、事業(yè)，以及健康。其實我們每個人這一輩子所追求的都是這樣一些東西。所以，從本質上講，他們這樣的想法與曾玉芹是一樣的。

卓越離開后卓文墨才將兒子的事情告訴了老伴，歐陽慧緊張地問了一句：“孩子沒什么吧？我看他好像很平靜。”

卓文墨說道：“我們兒子從小就很聰明，有些道理講明白了他會懂得，更何況他現(xiàn)在也算是這方面的半個專家了，應該沒事的。”

歐陽慧還是有些不放心：“你是不是再找他談談？孩子畢竟還年輕，這樣的事情驟然間被他知道了，我擔心有些事情他一時間想不明白。”

卓文墨搖頭道：“得讓孩子自己去想，我們說再多也沒用。孩子的成長過程需要一些經歷，讓他自己去領悟吧。”

歐陽慧明明知道丈夫的話有道理，可是依然放不下心來，到了單位后查閱了大半天關于試管嬰兒心理方面的資料，又上網(wǎng)去搜索了許久，但是卻發(fā)現(xiàn)這方面的東西實在寥寥，嘆息了一聲只好罷了。

此時卓越正在生殖中心實驗室的暗室里面。

試管嬰兒的實驗室要求嚴格無菌，對燈光也有特別的要求，而人工授精的過程是需要在陰暗的環(huán)境下進行的，否則的話受精卵就會出現(xiàn)異常。卓越正在進行的這個病例與自己當初誕生時候的情況差不多，這對夫婦也是女方的輸卵管堵塞，只能從她的卵巢里面取出成熟的卵子，在培養(yǎng)液中與丈夫的精子結合。

這一刻，卓越的感覺十分奇妙。他正在見證生命奇跡的發(fā)生。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初始。

專業(yè)顯微鏡下，三枚無色透明的卵子隱隱約約顯露出了它們的輪廓，看上去是那么優(yōu)雅，在它們的周圍，數(shù)個精子正討好般歡快游動著。

在一般情況下，女性每個月排出一枚卵子，左右卵巢交替進行。絕大多數(shù)卵子是非常專一的，它只接納一個精子進入，一旦某個精子率先刺破卵子的細胞壁進入其中，卵子的細胞壁就會在那一瞬間閉合，不再允許別的精子進入。而精子進入卵子之后，其攜帶的染色體即刻與卵子的染色體結合，受精卵就此誕生。這就是我們生命的開始。

卓越已經看到一只精子進入到卵子之中，其他精子四處碰壁再也不能進入其中，如同無頭蒼蠅般在四周亂竄。卓越用微細吸管將受精卵吸入，將其轉移到另外一只培養(yǎng)皿中。這只受精卵其實就已經是一個生命了，如果他（她）能夠在母親的子宮內健康地活下去，數(shù)月過后就會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另外兩枚卵子也很快受精，它們也被卓越轉移到了培養(yǎng)皿中。接下來這三枚受精卵將同時植入孩子母親的子宮中，在未來的數(shù)個月中，只有發(fā)育得最完美的那一個才可以存留下來。

剛才的這個過程就是試管嬰兒一代技術，主要適用于女性輸卵管不通等造成的不育。其實這項技術與自然懷孕的差別并不大，只不過是將受孕的地方從母親的身體里面換到了實驗室。

卓越從暗室里出來，實驗室里還有其他幾位醫(yī)生，江晨雨笑著問道：“帥哥，你進去的時間不長啊，很順利是吧？”

江晨雨是和卓越同一年進的科室，不過她是在國外取得碩士學位，宣稱自己是獨身主義者。她最崇拜的人是林巧稚，同時也遵從林巧稚的理念：搞婦產科的人就不應該結婚，應該將全部的愛貢獻給病人。卓越笑了笑，只是淡淡地回應了一句：“很順利。”

卓越正準備離開，江晨雨風一般閃到了他面前，仰起頭看著他，說道：“你別忙走，我有事情要對你講。”

卓越停住了腳步，他有些不敢直視眼前這張漂亮的臉：“你說吧，什么事情？”

江晨雨放低了聲音：“我們出去說吧，我遇到了點麻煩。”

卓越跟著她走到了實驗室外邊。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堆滿了烏云，風吹得獵獵發(fā)響，讓江晨雨的長發(fā)變得凌亂起來。她伸出手去將頭發(fā)捋住，一側漂亮的脖子因此得以完美地顯現(xiàn)。卓越怔了一下，差點迷醉于這一刻的心旌搖曳：她竟然如此漂亮……

江晨雨卻并沒有注意到卓越這一瞬間的異常，說道：“我去找過湯主任，她讓我自己處理。”

她的聲音在風中變得有些飄忽，即使兩個人距離這么近，卓越聽起來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他大聲對江晨雨說道：“我們換個地方，風太大了。”

江晨雨聽明白了，朝墻根處走去，旁邊有一道樓梯，風變得小了許多，這才說道：“我剛剛收了個病人，有些背景，她非得要個兒子。你說我該怎么辦？”

卓越感到有些詫異。江晨雨的性格一直是活潑開朗的，而且在國外多年，對這樣的事情似乎不應該這么為難，所以卓越估計這其中必有原因，問道：“你的意思是？”

江晨雨道：“我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把這個病人轉到你管的病床上好不好？”

男性的單個精子要么攜帶著X染色體，要么攜帶的是Y染色體，而女性的卵子攜帶的是一個X染色體，如果攜帶X染色體的精子與卵子受精，未來的孩子就是女兒，要是攜帶Y染色體的精子與卵子結合的話，今后的孩子就是兒子。而對于試管嬰兒技術來講，醫(yī)生唯一的原則就是選擇質量最好的卵子及活性最高的精子進行受精。一般來講，絕大多數(shù)不育不孕患者也不會提這樣特殊的要求，卓越也因此而感到驚訝，不過轉念間就有些明白了，問道：“這個病人是不是找到你父母那里去了？”

江晨雨沒想到卓越的反應這么快，點頭道：“是啊，是我父親公司老板的女兒。這件事情我很生氣，可是我父母他們……不說了，我自己的事情都還煩著呢。”

卓越想了想，道：“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將這個病人轉到我管的病床上來的話，對方也就明白了你的態(tài)度，所以我覺得這似乎沒有必要……對了，你有什么煩心的事情啊？我看你天天都很高興的樣子啊。”

江晨雨苦著一張臉說道：“還不是我個人的問題。哎！煩死人了，父母天天在我耳邊念叨，早知道我就不回來了。”

卓越禁不住笑了起來，問道：“其實你不想結婚，主要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男朋友，是不是這樣啊？”

江晨雨瞪了他一眼，道：“我有著崇高的理想不行啊？”

卓越搖頭道：“林巧稚那么偉大的人只有一個，我們都是凡人，所以我從來都不相信你的那些話。”

江晨雨朝他不住擺手：“別說這個了，就剛才我說的那件事情，你幫我想想辦法吧。”

卓越又想了想，道：“一個字：嚇。”

江晨雨不明白：“什么意思？”

卓越解釋道：“這個病人想要孩子才是第一位的，是不是？只不過是因為有了你這樣的關系才得寸進尺罷了。有些人就是這樣，他們只考慮自己，而且得隴望蜀，對這樣的人就應該抓住他們的弱點。你可以這樣問她：究竟是想要一個健康的孩子，還是只想要兒子？”

江晨雨搖頭道：“這些道理我都對她講過，可是她說既要一個健康的孩子，也想要一個兒子，她說我肯定能夠做到。”

卓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問道：“你在家里講過這方面的事情？一定是你父母把你講過的話拿出去對別人說了，不然的話人家為什么會對你提這樣的要求？”

江晨雨的臉紅了一下，說道：“在家里的時候肯定會說起工作上的事情，不過我說的也只不過是理論方面的東西。”

父母關心孩子的工作很正常，但是如果將有些事情拿出去作為吹牛的資本就不大好了。卓越以前也會對父母談及工作上的事情，但像這樣的情況還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是的，從理論上講，試管嬰兒是可以控制生男生女這個問題的，但職業(yè)的倫理卻不允許醫(yī)生做出那樣的選擇。卓越苦笑著說道：“那就麻煩了。其實這個病人的孩子有一半的概率是兒子，但是最關鍵的是你不能答應她的這個要求，否則性質就變了。”

江晨雨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卓越，這個病人人工授精的過程由你來幫我操作行不行？我擔心到時候我會出現(xiàn)主觀上的偏向。”

這不是多大件事情，卓越當然不好拒絕，點頭道：“好吧。”

江晨雨的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朝卓越嫣然一笑，道：“謝謝你啦。”這時候她忽然發(fā)現(xiàn)卓越的肩膀上有一片樹葉，伸出手去將那片樹葉拂掉，順手拍了拍他的衣服，“我就知道你會幫我的。”

而卓越完全不知道的是，剛才江晨雨那個貌似親昵的動作已經被不遠處的一個人用手機拍攝了下來。

夏丹丹正在給一個七十多歲的肝癌晚期病人做檢查，外面的風不住朝病房里灌。她急忙去將窗戶關上，目光透過玻璃窗看到天空中烏云正在滾滾集聚，輕聲嘀咕了一句：“這天氣，怎么說變就變了呢？”

幾分鐘前夏丹丹給病人注射了一劑杜冷丁，病人的疼痛剛剛過去。老人對夏丹丹說了一句：“變天了，看來是我要走了。走了好，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我實在是受夠了……”

夏丹丹握住了老人的手，溫言道：“您千萬別這樣想，活著總是好的。”

老人苦笑著搖頭，問道：“為什么我們國家不能制定安樂死的法律呢？”

肝部腫瘤大部分生長在肝葉的邊緣，一旦癌細胞侵襲到肝被膜，就會引起劇烈的疼痛。有一種說法是：肝癌病人大部分死于疼痛。其實從醫(yī)學與人道主義的角度講，夏丹丹是贊同安樂死的，不過……她解釋道：“這個問題很復雜，涉及醫(yī)學倫理與法律等問題，所以即使是在世界范圍內也只有很少的幾個國家通過了安樂死的法律。您別想太多，我們會盡量減輕您的痛苦的。”

這時候病房的門開了，進來的是老人的兒子。夏丹丹對老人的兒子說道：“一會兒你到醫(yī)生辦公室來一下。”

老人的兒子卻直接跟著夏丹丹出去了，問道：“夏醫(yī)生，是不是我爸的時間不長了？”

夏丹丹一下子就有些生氣了，問道：“你是想他的時間長一些還是短一些呢？”

“我沒有那樣的意思，只是隨便問問。”

“最近你父親的病情一直在加重，你應該多來看看他才是。還有你的媳婦和孩子，應該都一起來。老人的時間不多了，現(xiàn)在他最需要的是溫暖和關懷。”

“我知道了……哎！”

“怎么了？”

“沒什么。我知道了，謝謝醫(yī)生。”

從這個男人的臉上夏丹丹看到了他的難處，不過她沒有多問，俗話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特別是在這老年科，時常都在上演人間的悲喜劇。而作為醫(yī)生并沒有干涉他人家庭事務的權利，最多也就是盡職盡責地提一些建議罷了。

夏丹丹回到醫(yī)生辦公室不久，護士小章就進來了。夏丹丹發(fā)現(xiàn)她的眼圈有些發(fā)紅，隨意問了一句：“昨天晚上沒休息好？”

小章沒有回答她，見醫(yī)生辦公室里就夏丹丹一個人，快速將手上的手機放在夏丹丹的面前，然后就匆匆朝外面走了，留下了一個聲音：“你看看。”

夏丹丹疑惑地拿起手機，輕輕點了一下屏保就打開了，眼前是一張照片，雖然拍攝的距離有些遠，但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卓越的正面。照片上還有一個苗條的背影，這個背影與卓越靠得很近。夏丹丹的心跳瞬間加速，那種失去的恐慌感再次襲上心頭，她急忙將照片朝一邊拖去，接下來的幾張照片都是同樣的角度，同樣的畫面，似乎沒有什么變化，一直到最后兩張，她看到那個苗條女人的手竟然親熱地搭放在了卓越的肩膀上面……夏丹丹的眼前一片模糊，眼淚竟然情不自禁地掉落。快速掏出手機，正準備給卓越撥打的時候忽然就覺得不大對勁，起身走出醫(yī)生辦公室，卻見小章在外邊站著，正忐忑地看著她。

“這些照片是怎么來的？”

“我……”

“什么時候的事情？”

搖頭。

“告訴我，照片是不是孫魯發(fā)給你的？”

“是……”

“什么時候發(fā)給你的？”

“剛剛……”

“他人呢？”

“回他的科室去了。”

夏丹丹乘電梯去了樓下的內科，見孫魯正在給病人聽診，只好強忍著憤怒在那里等候著。有一件事情夏丹丹是知道的：孫魯一直很喜歡她，而護士小章對孫魯?shù)母星檎麄€科室都清楚。然而夏丹丹不可能接納孫魯，因為她的心里一直裝著卓越，裝得滿滿的。

孫魯終于檢查完了病人，夏丹丹冷冷地朝他說了一句：“你出來！”

孫魯像沒事人似的，對病人說了幾句話之后慢吞吞地出來了，問道：“什么事情？”

夏丹丹氣極，將小章的手機在他面前晃了晃，問道：“告訴我，怎么回事？”

孫魯一下子就笑了，說道：“你問這個啊？剛才我路過生殖中心實驗室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那一幕，于是就拍了下來。丹丹，我的意思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夏丹丹皺眉道：“孫魯，你有什么話就直接說，我最討厭這種偷偷摸摸在背后搞小動作的事情了。”

孫魯?shù)哪樕幌伦泳妥兊秒y看起來：“好吧好吧，算我多事了行不行？”

夏丹丹不想再理會他，轉身就走了。她并沒有立即將手機還給小章，在辦公室里將那些照片又看了好幾遍，不自覺就聯(lián)想到頭天的事情，心想他對我的態(tài)度有所改變果然是有原因的……

卓越看了一會兒江晨雨那個病人的病歷，但是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看不進去，腦子里全部是剛才在暗室里面進行人工授精的畫面。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刻意思考過這樣一個問題：其實他的工作就是在創(chuàng)造生命。那么也就是說，他的生命也是由湯主任創(chuàng)造出來的。母親提供了卵子，父親提供了精子，湯主任將它們結合在了一起，于是才有了現(xiàn)在的他。

這個想法很奇怪，但是卻始終縈繞在他的思緒中讓他揮之不去。正在那里癡癡想著這個問題，忽然感覺到肩膀被人猛拍了一下：“卓越，在發(fā)什么呆呢？”

卓越霍然清醒，這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室友、外科醫(yī)生雷達。醫(yī)院的公寓住的都是未婚的醫(yī)生和護士，兩個人住一間。雷達的父母也在這座城市，他和卓越不一樣，平時基本上都住在家里。雷達身高只有一米七多一點，有一副漂亮的絡腮胡。這家伙最近老是往這里跑，護士長分析過，他肯定是想追求江晨雨，因為科室的女醫(yī)生中就她沒有男朋友。

卓越也覺得是這樣，這家伙每次到這里來，第一眼的目光都會定格在江晨雨那里。卓越看了周圍其他醫(yī)生一眼，低聲對他說道：“江醫(yī)生在實驗室那邊。”

雷達雙手去攀住卓越的肩膀，將嘴巴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我專門來找你的。你出來下，我問你點事情。”

卓越有些哭笑不得：今天這是怎么了？個個都叫我出去說事情……跟著他出去后，雷達從衣兜里掏出一包煙來，給卓越遞過去一支又縮了回去：“你好像不抽煙。卓醫(yī)生，我想問你一件事情：江醫(yī)生真的準備一輩子不結婚？”

卓越看著他臉上漂亮的絡腮胡，問道：“你真的很喜歡她？”

雷達點頭，道：“真的很喜歡，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一下子就心動了，這種感覺，這種感覺你應該是知道的。”

卓越戲謔道：“你一個堂堂的外科醫(yī)生，怎么在戀愛的問題上像娘兒們似的？你直接去問她啊？”

雷達搖頭道：“在其他的事情上我可以做到膽大妄為，但是一見到她我就害怕了，生怕一句話不對就會惹得她不高興。現(xiàn)在我首先要弄明白的是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獨身主義者，如果她真的是那樣的女人，我就算了。”

卓越道：“這個世界上的女人只有三種，第一種就是像南丁格爾、林巧稚那樣的，真正有理想，而且愿意為理想而獻身。這樣的女人很少，她們已經不是人而是神；第二種是普通的女人，這就不用我多說了；第三種是內心受過傷的女人，除非是她遇見了真正值得她愛的男人，否則的話她們寧愿獨身。”

雷達問道：“那么，江醫(yī)生是屬于哪一類？”

卓越搖頭道：“我不知道，也沒興趣去知道。如果你真的喜歡她，那你就應該好好去了解她的過去。”

雷達很是失望，嘆息著道：“怎么這么麻煩……”

此人有些浮躁，而且可見他對江晨雨的感情也并沒有他自己所講的那么深厚。

對于湯知人這樣的專家來講，她已經不再分管病床。她是博士生導師，自己本身也有重大的科研項目正在進行，不過這么多年來她一直習慣待在病房里面，離開了這個地方她就會感到心里不踏實。

卓越進入到她辦公室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那本嶄新的書，一時間忘記了來這里的目的，驚喜地問道：“湯主任，您編寫的教材印刷出來了？”

湯知人朝他微笑著點頭道：“是的，花費了我這么多年的精力，終于出版了。”

教材的編寫往往比學術論文更難，因為它面對的是剛剛接觸這門學科的學生，編寫者沒有深厚的功底是很難完成這樣的著作的，就如同武林高手一樣，需要的是返璞歸真的真功夫。卓越當然知道湯主任這些年來在這項工作上所付出的艱辛，此時才忽然注意到一貫注意保養(yǎng)的她臉上已經爬上了皺紋，頭發(fā)也有些花白了。這一刻，卓越的思緒中忽然間涌出從來未有過的親近感……是的，就是眼前的她創(chuàng)造了自己。

湯知人見卓越一下子癡癡地呆立在了那里，慈祥地笑著問道：“你怎么魂不守舍的？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卓越這才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沉吟了片刻后說道：“老師，我想問您一個問題：對于試管嬰兒來講，他們是不是本來就不應該屬于這個世界？”

湯知人怔了一下，問道：“你怎么忽然想起問這樣一個問題？”

卓越回答道：“最近我一直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在試管嬰兒技術誕生之前，對于不育不孕的夫婦來講，他們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孩子，所以，那些經過我們的手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在以前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我對這個問題感到很困惑，一直想不明白。”

對于這樣的問題，湯知人還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已經不屬于醫(yī)學，似乎應該歸于哲學方面。不過湯知人很快就意識到這個問題從卓越的口中問出來有些不大尋常，可是有些問題她又不方便問——萬一真實的情況不是那樣的呢？湯知人想了想，回答道：“問題是，如今我們已經擁有了比較成熟的試管嬰兒技術，而且這項技術已經發(fā)展到了第三代，此外，根據(jù)美國的最新醫(yī)學論文顯示，他們正在研究第四代試管嬰兒技術，也就是卵泡胞漿置換技術。該技術有望極大改善卵子的質量問題，從而攻克長久以來困擾高齡、卵細胞老化的大齡女性的生育難題。所以，你的這個問題顯得有些可笑，比如古時候的闌尾炎因為沒有外科技術，很多病人就會因為這種疾病死亡，你不能因此就認為現(xiàn)在的闌尾炎病人也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吧？”

卓越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到了一個可笑的思維之中，點頭道：“嗯，我有些明白了。”

湯知人看向他的目光更加柔和，繼續(xù)說道：“其實我是同意黑格爾的那句話的：存在就是合理。既然一個生命來到這個世界上，他就是這個世界的一分子，和其他生命沒有任何的區(qū)別。卓越，你最近好像不大對勁啊？怎么成天胡思亂想呢？你是一個很有前途的年輕醫(yī)生，應該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和生活上面，明白嗎？”

卓越離開后湯知人給病案室打了個電話：“小陳，卓越來找過你沒有？”

小陳回答道：“來過好幾次，不過我可沒有答應他。”

湯知人將電話放下了，她并沒有聽出小陳聲音中的緊張。湯知人打開玻璃窗，外邊的風已經停了，剛才的那陣大風還刮走了那些烏云，天空中晴朗再現(xiàn)。

劉順成何嘗不知道夏醫(yī)生的話說得很有道理？父親的病情他也非常清楚，肝癌晚期，而且已經全身轉移，隨時都可能離開這個世界。幾天前他帶兒子來過醫(yī)院，可是兒子到了病房門口后死活都不愿進去。孩子說他害怕。

父親身體健康的時候孩子很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想不到疾病發(fā)作后整個人很快就脫了形，眼眶下陷，全身皮包骨頭，看上去就像是骷髏外面包了一層亮晶晶的皮膚，孩子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被嚇哭了。父親是最喜歡這個孩子的，劉順成勸說了兒子很久也沒有用。孩子不懂事，以前嬌慣得太厲害，這時候問題就來了。這倒沒什么，對于劉順成來講，最大的問題在他的女人身上。

父親幾年前下崗，當時也就幾萬塊買斷了工齡。劉順成做送奶工，妻子高玉梅在一家旅社當服務員，一家人的生活很是窘迫，這次父親住院不但花光了家里的積蓄，而且還背負了外債，高玉梅心里很不痛快，成天在家里和丈夫吵架。高玉梅說：“都癌癥晚期了，還住院干嗎？他兩眼一閉倒是走了，我們今后怎么辦？”

劉順成是孝子，當然不可能讓父親臨走前還待在家里受罪，住在醫(yī)院的費用雖然高了些，但至少能夠減輕父親的很多痛苦。作為兒子，這是他能夠為父親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錢花出去了可以慢慢掙回來，絕不能因為錢的事情留下永遠的遺憾。可是高玉梅偏偏不那樣想，這說到底還是因為生病的不是她的親爹。

可是生氣歸生氣，劉順成卻不能因此和妻子鬧得太僵。說起來都是自己沒本事掙不來錢，高玉梅也是為這個家的今后著想。生計再艱難也得繼續(xù)過下去，劉順成和大多數(shù)底層的小人物一樣，就這樣如此艱難地活著。

父親的身體衰弱得厲害，劉順成禁不住流下了眼淚。父親知道兒子的艱難，也流著淚說道：“我拖累你們了。”

劉順成強顏歡笑，安慰道：“沒事，我還年輕，可以掙錢養(yǎng)家的。”

和父親說了一會兒話，劉順成從病房出來，腦子里全是自己小時候的一幕幕。那時候父親是那么健壯，生活雖然并不富裕但父親的心情一直都很好，喜歡喝點小酒，哼幾句黃梅戲……劉順成完全徜徉在過去的美好里面，嘴角處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猛然間，他忽然感到腰部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身體一下子就跌倒在了地上。被車撞了！當耳邊響起刺耳的喇叭聲時他才在一瞬間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感覺到腰部撕裂般的疼痛。

一個人從車上下來了，雪白的襯衣，走到劉順成旁邊，俯下身去看著他，語氣很是不善：“在醫(yī)院門口碰瓷？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呢。說吧，你要多少錢？”

醫(yī)院門口人來人往，剛才發(fā)生的事情有不少人親眼看見，但此時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劉順成說話。劉順成心想這件事情自己確實有責任，不過沒想到這個人竟然說自己是碰瓷的，急忙申辯道：“明明是你撞了我……”他試圖再一次從地上爬起來，結果一下子又牽扯到了被撞傷的腰部，頓時痛得臉部的肌肉都變了形。

夏丹丹在醫(yī)生辦公室里坐了一小會兒，再次仔細看了照片上那個苗條的背影，怎么看都覺得很像卓越科室的那個江晨雨，心里更慌，急匆匆從病房里出來準備去找卓越問清楚，想不到正好看見了劉順成被車撞的這一幕。她快步走到穿白襯衣的那個人面前，冷冷地道：“我明明看到是你撞了人家，怎么還反倒誣陷他碰瓷呢？”

穿白襯衣的人見是夏丹丹，態(tài)度一下子就變了：“夏醫(yī)生，這人走路不看路，直瞪瞪就朝路中間走，我也是沒來得及踩剎車，所以……”

夏丹丹的臉色好看了些，說道：“這個被你撞了的人也是我們科室病人的家屬，不是你以為的碰瓷的人，你扶他去急診科看看，不知道傷到骨頭沒有。”說到這里，她忽然改變了主意，“來，扶他一把，我們一起帶他去急診科。”

這個穿白襯衣的人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他父親患老年帕金森病，住在夏丹丹管的單人病房里，老人的生活不能自理，還特地請了一位特別護理。這個老板似乎很忙，每次到醫(yī)院都是來去匆匆。

劉順成的傷不是特別嚴重，腰部肌肉有些瘀血，盆骨有輕度的骨裂。急診科的醫(yī)生說要住院，劉順成堅決不同意：“不行不行，我住院了我爸怎么辦？我每天還要送奶呢。”

醫(yī)生說道：“你不住院的話估計一兩天好不了，而且還可能留下后遺癥。”

這位醫(yī)生夏丹丹正好認識，他也是住在醫(yī)院公寓里面的青年醫(yī)生，名字有些奇特：高德莫。夏丹丹對高德莫說道：“這個病人的情況比較特殊，家里的生活也有些困難，看能不能做一個局部封閉，最近不要干重體力的活兒。”

高德莫想了想，道：“這樣也行。”

夏丹丹在說那些話的時候同時看了穿白襯衣的人好幾眼，希望他能夠明白自己話中的意思，但是這個人就好像沒聽見似的，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夏丹丹頓時惱了，對穿白襯衣的人道：“陸老板，你說怎么辦？”

陸老板急忙問道：“剛才花了多少錢？我馬上去付了。”

夏丹丹知道劉順成的家庭狀況，本想趁機幫他一下，想不到這個姓陸的如此為富不仁，冷冷地道：“說起來你開的是奔馳車，父親住的又是我們醫(yī)院最好的單人病房。”她指了指劉順成，“這個人呢？一家人天天為溫飽四處奔波，因為父親住院欠債無數(shù)，你撞了他，他可是沒有向你提任何的要求，你們有錢人難道都是這副德行？”

陸老板尷尬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夏丹丹卻已經轉身出了檢查室。陸老板問劉順成：“你看……”

劉順成搖頭道：“我沒事，過幾天就好了。這件事情我也有責任，你不讓我賠你的車我就感激不盡了。”

他的話反倒讓陸老板感到有些無地自容了，急忙摸出錢包，將里面的錢都掏了出來朝劉順成遞了過去：“我身上就這么多現(xiàn)金，你父親也住在夏醫(yī)生管的病床，是不是？這樣，我明天再給你送點錢來。”

劉順成本不想要他的這些錢，可是雙手卻禁不住朝對方伸了過去：“這……這怎么好呢？”

陸老板嘆息了一聲，說道：“我這個老板……哎！不說了。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老實人，今天的事情是我的責任。我心情不好，開車的時候沒留神。明天，我明天一定來找你。”

局部封閉可以暫時控制住疼痛，劉順成掙扎著從檢查臺上爬了起來，嘗試著走了幾步，感覺不再像剛才那樣疼痛。陸老板去扶著他，問道：“你準備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

劉順成拿了人家的錢，心里有些過意不去，急忙道：“沒事，我自己能夠坐公交車。”

夏丹丹又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不過她給卓越發(fā)了一個短信：中午一起吃飯？醫(yī)院外邊那家家常味。卓越很快就回復了：好。

夏丹丹的這個短信本來是帶有試探性質的，此時見卓越這么快就回復了，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多心了。那么遠距離拍攝到的照片，拍攝角度本身就是一個問題，而且此時她已經想起來了，那個苗條的背影很像江晨雨。江晨雨是獨身主義者，這件事情夏丹丹是知道的。

卓越終于看完了江晨雨那個病人的病歷。這個叫秦雯的女病人是屬于輸卵管堵塞加上卵巢排卵障礙。這種情況在女性不孕中算是比較嚴重的情況，特別是卵巢排卵障礙的問題。卓越有些不能理解這個病人：如果沒有試管嬰兒技術，她這輩子懷孕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竟然還提出如此過分的要求。

此時，卓越忽然有了一種沖動，他很想去找這個病人談談。不過后來他考慮到江晨雨所面臨的難題，也就強迫著自己放棄了這個想法。

從專業(yè)的角度看，江晨雨對這個病人是非常盡心的。她花了不少工夫以調整這個病人的內分泌和激素水平，讓病人的卵巢功能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她做的這一切最終的目的還是為了卵巢正常排卵，這是體外受精的基礎。

卓越已經決定了，到時候必須按照體外受精的原則處理這個病人的情況，如果到時候她生下來的是兒子也算是運氣。試管嬰兒技術已經違背了自然的法則，如果再刻意注重性別的話，就更加不應該了。

將病歷放回原處，卓越將衣兜里的U盤插入電腦。這是他從小陳那里拷貝回來的資料。看到自己的名字及相關資料，那種異樣的感覺再一次讓他感到不舒服。湯主任的話確實很有道理，但有些事情牽涉到本人的時候就不再那么簡單了。

在筆記本上記下了幾個人的名字和地址，他決定本周先去拜訪這幾個人。在卓越的心里，他們才真正是自己的同類。這樣的想法很奇怪，但是他不得不這樣認為。

“你怎么還沒來？”卓越沉浸在那些資料之中，以至于完全忘記了夏丹丹那條短信的事情，直到夏丹丹打來電話才霍然清醒過來。急忙收起桌上的東西，脫下白大褂后匆匆朝醫(yī)院外面走去。

一對夫婦在醫(yī)院大門對面開了一家飯館，經營燒菜、燉菜和小炒，他們的菜少油且?guī)缀醪环盼毒兜绤s是極好，每天中午都是人滿為患。據(jù)說這家飯館開了近二十年，夫婦倆也就四十多歲的年紀，請了幾個服務員。飯館以前就是一間臨街的門面，幾年前又租下了樓上的房子，不過樓上是專門提供給醫(yī)生用餐的，所以夏丹丹每次去都還能找到座位。來這里吃飯的除了醫(yī)生基本上是病人親屬，醫(yī)院里面的飯?zhí)檬謸頂D，這地方倒是替醫(yī)院解決了一部分就餐難的問題。

卓越到的時候夏丹丹已經點好了菜。她笑著對卓越說道：“我點了你最喜歡吃的菜。你今天很忙？”

卓越回答道：“天天不都是這樣嗎？”

夏丹丹怔了一下。一直以來卓越在回答她類似問題的時候一般都比較直接，很少像這樣使用反問的語氣。這種反問的語氣透出一種不耐煩的味道，聽起來讓人感覺不舒服。此時夏丹丹的心里就是這樣，而且一時之間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話，這讓她感到有些著惱，不過還是盡量讓自己的內心保持著平靜，問道：“上午那么大的風，你和江晨雨干嗎跑到外面去說事情？”

卓越的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是江晨雨。夏丹丹大大松了一口氣，笑著說道：“有個人正好從那里路過，然后把你們兩個人在一起的鏡頭拍攝了下來。”

卓越似乎明白了，問道：“于是那個人就把照片拿來給你看了。那個人是你的閨蜜還是你的追求者？”

本來夏丹丹的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忐忑的，此時見卓越竟然一下子就分析出了真相，頓時驚訝不已：“你是怎么知道的？”

卓越淡淡地道：“干這種事情的人無外乎就兩種情況，一是真正的關心你，二是為了挑撥我們倆的關系，除此之外誰還有那么無聊？”

卓越的這個回答讓夏丹丹的心情大好，笑道：“想不到你這么聰明，一下子就看清楚了事情的本質。”

卓越不以為然地道：“這個世界上的事情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真正無聊搬弄是非的人還是極少數(shù)。”

夏丹丹笑道：“好吧，算你說得對。那么你和江晨雨都說了些什么？”

卓越回答道：“工作上的事情，她遇到點難處要請我?guī)兔Α瓕α耍覀儊磉@里吃飯這么多次了，怎么從來沒見過他們的兒女？”

他這明顯是在轉移話題，夏丹丹的心里一下子就被蒙上了一層陰影，不過瞬間又想到江晨雨的情況，心里稍微釋然了些，笑著說道：“你這是職業(yè)病。如果他們真的沒有孩子的話，你是不是要動員他們去做試管嬰兒呢？”

卓越搖頭道：“我是從來不會去動員人家做試管嬰兒的。他們就在我們醫(yī)院的對面開飯館，醫(yī)院的情況他們還不了解？如果他們真的沒有孩子而且又想做試管嬰兒的話，可能早就來做了。倒是他們今后去你們科室的可能性大些……我想，他們專門把這一層樓用于醫(yī)生就餐，恐怕也是為了自己的今后著想。”

夏丹丹想了想，禁不住就笑了起來，說道：“聽你這樣一說我倒覺得還真是這樣。我們醫(yī)院的醫(yī)生基本上都認識他們，一旦他們生病了找上門來，我們還真得盡心盡力去幫助他們才是。”

正說著，一位服務員來上菜了，夏丹丹朝卓越眨了眨眼，問服務員道：“你們老板的孩子呢？怎么從來沒見到過？”

服務員道：“剛剛上大學那一年就死了。一個小孩掉到了江里，他去救人，和那小孩一起被淹死了。如果他不死的話，現(xiàn)在大學應該畢業(yè)了吧？當初他上的是醫(yī)學院，不然他現(xiàn)在也會和你們一樣是醫(yī)生。”

卓越聳然動容，頓時為自己剛才的狹隘汗顏不已。夏丹丹輕輕嘆息了一聲，兩人開始長久的沉默，一直到吃完飯后夏丹丹才問了卓越一句：“今天晚上你有什么安排嗎？”

卓越猶豫了一瞬，回答道：“最近的晚上和周末我都有事情，所以就不能陪你了。”

夏丹丹問道：“可以告訴我嗎，最近你究竟去忙什么事情？”

卓越搖頭說道：“對不起，這件事情不能告訴你。”

夏丹丹不大高興了：“是暫時不能告訴我還是永遠都不會讓我知道？”

現(xiàn)在，卓越越來越覺得夏丹丹管事太多，搞得他連起碼的自由和隱私都沒有了，難道傳說中的愛情真的就是這樣嗎？卓越有些不耐煩，搖頭說道：“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丹丹，如果你有自己的隱私我也不會來問你的。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塊屬于個人的領地，你說是不是？”

其實夏丹丹也覺得卓越的話有道理，至少很多書上都是這樣說的，不過她不能接受，也做不到那樣。夏丹丹直接就說道：“至少我可以做到把什么事情都告訴你。卓越，我發(fā)現(xiàn)你最近變了。”

卓越不以為然地道：“誰不會變呢？好了，我得回去抓緊時間休息會兒，不然今天下午就完了。”

卓越有午睡的習慣，如果午休不好的話，整個下午都會昏昏沉沉、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夏丹丹知道他的這個習慣，本來心里還有很多話要對他講，也就只好暫時作罷。

午睡起來后卓越看到了微信上夏丹丹發(fā)來的消息：卓越，你實話告訴我：你愛我嗎？

卓越禁不住就笑了起來：她這是怎么了？一貫潑辣的她怎么變得這樣多愁善感起來？即刻回復……然而就在這一刻，他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猶豫起來。是啊，我真的愛她嗎？

大學時候卓越談過一次戀愛，不過那段感情注定要無疾而終。那個女孩多愁善感而且敏感多疑，讓第一次墜入愛河的卓越苦不堪言。后來卓越遇見了夏丹丹，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孩子性格開朗，模樣雖然普通了些，但笑起來特別好看，每一次她的笑都會感染卓越的情緒，讓他感覺到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當時他就對自己說：也許，這就是愛情吧。

而此時，卓越卻發(fā)現(xiàn)自己猶豫了。不過也就猶豫了那么一瞬間，馬上就回復道：當然是愛你的。

手機上的這幾個字徹底掃去了夏丹丹心里的陰霾，幸福的滋味又滿滿地回來了。戀愛中的女人是最美麗的，夏丹丹整個人煥發(fā)出來的奪目容光讓孫魯心旌搖曳不已，心里更是覺得奇怪：怎么個情況？她對那件事情怎么沒一點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