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一大早：

“小惡女，今日帶你去衛(wèi)主家蹭飯如何？”龍楚朝著端木芊眨眼。

“好啊，莫大哥，你去嗎？”端木芊笑嘻嘻迎上莫羽。

“你要去辛府？”莫羽看向龍楚。

龍楚笑了笑，將茶杯擺好“并不是要去辛府，而是去王室，只不過順道經(jīng)過衛(wèi)主府而已，聽說啊，衛(wèi)主的女兒好像擇親，不如蹭頓酒席？”

莫羽顯然沒有想到對方打的這算盤“那長老們交代給你的事？”

龍楚不耐煩地晃了晃腦袋“小羽，你能不能不提他們?！饼埑幌氲剿麕煵畬λ敲磧?，就頭疼，他好不容易跑出來，可不得逍遙一番。

剛出客棧，五霸圍上來“小少主，接下來要去哪呀？”霍水小心翼翼追問，就怕龍楚反悔不要他們跟著了。

龍楚從容不迫拿出圖，將霍水圈了過去，指著圖“你看啊，現(xiàn)在是在這里，我們御劍，差不多也就三日，就可以到達(dá)祝州。”

“我們要去祝州？”霍水抬起頭看著龍楚。

“對！”龍楚微微一笑。

“那我們走吧，”霍天收起手邊的大刀。

沒走兩步龍楚突然臉色凝重，霍風(fēng)注意到“小少主，你可是身體不適？”

龍楚不語，滿臉痛苦，不知是何緣故，莫羽上前“龍楚，你是不是……”

龍楚搖搖頭“我的破天刀被樂清瑤封在臨安府了！”

莫羽眉頭一皺，端木芊滿臉困惑“什么是破天刀?。俊?

“那還用問嗎？肯是小少主的本命物，我的也是刀，小少主，你別怕，我們給你搶回來！”霍天拍拍胸脯，滿腔自信。

“對！我們幫你搶回來?！逼渌艘伯惪谕?，只有霍風(fēng)若有所思。

龍楚滿臉感動，眼中淚水如決堤般不受控制，讓人心疼，然后委屈巴巴“那個樂清瑤靈力高強(qiáng)，她肯定不會承認(rèn)的?！?

“大不了打一架唄！”霍天碰了碰拳頭，怒火的味道。

“你們會受傷的，我會心疼！”龍楚捶胸頓足，哭得難以自抑。

五霸一看，他們就知道，他們的小少主對他們好，怕他們受傷都哭了。

“他為什么那么關(guān)心那五個家伙……”端木芊覺得龍楚有點(diǎn)反常。

“沒事的?！蹦鸢参繉Ψ?，嘆了一口深深的氣。

“沒事，小少主你先去祝州，我們一定會幫你討回你的刀的?！被羲卸Y，怒氣沖沖離開了。

龍楚看著五人走遠(yuǎn)了，抹掉眼淚，扔掉袖子里藏的洋蔥。

“他他他……龍龍龍……龍蝦，你沒沒哭啊！”端木芊都要被龍楚這操作驚掉下巴了，龍楚淡定拿出帕子，擦了擦手，看對方盯著他的小眼神，把手往對方眼前一放“你也想哭？”

端木芊后退兩步，使勁搖頭。

“這年頭沒點(diǎn)演技還真不好意思混江湖。”龍楚帕子一個朝天飛。

莫羽長嘆了口氣，果然和他想的一樣，他在騙人。

“小羽，你不驚訝嗎？”龍楚跳到莫羽邊上，滿臉嘚瑟。

“古剎修士大多是劍師，很少有使刀的，何況我從未見你有刀?！蹦鹈蜃炜粗鴮Ψ降靡獾臉幼?，眸子里閃過一抹無可奈何“你也這般騙過我！”

龍楚不好意思摸了摸腦袋“小羽真小氣，都那么多年了，還記著?！?

莫羽想起那年之事，還是覺得對方很荒唐。

【那年，他十九歲，龍楚十五歲，距他們相識已三年，龍楚時不時溜下山會來白亭山莊找他，一待就是十天半個月，那是莫羽過得最吵鬧的日子，龍楚從不顧及禮法規(guī)矩，而且特令獨(dú)行，但那是少年莫羽遇到的最不羈不自由之人，也是活得最明白之人。

他沒少被龍楚忽悠，他不沾酒，龍楚便將他喜歡的茶偷偷換成酒，還總喜歡捉弄林溪，氣得林溪火冒三丈，后來被林溪被打怕了，也不敢對林溪沒大沒小了。

彼時龍楚坐在莫羽的書案上，將他極好的墨胡亂糟蹋。

莫羽早就習(xí)以為常，思考了許久停筆“對了，你何時回山？”

龍楚停下手中的動作“不回去，我前幾日剛和幾個外門弟子打架了，給他們打傷了，現(xiàn)在回去，我家小老頭都護(hù)不住我，我可不想被師伯扔到七星閣去?！?

“我后天要同林叔去一趟遷州，不在莊中”莫羽站起來整理被龍楚弄亂的書案。

“遷州不是稷山國的邊境嗎？為何要去哪里？”龍楚盤腿坐在書案上，滿眼疑惑。

“邊境紛亂，稷山國履有修行者擾亂邊境，陛下讓百恒前去應(yīng)敵?！蹦鹉眠^龍楚手中的硯石，一一放好。

“白亭山莊不在王室所管轄的范圍。”對方跳下書案，篤定的看著莫羽。

“并非陛下親自下達(dá)命令到百恒，是衛(wèi)主發(fā)的百恒密令。”

“孟霄，他為何不派王室軍隊(duì)，王室中不是也有百恒和修士境之人嗎？”龍楚其實(shí)不太喜歡王室，也不太喜歡他們的晏皇，不喜歡高高在上發(fā)號施令之人。

“他畢竟是晏皇，不能直呼其名的?！蹦鹛嵝妖埑?。

龍楚一個不屑“不過名諱而已，萬事俱寂，不過一抔黃土，屆時隨風(fēng)而去罷了?！?

“他?。〔贿^是覺得其他兩境威勢過大，修士好歹同王室簽署過契約，可百恒沒有，就是想用此事，來試探百恒到底會不會忠于王室，辛老頭也不好說什么，只能給你們發(fā)密令，也是不想驚動修士境而已。”龍楚翻了個白眼，賭氣戳了戳一旁的盆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維持三境的平衡，也只有此法?！?

“小羽，不如我同你一起前去，可好？”龍楚湊到邊上，滿臉討好。

莫羽決然拒絕“晏法規(guī)定，未滿十六，不得參戰(zhàn)。”

“你，就一年嘛～”

“長老們不會同意的！”

……

龍楚拗不過莫羽，隔日，拍了拍屁股“好了，我回山了，不用送了?！?

莫羽看著龍楚的背影，微微動容！

白亭衛(wèi)集結(jié)，準(zhǔn)備去往遷州，龍楚穿著白亭衛(wèi)的盔甲混在人群里，看著前方駕著馬的莫羽，他才不會回山呢。

晚上，龍楚躲在帳篷外看著莫羽孤單的背影，想了想還是不要出去了，要讓莫羽知道他偷偷跟來就不好了！

“出來吧！”莫羽似乎早就洞悉一切“你怎么跟來了，長老們要是知道你卷入三境的爭斗會生氣的?！?

“我只是來看看而已，又不出手，何況你的境界在我之上?！饼埑懞冒銖膸づ窈笞叱觥?

“你說何時九州不會再有戰(zhàn)爭？”莫羽不喜歡滿地浮尸，也不喜歡放下手里的書去拿劍。

“心之有欲，便想有所得，世人皆非小羽，戰(zhàn)爭不過是借口，滿足內(nèi)心欲望才是目的?！饼埑谀鹉_邊，這些他小時候秣谷就教過他，他還親眼看到過，貪婪，欲望，自私，可這是人們無法改變的自己。

……

戰(zhàn)事持續(xù)一月，兩國達(dá)成協(xié)議，互不侵犯，龍楚見莫羽老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想著弄只野雞給他補(bǔ)補(bǔ)身體，結(jié)果玩心大起，將雞血弄成墨囊，找了一把匕首，自導(dǎo)自演了一場戲。

“小羽??！”龍楚艱難扯開圍帳，捂著胸口，血從指縫涌出，另一只手拿著帶血的匕首，一副狼狽不堪模樣。

莫羽看清楚對方，嚇得手中的書扔到地上“龍楚，你怎么呢？”

“我……我”龍楚一下子倒在對方懷里“我……怕……不不……不行了！”

“你怎么呢？你怎么受傷的，來人！叫大夫！”其實(shí)龍楚的表演并沒有多么高明，只是恰好莫羽在意他，才一度忘記思考，變得慌張失措。

“小羽，我走后，你你一定要……要多給我燒些紙錢！”龍楚艱難抓住莫羽的手，對方白凈的手上一下滿是污血。

“不，你不能死！軍醫(yī)！”莫羽不相信白天活蹦亂跳的龍楚會這樣死去。

軍醫(yī)慌忙進(jìn)來，把脈后表情凝重“少少……少主，他已經(jīng)沒……沒氣了！”大夫叩頭，身后的林溪也愣住“什么叫做沒氣了，這小子昨兒個還生龍活虎的！”

“大人，他的脈搏已經(jīng)沒有了！”軍醫(yī)起身看向林溪，林溪不信，一把將對方揪了出去“你定是個庸醫(yī)！”

莫羽表情僵硬，胸口疼得難受“不可能，你怎么會死呢？你不是說你將來會是九州最厲害的藥師嗎？”莫羽緊抱著龍楚，往日的堅強(qiáng)瞬間瓦解，哭得撕心裂肺，直到眼淚一滴一滴打在龍楚臉上，龍楚意識到自己玩脫了，但又不敢睜眼，可也不敢一直裝死。

許久后，龍楚實(shí)在不敢再裝了，再這樣下去，莫羽就崩潰了。

“如果我沒死，你不會生氣吧？”

莫羽抽泣了一聲，聽到對方的聲音，然后在他淚眼婆娑的視線里睜開眼又活了過來……

……

莫羽被龍楚的這出鬧劇氣得臉都綠了，那還是龍楚第一次看到莫羽生氣，而且極其難哄。

“小羽，不要生氣了嘛！”

“小羽，我錯了！”

“小羽，你原諒我吧！”

“小羽！”

回應(yīng)對方的都是風(fēng)聲，一路行軍，到達(dá)百恒。

七八天有余，龍楚愣是沒將對方哄好，莫羽一句話都沒和他講過“我錯了，我錯了，我以后不會讓你哭了！”龍楚撒嬌扯了扯對方白衫，莫羽一聽，更生氣了，對方根本沒明白他為什么哭，為什么生氣，然后越想越氣，一度忘記了曾經(jīng)翩翩公子的禮儀，直接揪起龍楚打了起來。

兩人事后難得坐下來，看月亮。

龍楚捂著生痛的臉，吸了吸流出來的鼻血，看了看毫發(fā)無傷，還在整理衣服的莫羽忍不住吐槽“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打人這么狠！”

“以后不能再騙人了！”莫羽語重心長囑咐。

龍楚放下捂著臉的手“不行，騙術(shù)是行走江湖秘訣，怎可輕易拋棄，不過，我以后不會騙你了！”龍楚將臉靠近對方“小羽，你為我哭了?！?

莫羽眉頭一皺“胡言亂語！”

“你是君子，怎么也說粗話……”

幾日后，軍隊(duì)行至白亭，龍楚突然停下腳步，莫羽察覺“怎么呢？”

龍楚半瞇眼看了看太陽“好了，你也回家了，我要走了，這次跑出來時間太長了，再不回去，我家小老頭和余青就餓死了?！?

龍楚大氣揮手告別。

“還會再來嗎？”莫羽眼底閃過一抹不舍情愫。

“近日應(yīng)該是不來了，九州之大，我總不能一直待在小羽這兒，下次再見，小爺我便是劍師，符師，念師，藥師集大成者?！饼埑t灑的身影消失在了午后光圈之中，那是莫羽關(guān)于龍楚最深刻的記憶。

龍楚沒有瞎說，那次分別后，他再見龍楚已經(jīng)是四年后了，他奔赴在晏國邊境之地，湘國內(nèi)亂，其王子向晏國求救，晏皇孟霄派出了王室一批兵馬，辛飛虎也集結(jié)了百恒一股勢力，他作為年輕一代的杰出者，受命帶軍去往湘國，那年他已二十三，也就在那里遇到了十九歲的龍楚。

戰(zhàn)事激烈，他的軍隊(duì)未占上風(fēng)，對方修行者境界都很高，他一個人也是寡不敵眾，可憑空而來的一道符暫解了他的困境。

他回頭，是龍楚！

兩人并排坐在帳外，龍楚注意到對方衣服上的血漬，手從上面劃過，污漬消失不見。

“小羽的白衫也染上了污漬?！?

“正因?yàn)橹琅K了，所以才能知道什么地方該洗。”莫羽眼神溫柔，自始至終裝得下所有，龍楚淡淡一笑，沒有說話，視線飄向了很遠(yuǎn)。

“你為何會在此？”莫羽才想起，龍楚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

“我十九了！”

龍楚話畢，兩人一笑，想起四年前莫羽搪塞龍楚的借口已無法再用。

那晚，月很明，風(fēng)很涼，可他們兩人的笑意正如當(dāng)年，如果莫羽心里裝的是世間萬物，那龍楚眼中看的是世間美好。

“我要去趟妖族，采一種罕見的藥草，小老頭的藥差它做藥引?！?

“那今晚……”莫羽其實(shí)很想同對方說說話，雖然四年間他能收到龍楚的符書，但他似乎很久沒有見過他了，龍楚已經(jīng)全然褪去了少年的稚氣，現(xiàn)在就像一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拇笕艘话恪?

“不留了，我是御劍來的，聽到你在此處，順道來看看你，余青在前面等我！”龍楚一拍對方肩膀，笑聲響亮透徹，一如當(dāng)年在光中消失時的模樣。

“回去吧！勿念！”龍楚邊走邊揮手，他不喜歡看著對方告別，當(dāng)年是，現(xiàn)在也是，他也不喜歡莫羽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更不想他的白衣被世俗染上塵埃，他希望莫羽活得輕松，但他知道，這不可能，可他還是會期望，有朝一日，九州再無戰(zhàn)事起，這是莫羽的話。】

但莫羽或許不知道，四年前，他裝死看到莫羽害怕他死時的恐懼，那一刻他才明白，為什么每個人明明都會死，可他的小老頭卻是藥師，藥師不單單為了救人性命，死亡本身就是自然規(guī)律，可藥師的存在能夠?yàn)樗麄冄娱L壽命，哪怕只有一刻，讓他們將未說未做之事，說完，做完，也是救人之法。

不留遺憾，不悔過往，不嘆悲歡，未知世事而來，不留牽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