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日頭比山外短。從東山兀自鉆了出來,剛近西山又一骨碌滾落下去,中途只有兩頓飯的消停。留給田頭地腳一些斑駁的樹影,久了便在石頭上生了青苔,被山民們奉做一個叫“日子”的東西。冬暖夏涼,春華秋實,一天天不請自來,又一天天就這么在不經意中過活著。曾經的那些數不清的日子,如果能揀拾著摞起來,絕像山民們每頓飯必端的那一只只耀州瓷老碗一樣平淡而無奇。
眼下是初夏的天氣。長稔塬上的人們早上出門還穿著棉襖,剛掄圓了?頭又得光起膀子來。這是被山民們稱為三變臉的日子。接近這個日子前后,塬畔上的麥苗便開始吐穗揚花。從南方飛來的布谷鳥已經站在柿樹的枝頭夜夜鳴叫,拼命地向人們提醒著這個季節。
天色剛放亮,東方隱現出一絲魚肚白兒,太陽便跳出了河岸。瘸著一條腿的村支書高運喜架著拐子,騎著一輛破“三槍”自行車剛從公社趕了回來。這頭剛到村頭,卻遠遠地看見佑普爺一個人在東城壕轉悠,他便跳下車子大著聲招呼地問道:“爺,你轉哩嘛?”
自打前年夏至那天,他老人家吃過后院樹上掉下來的幾顆熟透的爛杏,不慎得上那個叫做“雞鳴泄”的貴恙,每日里的清晨,當老爺子家里那只蘆花公雞喔喔地叫過頭遍,全村那些老公雞、小公雞附和著高一聲、低一聲一齊鳴叫起來的那個特殊時辰,老漢就得按時按點起來,趕著緊兒去完成每日里這門必修的功課。村莊里那些早起拾糞的人,時常會看到老爺子不及出城門便已提著寬大的褲腰一路匆忙地向東城壕小跑,耷拉在他脖頸上的一條九色棉線辮的褲帶,隨之擺動得如同宋王爺的帽翅般英武。
聽見有人遠遠地招呼,老漢忙收住一臉尷尬,哭笑不得地應承了一聲,“嗯,是喜娃。你咋才回來?”
高運喜在路旁撐好自行車,取下拐子架在夾肘窩里一瘸一拐地向城壕這邊走,嘴里不住地自顧嘟囔:“公社剛放人喀,緊趕慢趕還是熱了一身臭汗。你一個人在這兒轉啥哩?”
佑普爺沒有吭氣。待他走近了,這才無聲地遞過手里那桿抽得正旺的煙袋鍋子,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運喜接了煙袋,用手順著那玉石煙嘴兒胡亂抹了一圈便噙上嘴緊吸了幾口。
此刻,老爺子卻突然開口問了他一句:“嗯,公社這回又給了個啥章程?”
運喜接過煙袋吸得太急,不小心抽了一嘴煙油子,緊著吐了幾口苦水,訕笑著說:“呸,還不是讓報產的事嘛,呸呸。狗濕的一伙二桿子民兵,三天三夜不歇火逼著讓人說胡話哩,不報不放人喀。開始,他們還嫌咱們村報的比人家少了一大截,幾個人圍了我一夜,要是再不答應,人家就準備組織人專門來拔我這桿‘白旗’哩!”
佑普爺卻無心聽他那些廢話,隨便地問了他一句:“你給人家報了多少?”
運喜輕省地說:“嘁,嘴上報哩,又不是讓地里產哩。我先報了六百萬斤的總產,劈頭挨了倆耳光,我一看苗頭不對,緊趕改口說力爭一千萬斤。嘿嘿,要不,那伙子二毬貨真下茬打呢!”說完,他居然訕訕地笑了。
老爺子并不關心他在公社挨耳光的事情,只是關切地問:“一千萬總產?那畝產應當報多少?”
運喜嘴里自顧說:“我也沒顧上算計,起碼得一萬斤往上點……”
老爺子又問:“一萬斤?從古到今,誰見過一畝地打一萬斤麥子的怪事情?今年這號莊稼,連麥稈拔下看上得了一百斤么!”
運喜苦著臉說:“不行呀。人家報紙上有個‘四季青’公社,據說有一畝樣板田已經達到十二萬斤了。咱們這里雖是旱塬,畝產咋說也得一萬往上點。張書記說,這已經是很保守的指標了。”
老爺子知道,眼下這些邪性事情也確實不是他和瘸子說了算的事情,又關切地問了他一句:“會上,公社說沒說食堂的事?”
運喜皺著眉頭,吃力地咳嗽了一陣子才說:“唉,坐了一場子人,個個肚子里都明得跟揣著一面鏡子似的,可誰敢言喘嘛。各村都還硬撐著哩,公社一時也沒啥新說法。再說,那個場合咋敢提說這號話茬?是個傻子都知道,明擺著那不是狗咬石匠——尋著挨鏨呢!”
看著老爺子虎著臉再不說話,運喜這才又提說起另一件令他十分頭疼的事情和老爺子商量:“爺,昨天后晌,張書記大會總結時強調說,煉鋼工地還要抽勞力哩。讓各村繼續伐些大樹趕緊煨木炭,這次上交任務比上次可能還要大些呢。”看到老爺子沒有接茬的意思,他只好又自嘲地說:“嘖,嘖,真是胡日鬼哩!鐵匠爐用面煤都燒不紅鐵疙瘩,木炭火咋能化開礦砂嘛?咱們給鋼廠交的那些燒結了的炭渣疙瘩人家根本沒驗上,讓派人去拉回來再煉一遍。那玩意兒咋個好重煉嘛,還不如再拉些礦石……”
聽運喜說到這里,佑普爺嘆了一口氣,這才接著他的話茬說:“交就交唄。全村都沒幾棵老樹了,我看下一步還把城門拉去煨木炭呀!眼見已經吃光了庫房里那點種子,往后讓食堂的炊事員往鍋里給社員煮啥呢?!”
運喜也不接他這話茬,自顧嘆了一陣兒氣,這才給老爺子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唉。這幾天,在公社受訓沒把我這顆腦子訓出啥長進,一個人倒是悶出個餿主意……”
老爺子一聽從支書嘴里蹦出“主意”這兩個字,無心地搭訕了一句:“眼前這號攤場,你個瘸子能有啥好主意嘛!”
運喜眨巴了一下自己那雙小眼睛,十分詭秘地從嘴里吐出幾個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老爺子蹙了一下眉頭,忙問:“你是說——食堂?”
運喜肯定地說:“對。看來,硬撐已經不是辦法了。明著散伙吧,上邊不給唔個精神,你我到時也吃罪不起喀。我想,咱們不如……先給各戶偷偷安個鍋灶!”
佑普爺倒吸了一口涼氣,思謀了片刻才說:“啊呀喜娃,這,這,你不怕去坐牢哇?”
運喜這時才不慌不忙地壞笑了一陣說:“爺,你這老漢關鍵時刻還真不糊涂嘛。唉,讓去坐牢又不是讓去坐花轎,這事鬧不好就是惹火燒身的事喀。可咱首先得想個周全的辦法把人命先保住吧?我是這么想的,咱們村的溝地這么多年撂荒不少,你說,能不能變著法讓社員自己開墾點?”
還沒等老爺子開口,他緊接著便把自己那點小想法在老爺子面前滿盤滿碗地端了出來——“當然,真的要這么直戳戳劃地,當然也不是個周全辦法。咱可不可以先以維護集體利益的名義,把社員現在的自留地統一收歸大田,然后讓各隊給各戶劃到溝坡,一收一放!”
佑普爺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認真地點了點頭說:“嗯。有爺這把老骨頭給你撐著,你說咋個鬧法?”
運喜估摸這事只要老爺子認可便十成有了八九,立時放下拐子,拜倒在地給老爺子叩了一個響頭。
他那腿腳本來就不咋靈便,跪下去時倒是挺利索,趴在地上后自己卻一時站不起身來,嘴里依然給老爺子不住地安頓著說:“爺,你先把喜娃這禮程收下。過后就是殺頭坐牢,我也絕對不會牽連你們。主意是我出的,事情萬一鬧濕塌了,總得有個人去承頭喀!”
佑普爺一看,一個瘸子趴在地上老半天不起身,他立馬怒喝道:“起來!一個黨員的膝蓋咋這么軟?新社會還行這老禮數鬧啥?”
運喜被老爺子扶了起來,依然忍不住哽咽地說:“爺,心香還年輕,幾個娃娃還都小……假如將來鬧出啥閃失,還托您老在村院中多多關照他們一下。將來我如果報答不了的話,只好讓兒子們替我給您老抬棺送葬……”
老爺子卻不領情地回了他一句:“我還不想死呢!”
運喜嘴里卻依然咕噥著:“我這回也真他媽想通了,啥叫黨員?緊要關頭不站出來替社員謀生路、整天跟著那幫人一起睜著倆眼說瞎話,那還叫黨員嗎?我就不相信,人民公社就是讓社員整天去喝糜面糊湯煮榆樹皮?!”
佑普爺臉上終于有了點舒展地說:“行啊。真沒看出來,你們高家人老幾輩還能出一個硬崽娃。不過,各家各戶的煮飯鍋都上繳了鋼鐵任務,咋讓社員重新開伙嘛?再說,眼下糧食就是個關口,總不能把倉庫那點種子給社員借出來糊口吧?”
運喜拍了拍膝蓋上的土,胸有成竹地說:“爺,這號事情依我看就不用咱們熬煎了。前幾天吧,有人給我反映過保管員謝善廣在食堂燒蘿卜吃的事情,不管大小總是個事兒吧?外村有些干部在集體食堂搞特殊化開小灶,已經被公社抓了典型,咱們也不能冰鍋冷灶的啥問題也沒有吧?我看咱就從這事入手,先開個批判大會羞臊一兩個貪嘴的貨色!”
佑普爺更加奇怪地問:“羞臊人能抵一村人肚子饑餓?”
這個時候,運喜那蔫壞的脾性立即便顯現出來了,他故意賣著關子說:“看看,你這文盲老漢一點都不懂得運用毛澤東思想嘛。他老人家經常教導我們說,要相信群眾,要放手發動群眾,你咋把這個鬧革命的‘老基本’都忘了?據我分析,村上眼下還沒有絕糧。就在前幾天,我還聽說過這么一件事情——學校高先生發現有些學生上課偷吃炒豆兒,他開始收過幾把,也沒批評娃娃。后來,自己把收來的豆兒自個吃了。那些膽子大一點的一看沒惹出事兒,就經常給老師往抽屜里偷偷放一些炒豌豆、蓖麻子、棉花籽,反正樣兒倒不老少……”
說到這里,他更加神秘地說:“爺,這才是最近的事兒喀。這說明啥問題呢?說明有些社員家里還真有點墊底的東西哩。入社清糧時,咱村都是社員自己報了斤數自己往食堂掮,咱們成立的那個搜糧隊也是做了樣子喀。你想,誰家缸里甕里壇兒罐兒還不留點糜兒豆兒?當時我心里還想過,只怕日后這集體食堂越辦越紅火,公家拿卡車運來的大米洋面一時都吃不完,他們就是來主動上交我還不想要他那點陳糧呢。現在看來,當時那點小疏忽還真是個好事兒……”
兩人站在那里正在商量著,這時候,村上的二流子羊倌詹木林趕著羊群下溝路過地頭,他遠遠地看見支書在地頭和老爺子說話,給這邊打了個招呼,老爺子和高運喜便停止了說話。
羊倌是個外鄉人,幾年前在半閣城做了上門女婿。只見他一路響著羊鞭走近地頭,看見支書和大隊長在那兒說話,這才停下腳步用他那不會打彎的舌頭招呼著——“高,羊吃草嘛,可以飽的;人的胃嘛,扁扁的。”說罷,他像個馬戲團的小丑似的雙手一攤聳了聳肩,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站在那兒再不移步。
看見高運喜并沒有招承,他又接著說:“真的,你發的三十斤糧食遠遠不夠,現在我還有老婆孩子嘛。明天,你得給我提前發下一個月的糧食。”
運喜一看這貨站在那兒不走,只好遠遠地搭理了一句:“今日才十幾嘛,吃了下月口糧咋辦?總不能讓你這鱉犢子后頭喝風胬屁去?”
詹木林依然停在那兒十分認真地回答說:“不會的,不會的,那我只好再借下一個月的……”
運喜只有苦笑了。
對于這號不解世事的洋葷子,他也沒辦法解釋,又不好得罪,只好打發他說:“借吧借吧,我一會兒給保管員打聲招呼,看能不能先給你裝點黑豆和苞谷攪和著對付幾天……”說完這話,他自己又嘀咕了一句:“我看讓你龜子慫把種子吃完了,秋里讓社員種啥去!”
詹木林一聽支書這么爽快地答應了,便樂呵呵地說:“又是黑豆嗎,奴,奴,這次不要!那個糧食吃了,人的肚子會生氣的。你們都知道的,麥秀又要生小寶寶了,她說要吃蕎麥做的踅面!”
一聽這家伙在那兒居然還得寸進尺了,運喜就沒好氣地又重重地給他丟過去一句:“踅面?坐個破月子恁嬌貴?她這陣要是想吃人肉那倒好辦了,讓我把這條腿剁上給你老婆煮嘛。食堂眼看都開不了伙了,你們還挑三揀四的不吃這個不吃那個,這陣子,你讓我給你屙一口袋蕎麥去!”
兩人離得遠,詹木林并沒聽清楚他丟來的回話,只聽見有“一口袋蕎麥”那句話尾巴,便十分高興地招呼道:“那頂好的,頂好的,我放羊回來嘛,就拿口袋來找你簽字……”
運喜再沒有心思和他搭話。
佑普爺卻被老詹站在地頭那個認真勁兒逗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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