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說的有道理。不必過于擔心并不意味著可以高枕無憂。”副支隊長附和道,“所以我們需要與時間賽跑,爭取盡早找到高明的下落。最好是能控制在二十四小時之內。”
“有二十四小時應該足夠了。”
楊慧娟開始給高明發消息。
“你怎么又關機了?”
“你現在在哪里?”
“我需要與你面對面地談談。”
“我在認真考慮賣鋪子的事。”
“如果賣掉鋪子能幫助贖回高楊的話,我會同意的。”
楊慧娟放下手中的手機,環視一圈后,說道:“消息我已經發出去了,接下來就靜待結果吧!”
“不會吧?難道我們要在這兒一直干等到高明回短信嗎?”仿若隱身人般的馬月芳終于開口了,“我們不確定他什么時候會開機,也不確定他一定會看到消息,更不確定他是否會回消息,難道要我們干等一整夜嗎?”
“從今早八點多開始,我們已經前前后后、來來回回地折騰了十幾個小時,大家都已疲憊不堪,要不我先送兩位當事人回家休息?反正高楊的媽媽有我們派出所值班窗口的聯系方式,若是高明有動靜了,可以及時打電話告知我們。我們再根據之后的實際情況,擬定下一步行動方案,你們覺得可以嗎?”這是馬愛國今晚首次介入到決策中。
“行,就這么辦吧!”副支隊長作為現場負責人拍板決定道,“高楊媽媽,你先回家休息,要是高明有回信了,請你及時通知我們。他什么時候回,你就什么時候聯系我們,一刻也不要耽誤。”副支隊長一邊對著楊慧娟千叮萬囑,一邊又轉頭沖著彭萬里和馬愛國苦澀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今晚我們注定要在馬家宅社區派出所通宵守候了。”
楊慧娟聽說馬愛國要開車送她回普惠鎮上的暫住地,立即堅決謝辭他的好意。奈何眾人一致反對她一人獨行。一番掙扎后,她被迫無奈地接受了這個決定。
“如果你有顧慮的話,我陪你。”這怕是今晚馬月芳給出的最有建設性的一條建議,“這么晚了,公交車都停運了,你一個人怎么回去呢?還是讓我和三叔一塊兒送你回普惠鎮。你的安全有了保障,我們眾人也可以安心。高楊已經出事了,你不能再遭遇任何意外。”
一提到高楊,楊慧娟的喉頭倏忽一緊,赤紅的雙目竟又泛起盈盈淚光來,一顆一顆的淚珠不受控制地涌動起來。
馬月芳立時伸展左臂,將楊慧娟攬入懷中,并輕拍她的肩膀加以慰藉。
“節哀順變。”
眾人蒼白無力的寬慰顯然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楊慧娟將臉埋于雙掌間,不住地抽泣著。一聲聲如野獸般壓抑的嗚咽聲,一針針地扎在眾人滾燙的心臟上。
楊慧娟的暫住地位于普惠鎮上一處建成于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的老小區,名為新星一村。說它老,其實它存在的歲月還不到二十年,相較于浦江市中心的那些有著百年歷史的街區而言,實在是小巫見大巫。說它老,只是因為它是普惠鎮上改革開放后最早一批興建起來的集中連片住宅區,與周邊近十年來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的新式高層小區相比而言,它擁有絕對的老資格。
普惠鎮位于浦江市的郊區,和大多數農村地區一樣,這里土生土長的村民們世代居住在自建房內。這些造型各異、不拘一格的自建房都建造在村集體劃撥給村民的宅基地上。隨著村民人口的持續增長,宅基地的面積也在不斷增長。譬如一對老夫妻生了三個兒子,而他家原本的宅基地僅容得下一幢房屋的面積,除了與老夫妻同住的大兒子外,另兩位兒子想要成家立業就必須申請新的宅基地用于建房。隨著人口暴漲,宅基地不斷外拓,開始出現宅基地侵占耕地的現象。當地政府急中生智,在政策的號召下,順應改革開放的浪潮,在普惠鎮上建起了第一批樓房,以滿足周邊村民的住房需求。
最早建起來的這批樓房僅有六層樓高,共計三十來棟。之后又陸續加建了二十多棟七層樓高的樓房,使得整個小區的建筑數量達到了驚人的六十棟。每棟樓均有五個門洞,以單獨一個門洞為例,每層可容納五戶人家居住。就龐大的體量而言,這個小區在普惠鎮上絕對是數一數二的級別。
馬愛國在楊慧娟的指引下,在小區錯綜復雜的道路上繞行了數分鐘后,在一棟外觀灰暗陳舊的建筑物前停了下來。
“我在這里下車就行。”楊慧娟沙啞的嗓音在后排座上響起。
馬愛國打量著正前方的樓房,好奇地問道:“你現在就住在這兒嗎?”
“不,是前面那棟樓。”楊慧娟指著右前方一排與眼前樓房平行但又略微突前的建筑,解釋道,“樓房對面有個垃圾桶和一排停車棚,占據了一半的小區通道,那里不太方便停車。”
“我把車停在這里,讓月芳陪你過去。”見楊慧娟有獨自下車的意圖,馬愛國態度堅決地說道,“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家。”
“沒幾步路就到了,我可以自行走回家的。”
“不行,我必須確保萬無一失地把你送到家。”
楊慧娟拗不過馬愛國,便同意由馬月芳陪同她一塊兒上樓。
兩人的身影逐漸淡出馬愛國的視線,最終消失在楊慧娟所指的那棟樓正中間的門洞內。馬愛國身子后仰,將頭枕靠在椅背上,目光隨意地游蕩著。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圍內,一棟棟四四方方冰冷的水泥盒子在無星夜空的襯托下,如同渾身上下布滿眼睛的龐然大物,正張著一張張黑洞洞的大嘴,試圖吞噬周遭的一切。那些遍布“怪獸”全身的“眼睛”呈現出赤橙黃綠青藍紫的色澤,五彩斑斕得令人炫目。透過白色的“眼睛”,“怪獸”將它深藏不露的冷酷基因展現無遺;紅色“眼睛”中透出的可能是“怪獸”憤怒的情緒;藍色的“眼睛”則昭示著,這頭“怪獸”的體內也存有極其唯美的藝術細胞……與燈火通明的建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冷冷清清的小區街道。秋雨過后微涼的空氣不斷催促著人們回家的腳步。不過晚上九點多而已,小區內除了偶爾路過的遛狗人士外,已見不到更多的行人。
咕嚕嚕……正在天馬行空的馬愛國被一陣雜音驚擾。由疲憊催生出的饑餓感提醒他,今日除了早晨彭萬里為他預留的包子和豆漿外,他已一整天未進過食了。仿佛受到了胃部的感召一般,一陣悠遠的飯菜香飄落在他的鼻尖。馬愛國用力嗅了嗅鼻子,努力捕捉著空氣中似有若無的香氣。最終,他確定自己并未出現幻覺。因為他瞧見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正手提一大包食物一瘸一拐地從警車前經過,順著剛才楊慧娟走過的那條路,向著右前方的建筑物徑直而去。由于馬愛國已將車輛熄火,只在四扇車窗上沿留出一道足夠換氣的縫隙,因此該男子經過警車車頭前方的小道時并未注意到馬愛國的存在。
在誘人氣味的牽引下,馬愛國的視線一路追隨著跛腳男子,直到他進入右前方建筑物正中間的門洞內,直到位于一樓樓道內的感應燈應聲而亮,直到他再也瞧不見男子手中的食物袋為止。這時,他注意到位于四樓的樓道感應燈也亮了,緊接著是三樓的,然后是二樓,最后一樓的感應再度亮起,馬月芳嬌小的身影出現在門洞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