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錦到家的時候，程母正在跟牌友打電話，話題聊來聊去都在女兒女婿身上，聽得程若錦腦仁抽痛。

更讓她無奈的是，程母手邊還擺著十幾張設計不一樣的請柬，看樣子是在挑樣式。

“回來了啊？正好我在給你們挑請帖呢，你看看喜歡哪個。”程母沖程若錦招了招手，完事又對著電話那頭道，“我先不跟你說了啊，我女兒回來了，日子定的急，要準備的事太多了，我先忙去。”

程若錦傻在了原地，直到程母掛了電話才訥訥開口：“……什么日子定得急？”

“哦，我今天跟小周他媽媽聊了聊，覺得還是應該給你們先訂婚。”程母翻看著請柬，“他們找人算過了，下個月十六日子就挺好，到時候也不用請太多人，就親近的朋友親人到場就行，但該準備的還是要先準備起來。”

“……”程若錦腦袋里一陣眩暈，瞬間四肢冰涼，連手心里冒出了冷汗，近乎應激的反應讓她差點沒能站穩，“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程母擺手：“你們這陣子不是忙嗎？這本來就是長輩該操心的事啊，況且，感情到了，早定下來早安心。”

“……”程若錦面色蒼白，囁嚅著唇問道，“會不會……太著急了？”

“急？先訂婚啊，又不是直接結婚，怎么就急了？”程母說完戒備地看向程若錦，“你該不會事到臨頭又整幺蛾子吧？”

程若錦的唇張了又合，半天說不出話來，腦子里空白一片，最后也只是干巴巴擠出一句：“沒有。”

“沒有就好。”程母把請柬擺給她看，“來，自己挑個喜歡的。”

渾渾噩噩的隨手指了一個，程若錦站起身。

“媽，我今天有點累，想睡了。”

程母白了她一眼：“去吧去吧，一天天的就知道工作，以后結了婚可不能再這樣了，女人就得顧家。行了，睡去吧。”

程若錦飄飄忽忽進房間時還聽見程母在她身后嘀咕。

“真是的，還不是得讓我給你操心？結了婚再這樣，日子可怎么過哦。”

程若錦合上門，腦袋深深垂著，過了將近十幾分鐘才通紅著眼抬頭。

她摸出手機想給周晚打電話，但怎么折騰都開不了機，程若錦只能用電腦登錄了社交軟件。

周晚已經給她發了七八條消息，全是問她手機怎么關機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語氣關切，內容一條比一條著急擔心。

程若錦不知道怎么的，眼淚登時就下來了。

她坐在電腦桌前，手指上鍵盤上徘徊了許久才干巴巴打下幾個字。

［沒事，手機不小心壞了。］

周晚回復的很快：［沒事就好，剛剛到家？］

［嗯。］

程若錦遲疑許久，還是沒忍住。

［你知道訂婚的事嗎？］

周晚回道：［知道，下午才聽說，打電話找你也是為了這件事。］

程若錦定定看著這行字，腦子里一團亂麻：［你想結婚嗎？］

周晚不答反問：［你不想嗎？］

她不想嗎？

程若錦怔怔的想，是想的。

想結婚，想和周晚在一起。

但更害怕。

這種害怕甚至已經隨著長輩的催促漸漸轉變成了壓力，不斷消磨著她靠近周晚的勇氣。

或許是她長時間的沉默被周晚解讀成了某種訊號，對話框上面的對方正在輸入中顯示了很久很久，最后卻只發過來了七個字。

［我知道了，別擔心。］

程若錦的肩膀猛地塌了下去。

*

程母戴著老花鏡正在客廳里拿著手機查東西，邊查邊拿著筆記還需要準備些什么，正忙著就聽次臥門一聲輕響，還穿著小套裙的程若錦紅著眼睛走出來，在她身邊的沙發上坐下。

“不是睡了嗎？”程母看了眼掛鐘，“這都進去倆小時了，你連個衣服都沒換？”

“媽，能不能先不訂婚？”程若錦說話還帶著鼻音，“我還沒做好準備。”

程母瞪眼，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又要瞎折騰！程若錦，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小周是你自己挑的對象，人家條件也好，現在都這一步了，你又說你沒準備好？”

越說火氣越大，程母直接沉下了臉。

“你說說，你要準備什么？你想準備什么？人家跟你差不多大的姑娘，孩子都抱手上了，你呢？一天天就知道工作工作！你能工作一輩子？你老了，公司能安排人伺候你，能安排人陪你？小周已經夠包容你了，你別不知足！”

“我不是不知足！媽，你能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我從小就看著你被家庭折磨，看著你偷偷抹眼淚，你跟我爸結婚的時候，難道覺得他不好？人是會變的啊！你怎么能保證周晚就不會變？怎么保證我以后不會成為第二個你？”程若錦情緒激烈，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而且我也不是不結啊，我只是需要時間……”

——啪。

程母抬起手，一耳光抽到了程若錦臉上。

“誰家姑娘不結婚？時間時間，你敷衍過我多少次？等你準備好了，我都該入土了！”程母捂著心口，“程若錦，你是不是想讓我死了都合不上眼？你誠心讓我不好受是不是？”

程若錦被抽得腦袋一偏，一直止不住的眼淚反倒停了。

“難道我要為了讓你放心去結婚嗎？將來要過日子的人是我！不是你！”

“對，過日子的確實是你，那你把日子過成什么樣了？孤零零一個人，等我不在了，你是不是還想孤零零一輩子？”程母被氣得心口脹痛，喘氣聲越來越重，“是，我年輕時候眼睛瞎，沒找到個好的，可我還是因為結婚有了你！我至少老了身邊還有個人，要是我不結婚，我沒瞎了眼，這世上哪來的你！？”

程若錦腦子里的那根筋瞬間崩斷，口不擇言道：“是我想來到這世上的？我從小過得什么日子？你們沒離婚，我在外面被人指指點點，回到家還得看著你們吵架，看著你哭，你們離了婚，我還要被人指指點點，被人……”

話還沒說完，臉色青白的程母就猛地坐倒在了沙發上，期間還不小心帶翻了茶幾上的果盤。

雖然沒暈，但看起來臉色極差。

臥室里正在睡覺的程若錦聽見動靜，猛地睜開眼，穿著睡裙就沖了出來。

“媽，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在她開門的那一刻，原本跟著程母爭鋒相對的‘程若錦’瞬間消失。

程母怔怔地坐在沙發上，神色從茫然漸漸變成后怕。

她捂著還在劇烈跳動的心口：“……沒事兒，我剛剛做了個夢，夢到你說你不想結婚……說你沒準備好。”

程母捂住臉：“你還怪我生了你，怪我瞎了眼找了你爸，現在還要逼你走我的老路……”

程母聲音哽咽，幾乎說不下去。

“可是我沒想害你的啊，我是你媽媽……我是惟愿你好的。”

程若錦愣住，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

哪有夢會是真的清晰的？又哪有夢會里里外外說的都是她的心聲？

是另一個她出現了吧？

因為她的抗拒，因為她的想法和言行不一，所以那個她就又出現了。

想起蘇溪的告誡，程若錦后怕不已。

她并不感動于冒牌貨替她發聲，此時的程若錦想的只是……如果她媽沒撐住，直接被氣得病發了怎么了？

那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