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沐看著照片里的這個女人。很年輕，也就是二十歲左右的年齡。她長的不算特別美，但是自有一種恬靜柔和的韻味，這種感覺讓她整個人變得有了吸引力。就算穿著普普通通的碎花上衣，還戴著一副黑色（或別的顏色）的袖套，都難掩她青春靚麗的美麗。何況，她的笑容雖然有些害羞，眼神里卻透露出一種幸福和自足。她一定對身邊這個成了自己丈夫的年輕人非常滿意吧！

安沐又看了看旁邊那個年輕人的臉。是的，沒錯！這就是跟父親在白塔前拍照的蘇大民。他的臉型、發型和眼睛，都沒變樣。只不過跟心上人拍照的時候，眼神里多了一些柔和。

安沐看到了下面還有一行細小的字跡：74年6月訂婚留念。哦，父親跟他拍照的時候，他肯定已經結婚了。安沐想。怪不得嚴婆婆說蘇大民的婆娘年輕時候很好看呢！只不過剛跟她經歷過一場“搏斗”，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那個面目猙獰的老太婆跟照片上這個美麗的姑娘聯系起來。

其實也難怪，安沐想。她年紀輕輕，兩次喪夫，還帶著一個孩子。這在當時那個靠勞力吃工分的年代，家庭境況可想而知吧！她拍照的時候何曾想過這一生會有如此的遭遇呢？安沐想起自己小時候和母親的種種境遇，忽然對照片上的這個女人起了深深地憐憫。

他正在胡思亂想著，里屋的門開了。楊月走了出來。她顯然也換了衣服，穿著一件母親以前的舊衣服。她告訴安沐，母親換好了衣服，已經睡著了。安沐走到門邊，張望了一下。屋子里的光線還要陰暗一些，依稀看見瘋婆婆躺在那里，蓋著一床被子，靜靜地睡著了，表情非常的安詳寧靜。

雨還沒有停，但比剛才小了一點。安沐拿著雨傘，剛想說要離開。楊月恰在此時開口了。她從門后拖出一個老式的圈圈椅，推到安沐的眼前，說：“安老師，您請坐！”安沐剛想推辭，楊月卻轉身坐在了門檻上，一邊示意嚴毅也坐下來。安沐只好坐下了。

楊月低著頭，無助地掰著自己的手指頭。好一會才說：“安老師，今天的事真的很謝謝你！”

“沒關系。”安沐說。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只不過，你母親的病——是不是應該送到醫院去看一看？”

“沒用的，安老師。”楊月搖搖頭。“這些年她總是這樣，時好時壞。好的時候非常能干，但不知什么時候就會突然犯病，犯起病來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安沐沒有說話。這種精神的疾病，治愈力本來就不高，而且需要長期的治療。一般的家庭對于昂貴的治療費用也只能望洋興嘆。何況，對于一個守了很多年寡的老太太，又有什么能力去投入金錢呢？

楊月坐在那里，也沒有說話。表情悲苦而哀愁。她出神地瞪著腳下的土地，忽然低低地說：“我媽媽真的好可憐的……”她兩只手捂住臉，忍不住輕輕啜泣起來。

安沐看見楊月哭了，頓時手足無措。好在嚴毅坐在旁邊，輕輕拍著楊月的肩膀，小聲的安慰著她，她才慢慢恢復了平靜。她擦干眼淚，慢慢抬起頭，看著安沐說：“安老師，你莫看我媽媽剛才犯病的樣子，其實她人特別好的。”

安沐點點頭。

楊月又說：“我媽媽是在她丈夫死了以后，才嫁給我阿爸的。她以前就住在這座房子里。后來，她跟了我阿爸，我四歲的時候，阿爸又摔死在天坑，所以她受了刺激，人就變得瘋瘋癲癲的。”

她慢慢環視這座房子。“我媽媽剛犯病的時候，沒那么嚴重。只是偶爾犯病，就會跑到這座房子里。說這里是她家。可是后來越來越嚴重了，不犯病的時候，她也經常偷偷跑回來，事后自己卻一點也不知道。犯病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這一次，竟然連我也不認識了。”她又忍不住流下淚來。說：“我覺得———我覺得我媽媽恐怕快不行了！”

“不會的，不會的！你別亂想。”安沐連忙安慰著她。

“一定是的，安老師。你不知道，”楊月低聲說：“我媽媽現在都出現幻聽幻覺了。有一次，她竟然給我說……”楊月打了一個哆嗦，就像一陣寒風吹到她身上似的。“她竟然跟我說，她的丈夫回來了。”

“她的丈夫？”安沐問，“你是說……是她的前夫嗎？”

“是的。安老師。就是她以前的丈夫——蘇大民。”楊月說。“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很清醒，根本沒有犯病。她說她清楚地看到她的丈夫蘇大民，有一天晚上，站在白塔上。”

又是白塔？又是白塔！安沐的心里咯噔一下。他看向嚴毅。嚴毅的表情也是錯愕的？他們兩個想到一塊去了。難道，難道嚴毅在白塔上看到的“鬼”，是真的？那個“鬼”，竟然真的是蘇大民？

一個死了幾十年的人，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