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有趣的是,雖然一般的介紹都會省略這個“幼稚”的階段,或者最多簡單提及羅多與同學編寫的一份半月小報《最初的曙光》(Los Primeros Albores),如果仔細翻閱,可以看到他執筆介紹了富蘭克林生平、紀念玻利瓦爾誕辰百年、摘編1856年廈門某商人被施以不許睡覺的“恐怖刑罰”、加拿大名字的由來、非洲植物奇聞,等等。雖然一條“因課業繁忙”取消科學版的敬告“暴露了年齡”,但整體來說,剛滿12歲的羅多顯然深具放眼世界的胸懷、啟發民智的理想。尤其重要的是,他1883年3—6月的小報都還全部是手抄,但大約8月初問世的《最初的曙光》已經變成了印刷版,四頁的排版設計相當規范,而且在報頭明確了社長、主管,羅多和貝雷塔(M. Beretta)為撰稿人,來自“埃爾維奧·費爾南德斯學校C班”。不難想見,羅多與同伴合作辦報已經相當當真,不僅取得了一定的名氣和認可,而且開始得到機構性的支持。由此反觀,當時的烏拉圭社會享有比較開放、進步的思想和輿論氛圍。
但如同許多“夜幕作家”一樣,羅多成熟、敏感,不滿足于日常渾渾噩噩的狀態,保持著對生活、藝術、美學和道德的高度探測和深入思考,只在跟文人朋友的暢談中,在個人的閱讀和寫作中才能感到平靜。1895年,他開始正式在報紙上發表詩歌、雜文,與朋友合辦《國家文學與社會科學雜志》(Revista Nacional de Literatura y Ciencias Sociales,1895—1897),陸續刊載文章《將要來的人》(El que vendrá,1896)、《新小說》(La novela nueva,1896),嘗試分析當時社會普遍焦慮、沉郁的原因,在世紀末的“救世主”期待中提供另一種精神寄托,倡導建立新的友愛、和諧、和平秩序。
實際上,那一時期的烏拉圭在紅黨首領、后來當選總統的何塞·巴特列—奧多涅斯(3)治下,取得了相當長足的進步,政治上政教分離、發展民主、改革憲法,經濟上加強國家干預、國有化和民族工業發展,重視農業、提高農業技術,社會方面頒布一系列先進的勞動法案(實行八小時工作制、支持工人罷工、允許公立醫院外科醫生退休等),普及中學教育并推動各領域多層次教育的發展(如創建盲人學校)。(4)可以說,正是這一時期的社會發展讓烏拉圭獲得了“美洲瑞士”的類比——但羅多對這股潮流持審慎的態度,比如,打擊外國資本使得英國對烏拉圭的控制減弱,卻難道不是加深了對美國的依賴?(5)1906年,他發表了新作《自由主義和雅各賓主義》(Liberalismo y Jacobismo),跟巴特列日漸疏遠,盡管一年之后重回政壇,仍然出現一些精神上的抑郁癥狀,1908、1910年再度擔任議員和此后的寫作,如《海神普羅透斯變幻的動機》(Motivos de Proteo,1909)大量討論人格的轉變,志業、能力、意志和信仰,都是在以一種樂觀主義的表象勉力對抗內心的悲觀。
38歲的羅多
也許可以說,比起在眾人面前大放異彩、一呼百應,羅多更多地希望與世俗名利保持距離,就像《愛麗兒》中的導師,總愿將自己的教誨寄托在精靈的光環之下。1913年,他出版了另一部重要文集《普洛斯帕羅瞭望臺》(El mirador de Próspero),之后致力于總結和鉆研“最重要的五個西語美洲人”,其中成文的包括魯文·達里奧,(6)西蒙·玻利瓦爾,(7)胡安·蒙塔爾沃。(8)由于健康每況愈下,他向當時在阿根廷出版的雜志《面和面具》(Caras y Caretas)申請擔任通訊記者,1916年7月14日出發歐游9個月,不斷寄回他在西班牙、法國、意大利的見聞和交往(1918年結集出版(9))。這個短短的時期內,盡管,或者也許正因為此前是堅定的“歐洲派”,羅多日漸流露出對西歐文明國家深深的失望,以及一戰期間沉痛的悲愴(“對英雄主義和光榮的惡心”)。(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