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往事(13)
- 曇城
- 風嘯淵
- 2423字
- 2024-07-27 16:01:55
桃橙一行人來到人間的第三日,人間下起了冰雹。
這樣惡劣的天氣里,農田里的活沒法做,小酒館里也不需要多余的伙計忙活。少年桃胡待在家里,坐在屋檐下的長板凳上,仰頭看著從屋檐上蹦落下來的冰雹。冰雹有大有小,大的差不多有鴿子蛋那么大,敲打在屋檐上,“咚”地一聲,然后彈起,在空中劃一個完美的弧線,落到地上之后,還要再彈跳幾下,才能站穩腳跟。小的也有黃豆那么大,在更為清越的擊打聲中奔赴地面。
陳姿剛剛服用了按照白大夫開的藥方煎好的藥,現在在屋里睡著了。桃胡記得,那天白大夫說,按照這個藥方服用三日,三日之后,如癥狀緩解,便不必再去白大夫的小院,在家休養即可,如果仍有明顯癥狀,可再去問診。如今,這是第三日,陳姿的病情已經有明顯好轉,不必再去問診了。可是,白大夫卻也無處可尋了。
他們還欠著白大夫的就診費呢。
少年桃胡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桃橙、夏雨霏和風霆這兩天也被困在了桃胡家的小院。他們在人間是隱形的,這倒是給他們省去了很多麻煩。他們自覺地在桃胡家小院里的兩間客房里住了兩天。此刻,他們也站在屋檐下,看著天上落冰雹。
“得想想辦法啊。”夏雨霏伸出手接住了一顆蓮子大小的冰雹,放在手心中,看著它在掌心的溫度下慢慢融化。
“辦法我之前已經和你說過了。”風霆墨綠色的身姿立在吹過走廊的斜風中,宛如一顆蘭草。
“成婚?”
“嗯。”風霆點了點頭。
“可是,我也跟你說過了,你我之間并沒有真感情,即使成婚,也未必能產生至純之情的錨。”
風霆輕嘆了一聲,如微風吹動草葉。
這個時候,少年桃胡的阿爹阿娘從里屋走了出來,坐在走廊上的另一條長板凳上,看天上落冰雹。
這兩天,桃橙一直很激動。她不僅看到了少年時期的阿爹阿娘,還看到了年輕時候的爺爺奶奶。她記得,在她小的時候,爺爺奶奶和阿爹阿娘還有她都住在一起,爺爺奶奶經常帶著她玩耍,還偷偷地給她小零食吃,這讓她一見到爺爺奶奶就咧開嘴笑,露出缺了口的牙齒。可是大概是在她十歲的那一年,她找不見她的爺爺奶奶了。她問阿爹阿娘,爺爺奶奶呢?她阿爹阿娘對她說,爺爺奶奶搬到別處去住啦。她又問,別處是哪里?我可以去找他們嗎?她阿爹阿娘說,別處離這里很遠,等你走到別處的時候,你就變成了老奶奶啦。她哼哼地說,我才不會變成老奶奶呢,我永遠是個小孩子......
小院里,風聲夾雜著冰雹噼里啪啦的落地聲。
突然,桃胡的阿娘說話了:
“胡啊,等你長大了,就和小姿成婚吧。”
少年桃胡仰頭看冰雹的目光遲滯了一瞬,沒有人察覺。
桃橙躲藏在夏雨霏的衣袖中,納悶道:
“今天這是怎么了,聽到兩次‘成婚’了。”
夏雨霏不知是在看簌簌而下的冰雹還是在看遠方的烏云,沒有動。
風霆看了看夏雨霏的側影,然后也將目光轉向了天空。
桃胡的阿娘繼續說:“小姿這孩子乖巧,模樣也不差。我看你對她也很關心照顧。我們三個月前撿到了她,或許這就是天意。”
見桃胡沒有答話,桃胡的阿娘又接著說:
“那天,我和你爹趕集回來的路上,轉過一個街口,就看到地上有一團東西。我們經過時,那團東西突然動了一下,把我嚇了一大跳,拉著你爹就想趕快跑。可是,轉念一想,不對,這好像是個人。我和你爹就湊上前去看了看,可不是嘛,是個小女孩兒,側著身蜷著,身上蓋了件又臟又破的衣服,頭發亂糟糟的,面黃肌瘦,嘴唇蒼白干裂,一看就是很久沒有吃飯喝水了。她閉著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我蹲下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衣服,喊,‘孩子?孩子?’她沒有應聲。又喊了幾聲,她終于半睜開了眼睛,用手揉了揉眼角之后,眼睛完全睜開了,看到了我們。”
“是啊是啊,”桃胡的阿爹說,“當時我手里剛好拿著從集市上買回來的幾個燒餅,香噴噴的,還熱乎著,這孩子啊,眼睛一下就盯住了我手里的燒餅,想吃又不敢的樣子。真是可憐。”
“我趕緊從你爹手中拿了一個燒餅,遞給她,問,‘要吃這個嗎?’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用手撐著地坐了起來,一把抓過燒餅往嘴里塞,吃的狼吞虎咽,邊吃邊往墻邊挪了挪,好像擔心我們要把燒餅搶回去似的。我知道她沒有吃飽,便又遞了一個燒餅給她。這次,她吃的緩慢一些了,邊吃邊看我們。我趁機問她,‘孩子,你怎么睡在這里啊?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呀?’她只是看著我,不說話。我想,是不是問題一下子問的太多了,便只問她一個問題‘你叫什么名字呀?’她搖了搖頭。我想,她可能沒有聽明白我問的話,便又問了一遍。這回,她終于說了一句話,‘我......不記得了’。聲音啞啞的,像是很久沒有說話了。誒......”
在桃胡的阿娘沉默的間隙,桃胡說:
“阿娘,這些我都知道,你已經跟我說了好幾遍了哦。”
“啊,是嗎?沒關系,你再聽一遍也無妨。不過我后面要說的,你可能不知道。”
“是什么?”桃胡有些好奇地問。
“我后來找人打聽了,這孩子是因為沒有討著足夠的銀錢財物,被丐幫里的頭兒懲罰,拳打腳踢,不給吃飯喝水,還威脅說下次再討不夠數,就......這孩子又害怕又絕望,終于有一天從丐幫里逃了出來。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在街上流浪至少一個月了。”
桃胡的阿娘頓了頓,接著說:
“我年少的時候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我一看到這個孩子,就覺得眉眼有些像她。我的那個朋友,在二十歲的時候嫁作了人婦,從那時起,我們聯系就少了。后來聽說,她在八年的時間內生了六個孩子,其中的第五個孩子,因為又是女孩,出生后的當晚就被放在一個紙箱子里扔了。聽說,那個孩子,哭聲嘹亮,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
桃胡瞪大了眼睛:
“這個孩子,陳姿,莫非是......?”
“我不知道,”桃胡的阿娘似乎還在回憶中,“我希望她是,又希望她不是。希望她是,是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好好地照顧她,替我的那位好友好好照顧她。希望她不是,是因為如果不是她的話,那她可能就沒有經歷這些苦難,或許被某個好心人撿了去,好好地長大,正在某個地方好好地生活著。所以,我按照我那位好友的姓,給她取名‘陳姿’。所以,我希望你長大后能夠和她成婚,不要讓她再顛沛流離。”
少年桃胡的心中一陣酸楚。
他不知道這酸楚是因為對陳姿的身世感到同情和難受,還是因為這幾天總縈繞在心頭的一股莫名的眷戀和惦念。
而此時,桃橙正在夏雨霏的衣袖中淚水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