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李大武的敘述之后,蒲子川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笑的合不攏嘴,彎下腰,捂著肚子,就差在地上打滾了。
李大武冷冷地看著他,說:“很好笑么?”
“哈哈哈,當然好笑,”蒲子川說著又噗嗤一聲笑出來,“這也太荒謬了吧,就為了一只不知從哪跑來的小野貓,至于那樣?你是不是——”說著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畫了幾個圈,意思是說,是不是精神有點問題。
李大武轉過頭,沒理他。
這時,風麗行不為人注意地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世人愚癡者眾,清遠者少?!?
“你嘟囔啥呢,風大少?”蒲子川快速地應聲道。
“我只是在說,世間像你這樣沒心沒肺沒煩惱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呀——”
“哦,”蒲子川了然地點頭道,然后突然反應過來似的,“不是,你這是在夸我還是在損我呢?”
“那個小野貓后來怎么樣了呢?到哪里去了?”桃橙注意的點似乎和其他人不一樣。
李大武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不了然。
“就這些嗎?”風麗行淡淡地問。
“什么?”李大武又轉過頭來。
“我是說,這就是你全部的原因?”
李大武默不作聲,低下頭,摳著左手的大拇指甲。
“或者說,”風麗行繼續道,“束縛住你的,并不一定是那只小野貓,而是你自己心中對溫暖的眷戀?!?
“嗨喲,”藤亦箜驚異道,“可以啊,風大少,你這說起道理來還一套一套的——沒看出來啊——”
風麗行遞了個“真沒見識”的眼神給他。
藤亦箜也沒接這眼神,而是朝向李大武,說:“我管你眷戀啥呢,我好奇的是,你后來如何從那個繭里出來的?”
“對對對,”蒲子川附和道,“你怎么出來的啊,難道是像飛蛾那樣破繭而出?哈哈哈——”
“‘破繭而出’倒沒有,”李大武對蒲子川戲謔的語氣竟然沒有反應,“事實上,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出來的,就和被困的時候一樣難以理解?!?
事情是這樣的:
包裹在繭里面的李大武被眾人抬著,放到了他自己的床上。在繭里面,他不能自由活動,而且有個最大的問題,吃喝拉撒怎么辦?這可是最實際的問題。但讓他奇怪的是,他并沒有受到這些問題的困擾,因為他根本就不想吃、不想喝、不想拉、不想撒。
而且,他感覺,繭外面的世界變得不同尋常起來了。他不再能捕捉到人們的說話聲,人們的腳步聲,或者是其他物體碰撞所產生的聲響。一切聲響似乎都被無限拉長,漫無邊際,仿佛無數條不斷延伸的線,旋轉,漫舞,在繭的周遭飛來飛去。剪不斷,理還亂。
他感覺他體內的血液也幾乎停止了流動,思想也似乎停止了,陷入到了巨大的虛空之中。在這虛空中,他是如此渺小的一個點,不斷地下落、下落,直到湮沒在無邊無際的白色之中。
他失去了時間的概念。
不知過去了多久,他漸漸地感到周圍暖暖的,似乎有冬日里的暖陽照耀在他身上,又仿佛四處漏風的棚屋里出現了一只散發著紅光的火爐。在這溫暖之中,無邊無際的白色似乎向四周退去,他重新又變回了一個渺小的點,開始上升、上升。
眼前越來越亮,像一團火在越燒越旺,逐漸向他逼近。他想睜開眼睛,看看這光亮是什么,可是睜不開,眼睛仿佛不受他的意識控制??墒?,越來越逼近的光亮在不斷牽扯著他的心弦,在一股無形之力的沖擊下,他終于睜開了眼睛。
四周一片寂靜,耳邊拉長的喁喁之聲不知何時已停止,仿佛那聲音從來沒有發出過似的。屋頂的五根圓木房梁沉默地支撐著屋頂的重量,似乎有一粒小石子落在了屋頂上,發出了“咚”的一聲。
這時,小妹李純善跑進來了,看見李大武,便“啊——啊——”地喊起來,邊喊邊跑到李大武的床邊,抓住李大武的胳膊開始搖晃。這搖晃,讓李大武的意識從屋頂的寂靜之中回到現實,他轉頭,看見了這個小妹。
小妹還是那個小妹,應該是五六歲了吧,話說的還不是很清楚,同齡的孩子都可以流利地背誦《三字經》了呢。李大武這樣想道。盡管如此,妹妹是可愛的,粉妝玉琢,烏黑的頭發編成兩個小羊角辮,更增添了幾分童趣。
大概是聽到了李純善的喊聲,陸續地又進來了幾個人,見李大武好好地躺在他們面前,而包裹著他的繭已經悄然不見,都甚是驚奇,紛紛詢問是怎么回事??墒?,李大武也不知道。
這些人中,并沒有見到母親王儉繡。李大武不禁有些失望,因為,仿佛從病痛中醒來,他想見自己感覺最親近的人。
“大武呀,現在感覺如何?”一個聲音問道。是鄰居魏叔叔。
李大武沒有立刻回答,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要感受一下現在的感覺。
嗯,渾身沒有什么毛病,不痛不癢,也沒有缺胳膊少腿,只是渾身乏力,輕飄飄的,身體觸在床板上,仿佛陷在海綿里似的;動一動胳膊和腿,仿佛也不是自己的,只是奇怪自己的意識是如何能夠操控它們的。
“還——好——”
李大武這聲回答,把自己都嚇了一跳。這聲音是從他嘴里發出的嗎,怎么倒像是從某個遙遠的虛空傳來的呢,縹緲,虛幻,辨不清音色。
“那就好,”還是魏叔叔的聲音,“不管怎么,還是多休息休息,總歸是好的?!?
說罷,魏叔叔招呼著其他幾個人一起出去了,讓他們不要再打擾李大武休息。
小妹李純善是最后一個走出去的,只見她邁著小短腿,吃力地跨過有她腳面高的門檻。但是,之后她回頭看了一眼李大武,那眼神,將說未說,仿佛隱藏著什么,不再是個五六歲的孩童了。
李大武并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的意識重又回到了屋頂的寂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