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蒲府就多了一名家丁。

具體情況是這樣的：

這天一大早，柳大壯就守在蒲府大門口，躲在角落里，觀察著進進出出的人。他本想物色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人，然后到他/她面前訴苦，說自己如何如何走投無路，迫于生計，只好來賣苦力，討個生活；但是，等了半天也沒物色到合適的人選，心中不免有些焦慮。

就在這個時候，大門又打開了，從中走出了一位老嫗，發(fā)髻盤的整整齊齊，雖然穿的粗布衣服，但是顯得干凈整潔，右肩上挎著一個包袱。

大壯心想，就是她了，這樣想的功夫，已經(jīng)邁開了腳步，朝那老嫗走去。及到走近，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似乎是要出遠門，那又怎么為我引薦呢？算了，不管了，逮著誰就誰吧。

只見大壯伸出雙手，彬彬有禮地作了個揖，說：“夫人好。”

大壯其實在心里盤算了一下，應該怎么稱呼她：喊奶奶？萬一她覺得這樣喊顯得她年紀大怎么辦；喊大姐？好像也不太合適；那就喊夫人吧，算是一種尊稱。

誰知，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尖銳的聲音：“臭小子，喊誰夫人呢？誰是你夫人呀，雖然我長得貌美如花，可并不是個隨便的人，哼哼！”

柳大壯懵了，不自覺地抬起頭看看老嫗。這一抬頭，發(fā)現(xiàn)老嫗也在打量著他，倆人正好四目相對，他感覺到老嫗的眼神中有某種他看不懂的東西。

在愣神之際，老嫗又喊了起來，“誒呦，兒啊，是你么？你終于回來了，你可讓我好找呀，嗚嗚嗚。”說罷，捧著他的臉，撫摸著。

大壯更懵了，開始懷疑這老嫗是不是精神有問題。

這動靜驚動了蒲府里面的人，兩個小廝從門內(nèi)跑了出來，看到這一幕，趕快拉住老嫗，說：“誒呀，余奶奶，您怎么又跑出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老嫗沒有聽到似的，拉著柳大壯，開心地對兩個小廝說：“你看你看，我終于找到我兒子了，我就知道他還活著，呵呵呵呵呵——”說罷，咧著嘴笑，露出一口黃牙。

兩個小廝這才看向柳大壯，懷疑地問老嫗：“這......這是您兒子？”

“我就知道我兒子會回來找我的，呵呵呵呵呵——”

倆小廝面面相覷。

其中一個小廝終于想起來問柳大壯：“小子，你是她兒子么？”

“我......”大壯不知該如何回答。

不過，事實情況是他并沒有時間去考慮他到底是還是不是，因為他剛一開口，老嫗就一下抱住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全部蹭在了他衣服上：

“兒呀，你可讓我好找呀，嗚嗚嗚嗚嗚——”

這樣一磨蹭，柳大壯突然靈機一動，想，這或許是個天賜的混入蒲府的機會呢。于是他立刻也環(huán)抱住了老嫗，說：“兒子來晚了，讓您受苦了呀。”

倆小廝有些不耐煩，竊竊私語了一會，然后一個小廝說：“罷了罷了，管你們是不是呢，跟我們?nèi)ヒ姽苁碌陌伞！?

說著，一人拉著一個，進了蒲府，關(guān)上了大門。

然后發(fā)生的事情就是，那個管家同意讓柳大壯以老嫗兒子的身份留在蒲府，反正蒲府家大勢大，也不在乎多一個人。

這個過程中，柳大壯的感受就是：瞎貓碰上個死耗子。

不過他也有個疑問：這個老嫗余奶奶到底是誰？一個精神不正常的老婦，蒲府不但沒有趕走他，還為了安撫她，收了他這個“兒子”。

管家將他安排在廚房當幫工，負責砍柴、燒火、采集食材等活計。他也像模像樣地忙活起來，小伙子身強力壯，干起活來又麻利，不久便受到了廚房其他人的交口稱贊。他們都說，余奶奶這個瘋婆子竟然有個這么麻利的兒子，真是難得。

柳大壯和余奶奶住在同一個院子里。每天廚房的活忙完之后，大壯會從廚房帶兩份飯菜回來，倆人一起吃飯。

在他沒來之前，有個廚房雜役專門負責給余奶奶送飯，現(xiàn)在他來了，又是以余奶奶兒子的身份，這個事情就自然而然地由柳大壯負責了。

吃飯時，余奶奶有時候會絮絮叨叨地講些誰也聽不懂的話，有時候就全程沉默不語，柳大壯也逐漸習慣了這些。

但大壯一刻也沒有忘記他進蒲府的目的：接近凌霄夫人，了解她的情況。

進蒲府的第三天上午，他在廚房幫著準備午餐，大家邊忙活邊閑聊，提到了蒲老爺?shù)脑掝}。

胖大姐說：“咱蒲老爺還真是不得了嘞，這么年輕，就管理著整個家族，將生意也打理的紅紅火火的。”

“可不是嘛，”瘦大叔說，“還不到30歲，就已經(jīng)是一家之主了。誒，就是最近遇到點麻煩。”

大壯心中一個激靈，脫口而出：“咦，大叔，蒲老爺遇到什么麻煩了呀？”

瘦大叔用手捂住了嘴，仿佛剛剛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似的，隨即又遙遙頭，放松下來，說：“也罷也罷，雖說不讓背地里嚼舌根，但這已經(jīng)是公開的秘密了。只是，我們在這廚房里說說就行了，出了這個門，可別亂說啊。”

大壯擺出一副八卦的神情，用力地點點頭。胖大姐也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

原來，最近，凌霄夫人誕下一子，本來是個舉府歡慶的事情，但不知怎地，這個小少爺自出生之后，不哭也不鬧，眼睛一眨也不眨，要不是眼睛偶爾轉(zhuǎn)動一下，都要以為這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玩偶了。也不知道找了多少郎中，都說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小少爺也不會吃奶，每天只靠吸收一些陽光來維持基本的生命能量。要是遇到陰雨天氣，連陽光都吸收不到，生命體征就會變得很弱。

這可愁壞了蒲老爺和凌霄夫人。

凌霄夫人本來在生產(chǎn)的時候就耗費了大量的氣血，身體變得很虛弱，再加上因為這孩子而憂思焦慮，就更加的憔悴不堪。

蒲老爺也是很苦惱，但終是失了耐心，又聽說這樣的孩子會影響整個家族的氣運，便想把這孩子給丟掉，遂秘密地派了一個心腹老婆子趁凌霄夫人睡著的時候，將孩子偷了出來，帶出去了，但至于帶到了哪里，除了蒲老爺和那個老婆子，就誰也不知道了。

凌霄夫人醒來，發(fā)現(xiàn)孩子不見了，問人又誰也不說，又焦慮又氣憤，便失了心智，時不時地會瘋癲一下。瘋癲的時候?qū)θ擞肿ビ謸希牙蠣攲嵲跊]辦法，便命人將她搬到別院里，平時的時候用鎖鏈鎖著，派小廝和丫鬟輪流看守著，確保她的正常飲食、作息和安全。

柳大壯聽的簡直不能呼吸。在瘦大叔講述的時候，他全程沒有插一句話。

他想象著凌霄面色蒼白、憔悴不堪的模樣，也想象著她癲狂地對人又抓又撓的模樣，內(nèi)心一陣陣的痙攣。

仿佛玉潔冰清、嬌艷欲滴的花兒落進了泥濘之中，被人任意踩踏。

零落成泥碾作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