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而有序的人

顯而易見，對我來說，在生活的各個方面保持秩序感、找到我可以依賴的東西是很重要的。但不幸的是，這并沒有幫我創造整潔的生活與工作環境。這是自閉癥（尤其是我這類自閉癥）的一個普遍而矛盾的特征，我渴望秩序與確定性，但很難為自己創造秩序與確定性。

因此，當我設法找到一種可靠的方法來維持日常秩序時，我就會堅持到底——無論是盤子里擺放食物的方式、窗簾打開的位置、工作站的精確布局，還是專用座椅的恰當使用方法，都是如此。所有這些構成了我日常生活中的例行事務，它們結合在一起，有助于日常生活的運轉。（不過，令人困惑的是，這種情況總是會發生變化，而且變化往往是由轉瞬即逝的確定性所導致的。）

盡管我熱愛生活各個方面的日常慣例，但我還是難以在自己的世界里維持秩序。對我來說，書籍和紙張遍地都是，衣服亂糟糟地堆在地上，只是為了方便和自然，便于我迅速地找到東西。然而，與此同時，令我煩惱的是，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我依然非常執著于秩序，但那些對我來說都不是最重要的方面。盡管把東西扔得到處都是符合我的一部分天性，但我的強迫癥也在要求這部分自我向生活在別處、熱愛秩序的米莉看齊。當我的房間亂成這個樣子的時候，說我自己是個整潔有序的人，就像是在撒謊——這是一件我做不到的事情。這種內在的不一致讓我像一截扭傷的脖子一樣令人不安，好像不同的自己在朝著不同的方向相互拉扯。

我自己對秩序的需求、母親對秩序的印象，以及我對高效率環境的直覺，這三者之間存在沖突。此時我甚至還沒有開始思考如何創造一個“整潔”的空間，腦中也沒有關于這個空間形態的無數可能性排列，以及所有可能達成這個目標的途徑。我不知道“整潔”到底是什么樣子。當我開始思索所有的可能性排列時，我覺得自己的大腦開始變得像一顆葡萄干一樣，既焦慮又困惑。

我的腦子像是堵住了一樣。這就像自閉癥譜系障礙患者的困境一樣，我們面臨的挑戰往往不是不知道該做什么，而是有太多的想法。我們會設想保持整潔的所有方法與行動組合，就像有太多信息卻缺乏篩選信息的過濾器一樣，這往往讓我們陷入困境，寸步難行。我們有太高的自由度、太多的選擇，各種行動組合就像從各個角度拉扯我們的木偶線。

你可能已經猜到了，我覺得很難整理我的房間，真的很難。現在依然如此，我生活與工作的每個空間都在不斷地發生變化，如果有人動了什么東西，擾亂了我脆弱而有序的混亂感，我就會崩潰。你大概明白這種感覺：你布置辦公桌的方式可能對別人來說沒有特殊意義，但對你來說卻很好。當我度假回來的時候，我總是知道有人坐了我辦公室的椅子（并且把它弄亂了）。當意想不到的事情打亂了人的日常生活時，無論這件事有多么微不足道，這都不會是美好的一天。即使是喜歡驚喜的人，也依然有著對于秩序的潛在需求。

更糟的是，我媽媽在三天后會再來一趟，所以我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么。如你所料，我沒有尋求任何居家裝飾方面的指導，也沒有簡單地把我堆在地上的衣服全部扔進衣柜（這不管用），而是去找了一本科學教材。準確地講，是《物理化學的元素》（The Elements of Physical Chemistry），這本書是我在瑜伽墊下發現的，我早就告訴過你，我的房間布置方法是有效的）。

這本書沒有提供任何關于如何整理房間的見解，但確實包含了一個我們都需要理解的重要理念——“從混亂中創造秩序需要能量，而這在熱力學上并非有利的事情（不需要額外能量就能自發發生的事情，比如冰塊的融化）。”那還用說，甚至只是想到整理房間就讓我頭疼。

這就是我的問題所在，也是我們必須付出努力才能創造和維持生活秩序的原因。這在根本上是一種不自然的狀態，是你對于整潔的需求同宇宙變為松散無序的沖量之間的較量。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都會變得混亂，這不是隨機事件，而是分子物理學的命運。

這正是人類與自然做斗爭的源頭。我們筑起高墻，最后卻眼睜睜地看著它們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坍塌。我們粉刷房屋，但心中明白漆料最終會剝落，需要重新粉刷。我們整理自己的物品，并且知道如果不能堅持不懈、反復努力，一切不久就會再次變得雜亂無章。我們在生活中為建立秩序所做的一切，無論大小，遲早都會消失殆盡。這意味著我們必須再做一遍，以抵消混亂的侵襲。正如《物理化學的元素》所說，這需要能量。比如疊衣服、洗盤子、刮胡子，等等。或者，以我為例，對抗混亂就意味著試圖遵循日常交流的“規則”。

所以，當你下次難以讓事物按照自己的想法發展時，不要責怪自己。要怪就怪熱力學。更重要的是，要理解熱力學決定了你如何組織自己的生活。你可以擁有秩序，但必須在秩序上花費精力。然而，無論你規劃得多么仔細，你所創造的秩序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

在追求有序生活的過程中，我們必須認識到，自己的行動并不是孤立的。我們必須在整個世界的分子物理學現象中找尋方向。這意味著接受一定程度的混亂是不可避免的。我們必須有選擇地斗爭，并且做出一些妥協——從我們對完美、有序生活的看法著手。